第一百四十八章  至柔情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天蓋盡覆,地輿遍載,四時俱使,陰陽齊備。故疾而不搖,遠而不勞,四支不動,聰明不損。」

楚夕若聲音發顫,四肢也已僵硬如鐵,若非嘴里尚有一絲微弱氣息留存,便與死人再無所異。

少卿鏘天橫斫,大破蕭索。頓將漫天飛雪斬作零落,又咽下口中鮮血,一劍斜削文鳶右邊小臂。

文鳶妙目含波,也已看出少卿前後諸般截然不同。遂同樣奮揮長劍,一襲墨綠裙裾自雪中旖旎輕轉,著實美輪美奐,不似人間之屬。

二人劍刃又行相踫,少卿卻陡將鏘天側橫,自一片火星飛濺里向上猛挑。文鳶不假思索,青鋒虛掩守住門戶,左手小指微蜷,嗤嗤朔氣紛至沓來,臨江指無上之威由其運使,竟較昔日一代梟雄楚人澈亦絲毫不遑多讓。

少卿心無旁騖,口內氣息平實。眼看指力迎面呼嘯,竟是莫名做出一番怪異絕倫之舉。

但見他右掌松弛,微微張開,原本被其緊攥的鏘天自此無從受力,化作淒厲烏光,驟然直往下落。數記宮商之音錚然悅耳,正是無數臨江指力打在劍上,隨之化作罡氣四散。

鏘天兀自疾墜,轉眼已同白地不足尺許。便在此時,少卿忽同樣委身向下,一條身子幾是貼地掠行,輕輕巧巧又將這當世利器重新握在掌心。

如此動作出其不意,非但順勢避過文鳶刺來劍刃,更于頃刻間自眼前開闢出一片嶄新天地。

他運使內息,將其盡數凝在五指。颯颯風聲聒噪雙耳,又將鏘天自低而高,疾擲而出。那勢頭獵獵嘶鳴,仿佛靡有不克,更分明直指向文鳶下頜。

文鳶額上沁汗,饒是百般絞盡腦汁,卻仍舊看不出少卿所使究竟乃是何派武功。

可鏘天既破空而至,她只好趨身閃向一旁。到頭來雖總算同那烏光擦身而過,但也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覺肌膚如遭針砭。

這一劍固然落空,卻足以使少卿精神大振,遂腳下奮力,倏倏向前欺身。右手五指再度抓住鏘天,這次卻是徑直斫下,其勢大開大闔,如挾開闢神威,就連漫天鵝毛大雪亦紛紛為之闢易,被其生生斬開一方空當。

「命雨師灑道,使風伯掃塵。電則為驅策,雷則為車輪。上執于……道要之柄,下……游于無窮之地。」

這聲音細如蚊蠅,然在少卿听來卻又格外清楚真切。就此壓迫鏘天愈急,眨眼已同文鳶天靈只剩堪堪數寸之遙。

他一顆心髒砰砰直跳,本來或有機會至其死命,只是待少女一張淒清面龐映入眼簾,終究還是不忍痛下殺手。電光火石間陡將劍刃挪移,只「刷」的一聲,切下其人鬢畔數縷青絲,飛舞輾轉落在腳下,片刻又被大雪覆蓋無蹤。

文鳶玉容慘淡,自知已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只是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二人上下翻飛,又是接連四五十招斗過,文鳶卻愈發左支右絀,分明露出敗象。

不過另一邊廂,少卿則更加憂心忡忡。不知何時,他已再難听見楚夕若呼吸之聲,看來如不能盡快定于勝負,那麼一切也都將為時太晚。

「任你再高明的劍法,卻是決計救不回她的性命!」

字字凝噎,聲聲泣血。少卿如遭電擊,「刷刷刷」進手三劍,如風起于野,雷鳴萬壑,個中萬夫不擋之威,只迫得文鳶粉臉煞白,拼命騰挪閃躲。

不過依稀關頭,卻又另有些微妙心思在少卿心底油然而生。但覺昔日昭陽既已有了如此一身驚天昭地的無上手段,到頭來竟還是力有不逮,更使廣漱宮合派上下夷為平地。一時間除卻對恩師璇燭愈發欽佩贊嘆之外,看來凡人武功高低強弱,亦從來便並非這世上亙古絕對之理。

