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輕浮男子巧令色

收到柳輕心使人送來的信之後,李淵茹從腰間的荷包里,取了一個,銀制的小盒子出來,遞到了止水面前。

這名喚止水的少年,朱時澤曾跟他提起過。

只是,她不曾料到,他真的會來,而且還來的這麼快。

「王妃可有什麼話,讓你轉達我?」

細細的端詳了一下止水,李淵茹便發現,他左邊脖子上的皮膚,與他原本的皮膚,顏色略有不同,瞧樣子,應是新近才長出來的。

但她沒直言跟止水問詢,而是收了目光,動手拆機起了那封信來。

朱時澤受成國公朱希忠所招,回燕京城里去了。

她死而復生的這事兒,還未得著成國公府那邊的「認可」,所以,不便與他同行。

而這封,由柳輕心寫來的信,卻不能就這麼放著,使人送回成國公府去,也不甚妥當。

畢竟,柳輕心在明知,朱時澤欠了這止水人情的情況下,還遣他于這般寒冷天氣,把信送過來,定有她的深意,或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王妃說,這信里所寫,是他就近期所得消息,猜測的可能,時澤少爺要不要信,想不想有所動作,但憑他自己喜歡,勿需勉強。」

止水沒有伸手去接,李淵茹遞到了他面前的那只銀盒子。

他不想得到任何的,來自于朱時澤的饋贈,哪怕,是出自他嫡妻之手的,也是一樣。

沒有什麼,能換回他爹娘的命來。

金銀財帛不能。

愧疚歉意也不能。

他嘴上說著,已與朱時澤兩訖,自此與其一拍兩散,無恨無怨。

但心里,又怎會真正,沒有丁點兒計較!

畢竟,他們一家,是施恩之人,而作為施恩之人,他們的好心,卻並沒有得到好報。

可他並不想手刃朱時澤。

因為,在他看來,想來,以朱時澤的脾性,會纏繞其一生的懊悔,遠比他捅其幾刀,要深刻的多,煎熬的多。

人的心,都是一點點變硬的。

曾經,他也是個單純少年,仰慕朱時澤那橫刀立馬英雄的單純少年。

曾經,他也如與他同齡的南疆孩子們一樣,舉著剝了皮的樹枝,騎著使藤條捆綁出來的馬兒,追打嬉戲,扮演帶兵的將軍,與敵人對陣沙場,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朱時澤一般,大殺四方,護大明朝邊境常安。

但現在,不,應該說,是自他于成國公府後門,被人使滾燙的熱水,澆傷了半邊身子,險連自己的摯友,都一並拖去了閻王殿之後,那種期許和意願,便戛然而止了。

夢碎了。

他再也不想成為,像朱時澤一樣,橫刀立馬的英雄了。

或者說,已于那次生死一線中看明白,橫刀立馬,受萬人敬仰的英雄美名,總不可能,是他這種平民,有望染指,雲和泥,自出生那刻起,便是不同的。

如今的他,只盼余生,都能守在那個,不管遇上什麼樣的艱難,都能笑得沒心沒肺的「傻子」身邊兒,照顧他,給他料理一切,亂七八糟的瑣事,再不讓他,遭旁人欺負。

倘若可以,他還想當一個「鬼」,于黑暗中,扼住昔年,害死他爹娘的那幕後黑手的喉嚨,讓其窒息而死。

「這盒子里,裝的是一些西域的草藥種子。」

「王妃喜研醫道,想來,該是會想種些玩玩兒。」

「我身子剛好,不便出門,身邊兒,又沒幾個堪用的人,沒法兒親自去給她送,可好煩你,幫我給她捎回去?」

見止水對自己抵觸頗多,李淵茹不禁勾唇一笑,將那只銀盒子,硬塞進了他的手里。

有些事兒,只能徐而圖之,欲速則不達。

人身體上的傷,能用藥石來解救,心上的傷,卻並不那麼容易治好。

這是她夫君昔日欠下的債。

她只做其嫡妻的,自然也有義務,為其分擔一二。

「王妃只讓我來送信,並未說,還要幫她帶回什麼東西去。」

「夫人若誠意相送,還是遣個自己信得過的人,親自走一趟罷。」

「畢竟,您這種貴人拿出的物事,大都金貴的緊,倘不慎于路半遺失,我們這種平民百姓,可賠償不起。」

止水向後退了一步,將李淵茹硬塞進了他手里的那只銀盒子,輕輕的放在了,旁邊的圓桌上。

然後,態度恭敬的,向她躬身行了個禮。

「信已送到,止水還需回去,向王妃復命,就不久留了,告辭。」

當一個人,真心想要離開一個地方的時候,是沒有人能留得住的。

即便是扣押,也只能關得住人的身體,關不了心。

李淵茹沒在說什麼,只輕輕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止水所言,便喚了一個僕侍來,送他離開莊子。

