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此生不悔委身嫁

世人皆知,乘鸞宮里,只有女弟子。

所以,這稱李淵茹為「姑姑」的男子,身份,便頗有了些「意味深長」。

但瞧李淵茹神色,像是早就習慣了他這般胡鬧,雖嘴上說著,要打掉「他滿嘴狗牙」,但實際上,卻並沒有,當真要把他給怎麼樣了的意思。

「你說,若此時,姑丈回來,瞧我坐的離你這麼近,會不會大發雷霆,把我丟鍋里,跟狗肉一起炖了?」

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壞笑著,又往李淵茹的面前湊了湊,故意擺出了一副欠揍模樣。

就好像,能惹李淵茹惱怒,將是他極大榮耀一般。

「依著說我,還是別白瞎了一鍋狗肉為好。」

李淵茹笑著伸手,往男子的眉心處,又彈了一個腦崩兒,這一次,只是听聲音,便能知道,定比剛才那個,要疼得多。

「我使你去辦的事兒,辦的怎麼樣了?」

瞧男子被自己談得齜牙咧嘴,李淵茹不禁笑得更燦爛了一些。

起身,從袖袋里模了一只銀質的小盒子出來,打開,用食指從里面勾了一點兒米黃色的軟膏出來,給其涂在了,被自己彈紅的眉心位置。

「已經送去了。」

「嘖,早知道,那貨的膽子那麼小,我可不舍得,拿撬得那麼完美的一塊兒天靈蓋出來。」

「我敢說,要是我的短刀,再往他脖子方向挪一寸,他一準兒得嚇得濕了褲子。」

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從靴子上,拔了自己的匕首出來,得意的甩了個刀花兒。

那匕首,精美華貴,單是手柄和外鞘上瓖嵌的各色寶石,就有幾十顆,讓人一眼看去,就知這玩意兒,一準兒價值不菲。

「瞧你那怨懟樣子,不過是跟你要一塊兒,又不是把你的戰利品,悉數送人,哪就至于,給你委屈成這樣!」

「喏,給你兩塊兒,二換一,不讓你賠,行了罷?」

知男子跟自己擺出一副哭臉,無外乎,是想跟自己討些好處。

李淵茹笑著搖了搖頭,從自己的袖袋里,模出了兩塊光潔如玉的骨頭,半點兒猶豫也無的,徑直丟給了他,「過幾日,我可能要陪你姑丈,去南疆走一趟,你若想跟去,就早做準備,早早兒的,跟你的那些鶯鶯燕燕告個別,別臨到要出發了,又跟我抱怨,沒給夠你時間準備。」

「哎呦,姑姑,瞧你這話說的,怎听著,我就成了個到處沾花惹草的敗類?」

「我的那些鳥兒,可都是寶貝來得,走哪兒都得帶著,哪就能隨隨便便,交待給旁人照顧去呢!」

听李淵茹用稱呼女子的口氣,稱呼自己飼養的鳥雀,男子卻是不惱反笑,拖著凳子,又往她近前里湊了湊,擺出了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兒,「不過,說真的,你到底什麼時候,肯給我個特赦,允了我嫁進乘鸞宮去?我的那些鳥兒們,整天這麼辛辛苦苦的為宮里做事,卻連個正當名分都沒有,可是委屈的很呢!」

「此事,關系重大。」

「我勸你,還是再好好想想,赤烏。」

「宮里的規矩,你比我懂,嫁進乘鸞宮,你便是鸞後,往後余生,都只能跟宮里的鳥兒們為伴,再也不能跟世間女子,有任何瓜葛了的。」

面對赤烏的「訴請」,李淵茹終是露出了為難神色。

這由老宮主子所留,自幼便愛極了各種鳥雀的男人,從來都是個,讓她頭疼至極的角色。

他的父親,因酒後失查,與一個西境女子有染,而失了嫁入乘鸞宮,成為鸞後的機會,並因此,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郁郁而終。

他遭母親遺棄,被發配西北,巧合路過的她,自野狗的利齒下救了出來,治了傷患,便從此,成了趕都趕不走的「拖油瓶」,幾百里跟隨,餓了啃樹皮,渴了喝泥水,都不肯離開。

如果沒有他,乘鸞宮主,應不會收留她這麼個,跟乘鸞宮全無瓜葛,天分也差得離譜的人才是。

說起來,倒也算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她的一時善舉,卻機緣巧合的,救了自己性命和前程。

