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失寵因由

「只是個推斷,還沒什麼證據,不過這東西,卻是一準兒沒錯的。」

听翎鈞主動提出了要跟自己說「正事兒」,姜老將軍忙收了臉上的玩鬧神色,伸手從自己的枕頭底下,模出了前一日時候,車夫老王用三十兩銀子換回來的金樹葉子,送到了翎鈞面前,讓他查看,「當年,押送原料和圖樣的時候,陛下是讓我去的,給金匠看圖樣的時候,我就在身邊,我記得很清楚,那上面的備注,是陛下親筆寫下的,說是每片葉子上的紋理都不能相同,但在每片葉子的葉柄處,都要浮雕出孝恪太後的封號來,你瞧,就在這里。」

姜老將軍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小心翼翼的指了下金樹葉子的葉柄位置,讓翎均注意察看上面,需要迎著陽光仔細端詳,才能發現存在的兩個浮雕小字。

幾年前,隆慶皇帝下旨,為原杜康妃,也就是孝恪太後重修寢殿,花費重金妝點的時候,他才十歲左右,但饒是這樣,他也能清楚的記得,當時,隆慶皇帝為了堅持這個決定,是跟幾十個諫官爭吵到了近乎翻臉的程度。

那些打著「先皇威嚴,不可輕慢」的幌子,在御書房門口跪了一地,讓隆慶皇帝門都走不出來的諫官們,想要用近乎逼宮的手段,強迫隆慶皇帝答應收回成命,卻是在他的幾句話之後,悉數灰溜溜的離開。

當時,他跟那些大臣們問,大明朝太祖皇帝訓示,子孫後代,當以何治天下?

大臣們答,以孝以義治天下。

然後。他又問,太祖皇帝是大明開國賢君,可有人心懷質疑?

大臣們答。無人敢疑。

接著,他再問。慈母年高,需人近伺,若不侍奉,可敢言孝?

大臣們頓時啞聲。

最後,他見大臣們都不作答,就繼續問,父皇欲遵太祖皇帝訓示,行孝慈母。各位大人卻處處刁難,是何道理,莫不成,是要逼迫父皇,做個不仁不慈不善不孝的昏君?

大臣們片刻滯愣之後,相互交換了個眼神,便各自托辭家中有事,紛紛拔腿「逃竄」離開,讓隆慶皇帝得以離開御書房,吃上了這事隔一天一夜後的。第一頓飯!

也正是從那時開始,隆慶皇帝才是當真對他這個都人所生的庶子,有了幾分關注。讓他在跟只是生為嫡子,卻奪了他長子名號的翊釴,在內院爭斗上,有了幾分勢均力敵的意思。

「祖母是個好人,讓她沒能在有生之年,收到父皇禮物的人,的確該死。」

因翎均的生母,曾是在杜康妃身邊伺候,在她落難之時。也不曾離棄的李氏,所以。對翎均,這個自己知心人兒所生的孫兒。杜康妃也是頗多歡喜和關照,每逢有翊釴欺侮他,或者隆慶皇帝續弦的皇後陳氏想要害他的時候,她都會適時出手,把翎均這母親家里沒有什麼背景的人,庇護下來……說句不客氣,那一日,隆慶皇帝被眾諫官圍堵的時候,他翎均出面出言,展露鋒芒,幫隆慶皇帝解圍,在很大意義上,也是為了孝敬杜康妃這個祖母!

「何止該死!就是被五馬分尸,都是罪有應得!」

對翎鈞的話,姜老將軍很是認同,對他自己猜測到的那人的憤怒,更是溢于言表,「君子施恩,可以不求回報,但那得了人施恩,還要恩將仇報的人,就該遭天雷加身,天火灼燒,死不得超生才好!」

杜康妃是個眾所周知的好人,在整個大明國,跟百姓們提起來,都是口碑上佳。

她出身不差,文采修養也是極好,初被嘉靖皇帝選入宮里的時候,其實是頗得寵愛的,之後,之所以突然就失了嘉靖皇帝的喜歡,其實,也是為了百姓。

彼時,蝗災突發,諸多百姓因為蝗災,而糧食無收。

災害發生的城池城主,卻因畏懼嘉靖皇帝的暴怒,而瞞報災情,粉飾太平,依舊如往年般的,要求本就顆粒無收的百姓們繳納賦稅,以此,來換取自己的前程。

前一年豐收,百姓家家戶戶都有余糧,若是不繳納賦稅,還能勉強撐過一年,但若是繳納賦稅,可就該餓殍遍野,民不聊生了。

那時的杜康妃正是得嘉靖皇帝歡喜時候,得了皇帝的特赦,歸家省親,在路上,就恰巧遇上了百姓攔截車輛,求她將城主瞞報蝗災疫情,讓百姓們要活不下去了的這事兒……給上達天听的訴求。