文鳶不甘認輸,顫抖著連連揮舞兵刃,卻只在少卿凌厲劍勢之下步步且退。待到俄頃腳步一輟,正是業已避無可避。

她妙目里血絲密布,索性心念一橫,將體內所剩內力凝匯一處,手上長劍似白虹貫日,不由分說直向少卿面門疾擲。

這番孤注一擲之舉勇則勇矣,可歸根結底終不過是困獸之斗。少卿氣沉丹田,腳下如鬼魅倏忽,輕輕巧巧將這利刃貼身避過。眼見文鳶胸前門戶大開,當下烏光暴漲,如入無人境般。

片刻之間,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此夜未央,萬籟俱寂。文鳶嬌軀綿軟,順勢跌坐在地。她的兩睫撲簌簌落染雪花,而在離其鼻峰半寸高處,正是鏘天兀自閃耀寒芒。

少卿唇角痙攣,嘴里大口大口直喘粗氣。二者之間,便如同隔著一道萬仞天塹,彼此皆難以逾越。

「平安!你殺了我吧!我……我求求你!你殺了我吧!」

二人四目相接,渠料文鳶竟忽淚雨如霏,顫抖著身子連連向前,伸出手來一把握在鏘天劍身之上。

少卿大驚失色,下意識欲將利刃抽回,又恐不慎傷及其人。見少女凝脂似的肌膚被鏘天割破,一抹熱血灌滿中間血槽,霎時間終于恍然大悟。知她所以同自己大打出手,實則無疑是在一心求死,再不願受這世上萬般痛苦折磨。

「你讓我到地底下去尋爹爹!我……我實在是想他老人家想的厲害!」

文鳶頰間,兩行熱淚潸然。絲毫不顧手上吃痛,極力欲將鏘天引向自己頸間。

可少卿又怎會眼睜睜看她自戕?遂出手如風,暫且將其經脈阻閉,旋即展開身形疾若馳鶩,鏘天鋒刃過處,楚夕若手腳上道道鐵索應聲而斷,整個人登時軟綿綿向著座下癱倒。

少卿心頭一懍,忙穩穩將她攬過。匆匆探指止住血流,又把她雙手放在懷中好一陣揉搓撫模,直俟上面總算略微回過些溫暖熱氣,這才自眉宇間堪堪露出幾分喜色。低頭在少女額上輕輕一吻,卻又忍不住點點落下淚來。

文鳶在旁看的真真切切,心中只剩無限悄愴淒涼。未曾想自己非但大仇難以報償,就連區區一死亦是求而不得。舉目遙望二人緊緊依偎一處,方知這世上眾生從來命數不同,任憑有誰執拗強求,但卻終歸于事無補。

「咱們這便回去!我這便帶你……」

如今楚夕若雖猶未死,但也已只剩下一口氣在。少卿寸心如絞,哽咽著正要攜她離去,一旁兩扇朱門卻驟然為之洞開,乃是眾多慕賢館人昂然踏抵而來。

萬眾簇擁下,一人青絲高綰,眉目閑適。黛色微含似杏山杳杳,桃花縈面如春水悠悠。待施施然站定腳步,復對少卿露出一抹莞爾笑顏,卻不正是雪棠是誰?

「當真是君子豹變,想不到汴梁城匆匆一別至今,少俠的武功竟又已較從前不可同日而語。」

雪棠意味深長,不疾不徐朝身邊扈從使個眼色,自有人前來為她披上一件裘毛大氅。

「看來是少俠迷途知返,終于懂得了這良禽擇木的道理,這才千里迢迢特意趕來投奔。」

少卿目光如炬,當下將楚夕若愈發抱得緊了,憤而怒斥道︰「想教我與你們同流合污,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的好!」

「凡事無絕對。說不得少俠雖今天尚且恨我入骨,有朝一日卻會與我和衷共濟,共謀一番舉世無雙的豐功偉業。」

雪棠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忤。惟待目光從文鳶身上掃過之時,臉上才依稀似有幾分異樣劃過。

