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狗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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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輕心的話,說的頗有技巧。

她只是說,翎鈞對李嵐起有看重和期盼,並未明言,這期盼,到底是什麼。

然,每個人,都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理解旁人的說話。

所以,對李嵐起而言,柳輕心的這話,可就是表意清楚,不需贅述了。

畢竟,有些事兒,彼此心里明白就好,說出來,反而不美。

「嵐起魯莽,險釀大錯。」

「謝王妃提點。」

德平伯李銘的多疑,從來都不能算是什麼秘密。

雖然,這性子,曾助他為大明朝立下汗馬功勞,但就如功過素難相抵一樣,他自「承爵」至今,一些有關他因為猜忌,而錯殺良將的風言風語,亦從未止息。

有一次,有幾個文臣,甚至將此事,死諫到了隆慶皇帝那里,直逼得隆慶皇帝,不得不下旨徹查,末了,視情形特殊,罰了德平伯府二十萬兩銀子,將幾個枉死的偏將厚葬,並安置其家眷。

可縱是如此,德平伯李銘的多疑性子,仍未有絲毫收斂,在審視處置一些疑似家中子弟,為爭奪承爵權力而進行的「廝殺」事宜時,甚至,還較之前,更重了許多。

換句話說,其實,德平伯府的每個嫡子,都在覬覦承爵這事兒,但又都顧忌著自己父親的心思,不敢將此事挑明,以免遭到處罰和打壓,就此與承爵失之交臂。

所以,听了柳輕心的提點,李嵐起才會「幡然醒悟」,為她替自己進行的考量,感動不已。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你那嫡妹的事兒,我自有法子處置,介時,你只需坐收漁利便好。」

連李嵐起已然鑽進了自己打開的口袋,剩下的,只是扎緊袋口,棍棒相向的逼他一點點的吐價值出來,柳輕心不禁莞爾一笑,站起身,緩步走到了,拒他僅三步之遙的位置,才停了下來,壓低聲音,跟他問道,「嵐起少爺覺得,無利不起早兒這句話,可是只適應于府中嫡子?」

「是人,便難免有貪婪之心,無非,有多有寡,及所圖之事。」

李嵐起覺得,柳輕心的這話,說的若有所指,卻又不敢,或者說,不知該往何處揣測,于是,為了穩妥,只能「客觀」的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安靜的听她接下來,要再說些什麼。

這個女人,可是個攝天門和斷念樓都拒絕調查的人,若說,她沒有過人之處,他,是萬萬不肯信的。

而且,今日初見,他便覺她的諸多言辭思慮,睿智深遠的,比生活在燕京的諸多名門閨秀都不遜色,有很多時候,甚至,較宮里的公主,都是猶有過之。

一個這樣的女人,怎可能如外邊謠傳的一般,長于荒野?

又哪里像一些人瞎說的那般,胡攪蠻纏,完全就是個上不了台面的潑婦?!

「那嵐起少爺可覺得,這世上,會有人,只因畏懼,就對另一人,全心全意幫扶?」

柳輕心早料到,李嵐起這種,德平伯府出身,謹慎慣了,也猜忌慣的人,不會在未知情形下胡亂發表言論,只會說些模稜兩可的話,來跟自己繼續試探,所以,也不著惱,只稍稍一笑,繼續對他循循善誘。

山有兩虎,才能為了爭奪地盤,奮力拼殺毆斗,因為,只消斗敗了對方,這整片山,就都是自家領地,再無危險,值得拼死一搏。

而若是,山有三虎,四虎,甚至五虎,情景可就大不一樣了。

每只虎都在畏懼忌憚,怕自己拼力一搏後,讓其他的虎佔了便宜,收了漁翁之利。

于是,就都變成了只敢不停的互相試探,挑釁,卻又不真正發動攻擊貓兒,只盼著,有其他虎會耐不住性子,率先揮舞尖牙利爪,讓自己能有記可圖,或者,與其他未參戰的虎瓜分好處。

就如,現在的德平伯府。

所以,柳輕心現在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個格局,讓李虎躍這只虎,因過于強大,遭到其他虎忌憚,而成為眾矢之的。

介時,她就只需坐山觀虎斗,安安靜靜的瞧熱鬧,看是李虎躍這得了李素援手的虎,將其他虎一只只斗敗下去,再遭李素反咬一口,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被其他虎群起而攻之,死于非命。

「遭人脅迫,自會心生怨念,何來全心全意之說。」

話說到這里,李嵐起怎還會不明白,柳輕心是在提點他什麼?

心當下一沉,頓時便對李素,心生了忌憚起來。

雖然,李素只是個庶子,在德平伯府里,活得狗都不如的玩意兒,但現在,卻是因為得了三皇子青眼,而在他們的父親眼里,地位略呈水漲船高之勢。

若放任李虎躍得他相助,他的承爵之路,怕是要又多許多崎嶇了才是!