「你回去跟王妃說。」

「此事,關系重大,需我與時澤商議了,再做打算。」

「介時,恐還需煩王妃幫襯,還盼她莫嫌我們夫妻二人,恬不知恥才好。」

李淵茹的話,說得不乏客氣,但止水,卻並沒因此而轉身回頭。

朱時澤的這嫡妻,讓他有些本能地心生防備。

總覺得,她雖長得好看,笑得也好看,但骨子里,卻滿是危險,若無切實必要,還是要盡量遠離才好。

「嘖嘖,倒是個頗有趣兒的小人兒呢!」

「看來,等日後,有了閑暇,那德水軒,還是該多去走動一番才好。」

李淵茹像是並未以此為忤,她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低聲嘟囔著,坐回了藤編的躺椅,把那封她剛剛拆了一半兒,就被止水的「告辭」打斷了拆解的信,徹底的打了開來。

她與朱時澤之前的「誤會」,已經徹底說明白了,雖然,她並不能把她與乘鸞宮的關系,也告他知曉。

但朱時澤「很大度」,在听她說,救了她性命,並成了她依仗的那位婆婆,身份不可為世人所知後,便主動伸手,捂住了她的唇瓣,告訴她,這一段,可以略過不講,他感激那位婆婆,也尊重她,所以,不欲窺探其秘密,只是將來,若其有求于他時,讓她萬勿對他有隱瞞便好,債,總需償還,為他的摯愛償救命之恩,為他們二人,還成全之德,他,甘之如飴。

紙是上好的猷州熟宣,寧國公府治下的好物。

墨是遍行歙州也難搜羅出一塊,千金難換的南唐墨官李廷手制。

字很美,卻不失鏗鏘殺伐之意,讓人只是瞧著,便忍不住,會有一種傾慕之情,油然而生。

「這字,可真是半點兒都不像,出自王妃那般溫柔的女子之手吶!」

「都道是,字如其人,若非早知,三殿下的字,不是長這般模樣,我怕是一準兒得以為,這信,是由他代筆的!」

李淵茹不知是在跟什麼人「閑聊」,又像是,本能般的自言自語,她的眸子里,滿含笑意,就好像,她正在看的這封信,是來自于她的意中人,而非柳輕心。

以讀情信的速度,慢慢「品讀」完信函,李淵茹輕輕的嘆了口氣,將信紙,重新折起來,塞回封套,放到了手邊兒的小幾上。

柳輕心寫來的這封信,是有所求的,但即便知道,其不乏私利目的,她,也沒理由拒絕。

從很早之前,她就在懷疑,意圖謀害朱時澤的人,是不是柳輕心猜測的這個,而且,這些年來,也不乏試探,只是,她的試探,從來都沒得到過,預想和希冀的結果,這一次,更是險些,連自己都搭了進去。

如果,多了柳輕心幫襯,她的試探,許會多些成功可能,但這件事,一旦開始,便無法結束,只能是,要麼撕扯下對方一塊兒肉來,要麼,被崩掉自己滿嘴的牙齒。

風險很大,收益,也與之相輔相成。

「還是等時澤回來,跟他商議一下罷。」

「此事,終究事關他過往仇怨,我替他決定,怕是不妥。」

李淵茹自顧自的說了一通,然後,輕嘆口氣,仰起頭,看向了木屋的房梁,「你在上面,不吃不喝的貓了大半天了,不覺無聊麼?」

「有美人,秀色可餐,何來無聊之說?」

「唯憾,未見美人解衣。」

知自己行蹤敗露,貓在屋梁上的人,也不再隱匿氣息,他打了個哈欠,施施然的翻身落地,緩步,走到了李淵茹躺的那藤編躺椅旁邊,拖了個凳子,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他是個算不上俊俏的男子,言語輕佻,眸子里,卻未顯痴迷或迫切之色,皮膚略黑,瞧樣子,應是個常年在外奔波的。

「你吶,早晚得因為這胡言亂語,惹了我惱,被敲掉一嘴的狗牙去。」

睜眼,睨了一眼坐在她躺椅旁邊的男子,李淵茹緩緩起身,伸了右手食指,往其眉心處,彈了一個腦崩兒,言辭里,不乏寵溺,「沒大沒小。」

「哎,疼,姑姑,你這敲人腦袋的指法,莫不是摻進了內力去,還是掀人頭蓋骨,掀成了習慣?」

男子雙手捂住被李淵茹彈了的位置,叫的夸張至極,就好像,他剛剛不是被彈了個腦崩兒,而是遭她掀了天靈蓋。

他提到了掀人頭蓋骨,這極賦乘鸞宮「特色」的,取人性命方式,當然,知道這事兒的,也只是「業內」的諸家門派而已,就像攝天門的人,喜歡「收集人的尸體,當做室內擺件」的這事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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