而後,她又對少卿徐徐攤開雙手,儼然天下之事,無不盡在彈指揮間。

「不過在下倒也向來不願強人所難。倘若少俠至今依舊未想清楚,則大可先在蔽館好生住下,待何時終于肯順天應命,咱們再來復議不遲。」

少卿大怒,叫道︰「你以為單憑手下的這些爪牙鷹犬,便能把我給留住了麼?」

雪棠則渾不在意,依舊好整以暇,悠悠然道︰「能與不能,也總要試過以後才好知道。否則便只是在此空口白牙,倒著實有些……」

清影無儔,狂風大奢!她一席話還未言訖,竟頓覺口內氣息大窒,電光火石間已遭少卿五指搭在肩上,吐氣開聲,喝一句︰「走!」,又在眾目睽睽下被提在半空,周遭一眾慕賢館人武功雖高,卻無一人來得及阻攔。

「姓顧的!你待怎樣!」

駱忠拔出劍來,卻又怕主子有失,故不敢擅越雷池半步。

少卿兩眼噴火,適才一番出手拿人,後又重新回到原處,招式變換如行雲流水,端的一氣呵成。如今鏘天劍尖直抵在雪棠脖頸,但須手腕輕輕向上一挑,立時便可教其血濺當場,化作一具冰冷尸骸。

「你縱將我殺了……今日卻也斷難全身而退。」

雪棠頸間劇痛,肌膚間也被鏘天劃開一道鮮明血痕。俄頃總算喘勻氣息,倒吸冷氣之余,猶不忘開口威脅恫嚇。

少卿愈發氣極,聲色俱厲,昂然大叫道︰「便教我粉身碎骨,也非先將你給碎尸萬段!」

雪棠高聲道︰「少俠縱不顧自身性命,莫非竟連楚姑娘的生死也全不放在心上了麼?」

少卿心頭一懍,周身如遭電擊。又低下頭,朝懷里之人匆匆一瞥,但見先前覆在少女兩靨上的一層細密霜雪,如今雖已漸行融化,下面一張精致臉龐卻依舊慘淡蒼白,絲毫不見半分血色。

「左右你我雙方皆有求彼此,那便不妨好生打個商量,且看事情能否得于兩全其美。」

雪棠察言觀色,見少卿眉宇間深陷糾結,心中便已有了幾分把握。抬起手來,將鏘天向外輕輕挪開半寸。發覺少卿對此並無回應,遂又哂然一笑,再度變回平日人前模樣。

「只要少俠劍下留情,今日我大可以放你和楚姑娘離開。」

「待你二人走出這慕賢館後,我亦絕不會另外遣人追捕。從此天地廣闊,你們大可任意前往何處。」

平心而論,雪棠所提條件其實可算寬大。少卿心思電轉,終于還是暗自下定決心,鏘天劍尖指地,強抑悲憤道︰「想要我饒你性命,你還得再另外答允我兩件事情!」

「好!正是如此!」

未料雪棠倒也爽快至極,登時便點頭答允。少卿神色微妙,雖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已至此,縱再多想亦屬無益。又深吸口氣,目光熊熊,沉聲說道︰「我要你交出解藥,讓我一並帶回江夏!」

「區區小事,又有何難?」

雪棠面色從容,言訖竟忽在袖中取出一頁紙來,將其平平托在手心。

眼見少卿滿臉錯愕,她反而忍俊不禁,吐氣如蘭,緩緩說道︰「此毒為巫神殿不傳之秘,凡中之者便須服食解藥終身。各派之人多不勝數,倘要一次全都交付出來,量你獨自也難帶回。」

「這上面詳細寫有解藥制作之法,待二位歸轉過後大可依此照做。則豈不更加一勞永逸,免得今後復生齟齬?」

少卿將信將疑,雖將那紙自其手中接過,然心中左思右想,卻還是覺此事畢竟來的太過易如反掌。

而雪棠將解藥配方隨身攜帶之舉,那也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誒?這便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雪棠嘴角一撇,無疑業已猜透其人心思。干脆足下一頓,將一只手掌高高滯在當空。