只是,方才這位王妃殿下才說了,她曾得李素幫助,免遭江南大營的某個小管事毒手,怎才這麼一會兒,就又要對其「棍棒相加」了呢?

難不成,是有什麼隱情,或自己之前時候,就理解錯了她的心思?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家三爺,也是這般想法。」

柳輕心笑著轉身,看向了躺在床上的翎鈞,然後,緩步往床邊走去。

「許是我未生于燕京世家,不懂燕京名門出身的人,慣以何種手段處事。」

「然,我總是覺得,人,皆有忠孝之心,能將弒母之仇拋擲腦後的,要麼,是個心狠手辣之輩,要麼,就是另有所圖,嵐起少爺以為如何?」

說著話的工夫,柳輕心已走到了床邊,重又側身坐了下來。

就好像,她剛才什麼也未說,什麼也未做,一切,皆是李嵐起臆想所生。

「王妃教訓,嵐起記下了。」

李嵐起輕輕地點了點頭,面色不改,心里,卻如錢塘之潮,洶涌的像是要把他掀翻在地。

他怎就忘了,李素的姨娘,是因他生母授意,才遭人毆打致死的,怎就忘了,在「忘記」前塵舊事,漠視薛姨娘被狼群分尸之前,李素,曾使一支木簪,殺死了那陷害薛姨娘的丫鬟?

柳輕心說的沒錯。

一個像李素這樣,善于隱忍的人,要麼心狠手辣,要麼另有所圖。

之前,是他過于輕敵了!

李素此人,需盡快鏟除,至少,也要使其失去依仗!

「有一句話,嵐起不知當問不當問。」

李嵐起,終究是德平伯府出身的。

謹慎這種性格,早已沁入骨髓。

雖然,他心中也知,自己即將問出的這話,未必會得著柳輕心的真意答復,但哪怕只是一個揣摩的方向,他,也是不打算放過的。

畢竟,很多時候,一失足,易成千古恨,他賭不起,自己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但說無妨。」

柳輕心像是不以為意,又像是習慣了跟人隨口應承事情。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躲在被子里的翎鈞臉上,竭力遏制情緒上的沖動,而那使壞的家伙,此時正一臉得逞的,朝他擠眉弄眼的壞笑。

這渾人,真真是夠了。

朱時澤來時,就這般胡鬧,她覺得他只是孩子心性,沒與他計較,如今,李嵐起還在呢,他不思悔改也就罷了,這會兒,竟還變本加厲了起來,真真是欠打的很!

「李素。」

李嵐起沒有抬頭。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唇瓣微啟,並沒用問句或嘆詞的提了李素的名字。

聰明人,都不喜听人嘮叨。

在李嵐起想來,一個像柳輕心這麼蕙質蘭心的女人,應,也是如此。

他,不想因為聒噪,招了她厭棄。

「嵐起少爺,可養過狗兒?」

听李嵐起跟自己提李素,柳輕心突然笑了起來。

當然,只她自己和躺在被子里使壞的翎鈞知道,她的這笑,跟李嵐起的發問,毫無關系。

「回王妃的話,養過。」

「大小獵犬,現今府里,還有十余條。」

柳輕心的回答,像是有些答非所問。

但有心跟她求證因由的李嵐起,卻半點兒都不敢怠慢。

「那,嵐起少爺是喜歡溫順乖巧,在捕獵時順應主子吩咐,將撲殺獵物視為分內之事的,還是喜歡聰明的過了頭,覺得自己比主子還睿智,只咬了幾只野兔,就滿心計算著,該如何跟主子邀功請賞的?」

柳輕心借狗喻人,整句話里,沒提過一次李素的名字,意思,卻已表達的,足夠李嵐起明了「因由」。

「自是喜歡前者。」

武勛世家出身的人,對馬和狗,都會有超出常人的偏好。

所以,听柳輕心借狗喻人,將他和李素,都圈在了其中,李嵐起也半點兒都不著惱。

犬馬之勞。

犬馬之勞。

犬,終究還是在馬前面的,不是麼?

就算,這兩位,只是把他當成一條狗,他這狗,也定能比朱時澤那只能拉犁的駑馬,活得自在!

「我也喜歡前者。」

「至于後者——」

「說起來,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吶!」

「這麼大冷的天兒,吃個狗肉燜鍋,應是個蠻舒服的事兒!」

「十五!」

「十五!」

柳輕心的話,宛若裂帛一聲,戛然而止。

但她之後,又補上的兩句,卻讓李嵐起不能不多想,尤其,還是跟前面的兩句,連在一起瞧看的時候。

李素,因功侍寵,已然遭了柳輕心厭棄,即將,被舍棄了。

這很好。

不,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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