赤烏的天賦極好。

據老宮主所說,與他的父親,一樣好。

但比起讓他嫁入乘鸞宮,與一群鳥兒纏綿余生,老宮主更希望,他能當個正常人,娶妻,生子,于晚年,盡享天倫之樂。

臨終之時,她曾繼承她宮主之位的李淵茹,立下了這樣一條遺囑︰若赤烏,百次訴求,嫁入乘鸞,且尚未喪失資格,便允了他。

這一次,已是第九十七次。

赤烏,依然未與任何女子,有情愛瓜葛,亦未失卻手臂上的那塊兒,象征其仍是童子的印記。

「世間女子,盡是些披著好看皮囊的俗物,哪及得上,鳥兒們的半根翎羽?」

「若能嫁給塔里的那位,日日與她耳頸廝磨,那才是,真真兒的不曾虛度此生呢!」

乘鸞宮,之所以被稱為乘鸞宮,乃是因為,其駐地,有一座塔,塔里,住著一只被稱為「鸞鳥」的巨鳥。

沒人知道,那只鳥兒,已經多少歲了。

也沒有哪個宮人,真正見過,那只鳥兒的風姿。

服侍供奉的人,每日被蒙上雙眼,將吃食送進塔門,就要立刻回返,走的慢了,便會連人一起,成了那「鸞鳥」的美食。

只有得那鸞鳥青眼的人,才能修習鳥語秘術,也只有修習了鳥語秘術的人,才有資格,成為鸞後,並于大婚當晚,親見它的風姿,而不死于它的利喙銳爪。

當然,一切都是傳說。

依著規矩,乘鸞宮的人,每年都會給「鸞鳥」進獻若干樣貌姣好的童子當貢品,直待其選定鸞後,至鸞後死去,再周而復始。

但結果,卻大都相同。

那些被送進塔里的童子,會于次日清晨,成為一堆碎骨,被丟出塔門。

僅極少數,能用自己的雙腿,自塔里走出來,並自此領悟,鳥語秘術的真意,成為鸞後候選。

金烏的父親,是自願走進塔里去的,出來的時候,滿臉幸福笑意。

金烏,是自己偷溜進塔去的,出來的時候,哼著小曲兒,左手的食指上,轉著一只閃著七彩光芒的晶石項圈兒。

那時的金烏,還不知自己是經歷了一場生死未卜。

他總是跟旁人說,那塔里,只有一個漂亮的小姐姐,壓根兒就沒有什麼鸞鳥。

待後來,他長大了一些,雖還如小時候般的,隔三差五的進塔里去玩耍,卻是在某一天後,突然,就對自己在塔里的所見,只字不提了。

他只是說,他要嫁入乘鸞宮,成為鸞後,任什麼人勸說,都再不肯听半個字。

「你再好好想想。」

「你才十七,以後的日子,還很長。」

李淵茹深深的吸了口氣,對金烏的執拗,再次回以拖延。

這孩子,是她瞧著長大的。

他的童年很苦,苦到只要有人肯為他驅趕野狗,便不惜跟著人家赴放逐之地,寧可啃樹皮,喝泥水,發燒到昏厥,也不松開,揪著人家衣角的手。

所以,她希望,他的余生能多些歡喜,多些安樂,多見些尋常人才能見到的歲月靜好。

乘鸞宮很好。

但她覺得,對金烏而言,應該有比成為鸞後,更好的未來。

信仰這種東西,總與狂熱交相輝映。

可狂熱這種東西,總會隨著年齡增長,而陸續褪去光芒。

若不能在光芒散去之前死去,余生所剩,便唯有悔恨和孤獨。

他不希望金烏早死。

亦不願,他于狂熱褪去後,守著一只鳥兒,寂寞終老。

畢竟,于她而言,金烏可以算是半個親人。

能成為鸞後的人,她們可以慢慢找。

但金烏,卻只有一個。

「姑姑,有些事兒,不曾經歷的人,是永遠都不會懂的。」

「祖母在世的時候,嘴邊曾常掛著一句話,叫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見李淵茹把目光移向了窗戶位置,不與他對視,金烏不禁一笑,深吸了口氣,仰起頭,看向了他之前藏身的那根房梁。

「我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

「你所以為的狂熱,亦從未在我身上出現過。」

「我是真心傾慕她,欲與他執手偕老的,不管在你們的眼里,她是神聖,還是妖物,或是其他什麼。」

「這就像,你力排眾議,要回中原來,嫁給姑丈一樣。」

「所有人都覺得,他配不上你,你不該為了他這麼一個,說是一無所有都不為過的人,冒險和委屈,可你卻覺得,他便是你想要的,付出再多,也值得。」

「如今的我,也是一樣。」

「所以,就算你讓我思考再多次,我會給你的答案,也只這一個。」

「我要嫁進乘鸞宮,成為鸞後,與她相攜相守,余生不悔。」

說這些話的時候,金烏的眸子是清澈的。

就好像,能與那只傳說中的鳥兒相守,是他畢生所求,若不可得,便寧可死去一般。

說罷,他緩緩的站起身,縱身,躍上了房梁,重新將自己隱藏了起來,「我知道,祖母在臨死前,跟你說過什麼,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好些,如果,你一定要听我親口說一百次,才肯罷休的話,那現在,我就可以把剩下的兩次,悉數說給你听,我要嫁進乘鸞宮,成為鸞後,我要嫁進乘鸞宮,成為鸞後,好了,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你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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