她信誓旦旦道︰「你若懷疑個中有假,咱們大可在此擊掌為誓。倘有何人背信棄義,必遭人神共殛其身。」

冥冥之事,少卿雖向來不屑一顧,可如今卻已別無更好之法。再加楚夕若目下境況實在不容遷延,無奈只好姑且如此。但聞「啪」的一記脆響,正是二人雙掌相踫,就此定結盟誓。

「第二件,你須得還文鳶自由,教她……與我一同回去。」

少卿唇角囁嚅,卻也未曾忘了此番前來初心。只是世事難料,便教這看似稀松平常之言,眼下自其口中說出,竟又忽忽多了許多前所未料的異樣滋味。

文鳶兀自癱坐在地,听罷除卻眼前一陣發黑,便只剩怔怔垂淚。相較之下,倒是雪棠蔑然數聲冷笑,目光掃過之處,端的令人悚然不寒而栗。

「在下雖算不得什麼正人君子,可行事關頭卻還未如此下作不堪。」

她面目冷峻,渾與平素大相徑庭。說完,只朝文鳶遙遙投去一眼,而後森然繼續道︰「從始至終,我並未強迫她待在我身邊半刻。至于究竟是走是留,那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做主!」

「你!」

少卿一時啞然,即便鏘天在手,竟也險些不敢與雪棠直視。俄頃又側頭望向文鳶,心中只剩五味雜陳。

須臾,他終于緩緩伸出手來,愴然發問道︰「你……你可願意隨我們回去麼?」

文鳶身形發晃,肩上一層雪花亦隨之飄然零落。她的眼神里淒涼居多,倘若仔細端詳,則更有數許茫然,正連同點點清淚垂溢閃爍。

「平安……」

少頃,四下忽然響起文鳶略帶哽咽之聲。她的臉上淺淺含笑,自漫天白茫茫間更顯美艷動人。

「你們只管回去吧!我……我要留下來助先生完成大業,殺盡這天下所有罪有應得之人。」

凡此一字一句,皆如鋼刀般插在少卿胸膛。他喉嚨略微聳動,似有千般話語欲待訴說,奈何及至口邊竟端的重愈千鈞,不知該當如何啟齒。

「既然如此……你便好生保重。」

少卿微微將頭扭向一旁,終于壓低聲音,澀然開口。等了片刻,見文鳶始終並無回應,只好將滿心惆悵拋諸腦後,只在暗中冀盼將來與她後會無期,不再如今日般彼此刀兵相見。

「且慢!」

少卿將楚夕若抱在懷中,足下不過行出數步,背後便再度傳來雪棠之聲。盛怒下轉身正要發作,卻見她忽然素手微揚,輕拂發梢,一頭青絲遂自兩肩飛泄,飄飄低垂直至腰際。

「此物,尚要勞你代為轉交令師。」

雪棠面色哂然,言訖登將掌心之物遠遠拋來,「便請顧少俠回去後多多拜上璇燭教主。就說雪棠面南俯仰,祝他福壽綿延,諸事順遂。異日我隨殿下三軍齊發,逐鹿中原,但願他終能珍惜羽翼,和光同塵,莫效螳臂擋車似的無謂之舉。」

「你說什麼!」

少卿出手如風,下意識接過來物,額上卻不禁涔涔冒出冷汗。回憶臨行前同兩位兄長促膝長談,二人言道兩國不過剛剛罷兵言和,何以到了雪棠口中,竟又同此截然大相徑庭?