做事謹慎,又為人善良正直的杜康妃,在听聞了此事之後,毫不猶豫的就讓車夫將馬車調轉方向,跟隨百姓,直往他們所指的遇災農田而去,在看到地里莊稼,的確是被蝗蟲吃的秸稈都所剩無幾,當下,便親手采集了秸稈,捕捉了幾只蝗蟲,命車隊回返帝都,向嘉靖皇帝稟報此事。

起先,嘉靖皇帝從杜康妃口中得知此事之後,還對她頗多稱贊,命人連夜趕往蝗災發生之地探查之後,就對幾個瞞報此事的城主官員進行了懲罰。

奈何,此舉一下子就為杜康妃樹立下了許多仇敵,幾經參奏和使壞之後,嘉靖皇帝便三人成虎的對杜康妃「以女子之身,干預朝廷政事,有悖祖訓」的行為,有了厭恨,並因此,而對她逐漸疏遠了起來。

杜康妃知道,她若想再得嘉靖皇帝寵愛,就得拼力爭斗,至少,也要把那些對她誣賴詆毀的人「殺一儆百」,但生性善良的她,卻是不想做這樣傷害旁人的事情,只盼著,能用自己的德行,換來嘉靖皇帝的認同……

結果,卻是意料之外的失望。

在旁人的使壞擠兌下,嘉靖皇帝越來越不喜歡她,越來越疏遠她,到末了,甚至避之若疫的,將她打入了冷宮,不允她所生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隆慶皇帝,跟在她身邊長大,即便是要與她相見,也要有人陪同,每月,還只限定一次。

「輕心只告訴翎鈞,老將軍對做這事兒的人有了推斷,卻並沒說,老將軍推斷的這人是誰。」

翎鈞稍稍擰了下眉,看向姜老將軍的目光,在這一刻,又沉下了幾分,「老將軍可方便……現在告知于我?」

他跟在姜老將軍身邊長了七年,雖然,彼時還是個孩子,卻是因生性激靈,又善于觀察,而對他頗多了幾分旁人不能有的了解,尤其是,在會引起他憤怒的事情方面。

最恨不忠,再恨不義,三恨不孝。

「這金樹葉子,是王副官花了三十兩銀子,從一個收糞人那里換來的,據那收糞人所說,是他去江南大營拉牲畜糞便,幫管理馬廄的兵士掩埋了二十幾匹軍馬尸體,而被那人打賞得來的。」

姜老將軍沒有直接跟翎鈞說自己的推測,而是只說了一件事情出來,給他知道,「據我所知,那管理馬廄的兵士,乃是江南大營如今主將的親信,王副官也去跟人打听過了,馬商們‘賭馬’,都是在他交易……」

「老將軍的意思是,那批丟失的金樹葉子,極有可能,是被如今的……江南大營主將,給劫走的?!」

姜老將軍給出的推斷,太過「刺激」,饒是翎鈞這樣,遇事冷靜的人,也是忍不住驚叫出了聲兒來,「老將軍,你,你這麼說,可有依據?!」

「要是有依據,我早就告知陛下,讓陛下把他抓起來,嚴刑拷問了,還用跟你小子在這里浪費唾沫!」

姜老將軍恨恨的白了翎鈞一眼,像是對他會說出這種沒腦子的話,很是有些失望,「當年,送黃金去的人是我,去取貨之前,我突然舊傷發作,起了高燒,陛下跟我問,可有妥當的人派遣前往,我就指了他……只是不曾想,他押運物品回來的路上,就被人截了道兒,一同前往的三百兵將,總共,就只活了三個……」

「那……老將軍當時,為什麼不曾懷疑他?」

翎鈞並不知道當時隆慶皇帝是遣了什麼人去押運東西回京的,只知道東西被劫持的消息傳來,讓隆慶皇帝氣得連桌子都掀了。

「當時,他們三人都受了重傷,險些連命都沒保住,連陛下都因他們的盡責,而免了他們護衛不利的罪過,我……怎可能,比陛下還睿智,還明察秋毫!」

提起往日,姜老將軍頓時便被氣了個青筋暴起,右手的拳頭,砸在軟榻上,震的床板都發出了「砰砰」的聲響,「我當時覺得,他是個恪盡職守的人,還因此,而重用了他,哪里想到……想到……」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見姜老將軍也是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翎鈞忙出言安慰了他一句,「就像老將軍說的,我父皇那麼英明的一個人,都沒能發現他們的可疑之處,老將軍一個耿直之人,又哪能想到,他們一群受傷厲害,怎麼看都是無辜的人,會是監守自盜,不惜拿自己性命,去換富貴光鮮的人呢!」

「我家老頭子,就是傻!有多少事兒,就是發生在眼前里,也發現不了,分辨不清的!他但凡是會識人辨人一點兒,我們這兩個老東西,又哪里用得上,煩勞輕心丫頭費這許多的心醫治!」

站在旁邊的老將軍夫人,在听了翎鈞的這句話之後,也是忍不住一聲嗟嘆,扭頭再看向他,便像是隨口的,跟他又問了一句,「小寶那孩子,你可給取了名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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