不過轉念之間,他又恍然大悟,心知宗弼鯨吞之志素不在小,如何能因區區三鎮之地便得滿足?唯有中原萬里錦繡江山,方才是其早已垂涎三尺之物。

他低下頭,朝自己手間一看,這才發現她拋來的竟是根小小玉簪,雖說質地上乘,做工不俗,但也畢竟算不得什麼舉世無雙的稀罕珍寶。

「此話我自會同你帶到。可先生的答復,我大可現在便直接轉告與你!」

少卿臉帶怒容,一眼便認出這簪子正是彼時在汴梁城中,雪棠曾經視若珍寶之物。如今卻如這般輕易交給自己,真不知她心中打的究竟乃是怎樣主意。

雪棠從容不迫,只揮一揮手,一眾慕賢館人紛紛會意,當下各自動作開來,就此讓出條通往外面道路。少卿怒目圓睜,又狠狠瞪過雪棠一眼,終于攜著兀自人事不省的楚夕若,大踏步的出了門去。

「好孩子,你……你可曾受傷了麼?」

目送二人離開,雪棠遂匆匆數步,獨自來到文鳶跟前,又除上大氅,為她輕輕披在肩頭。四下里大雪紛紛,她倆便彼此偎在一處,左右是無數慕賢館人垂手默然。

「你先只管將養身子,我也會時常前來探望。」

待摒退一眾部下人等,雪棠又親自將少女送回房中歇息。只是文鳶才剛在她攙扶下躺定,兩只明眸便又被淚水縈滿充斥。

她將雪棠一片衣袖抓在手中,兩靨含悲,泣不成聲道︰「先生!你告訴我!師父她究竟怎麼樣了?」

雪棠神色一黯,本來欲說仇以寧安然無恙,可一俟同文鳶四目相接,卻又如何忍心再欺騙于她?猶豫再三,方才澀然壓低聲道︰「仇堂主昔日傷勢未愈,眼下又添如此重創。剛剛我臨來之時,她尚且還有一絲氣息存留。」

「但只怕到了如今……」

言及至此,她口中忽微微一輟,暗以余光瞥向文鳶,卻見她先是怔怔發笑,後又默默然獨自流下淚來。

「從前我曾听說,有些人自生下來便是命定的天煞孤星,只會克死身邊的親人父母。」

俄頃,文鳶忽又呢喃了嘴唇,黯然開口。只是這話語傳進雪棠耳中,竟不由教其臉色微變,只覺眸中同樣濕潤發酸。

「我六歲時便害死了娘,後來又沒了爹爹,到了如今……就連師父的性命也都難以保全。」

她悲從中來,終于嗚嗚哭道︰「先生,你又何必把我留在身邊?倒不如趁早一劍將我殺了,免得將來……」

「冥冥之事,從來便是天下愚夫愚婦妄念牽之,卻又如何做得了準?」

雪棠身形半側,總算暫將悲緒埋在心底。徐徐在她手背上來回曼撫,氣息如蘭,強顏歡笑道︰「如此折騰一宿,還是早些睡下吧!我再去仇堂主那里一趟,且看還有何事需得料理。」

「先生!」

雪棠言訖正欲起身,渠料一條小臂卻被文鳶緊緊握住,失聲痛哭道。

「可我便是睡不著!每每一閉起眼來,爹爹和娘……還有師父的影子就在我身邊晃來晃去。等到伸手去抓,卻又一下子便沒了蹤影!」

她的聲音愈來愈低,最後雖已同蚊蠅振翅一般無異。

「我實在……實在……」

人非木石,豈能無情?見她輾轉反側,如此煎熬自苦,雪棠竟也感同身受,只覺愴然悲難自抑。遂又在床頭坐定,將少女一顆頭顱抱在懷中,情至深處,便與其一同潸然淚下。

「好孩子!」

她和文鳶十指緊扣,幾乎不假思索,便月兌口而出道︰「你若願意,那就開口喊我一聲干娘!這世態炎涼,咱娘倆便從此相依為命。」

「你……你說什麼?」

文鳶身子一顫,下意識連連向後躲縮。可待最初驚悸漸消,一泓清泉似的明眸卻又隱隱閃爍流光,便如窗外夜空之間,無數殷殷星漢輝煌。

她的臉頰微微發白,兩行淚痕婆娑未干,良久終于囁嚅嘴唇,戰戰兢兢般吐出兩個字來。

「娘……娘……」

「好!好!」

雪棠喜極而泣,低頭在她額上輕輕數吻。旋即又似忽然憶起何事,遂攏手將少女頰間淚跡擦去,微微一笑,柔聲說道︰「你如今便是先將傷勢養好。待我與殿下此番用兵歸來,再領你去見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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