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陳年舊事內情多

要直面自己的錯誤,並不是件容易事情。

尤其,這錯誤,還關系到,自己在意的人。

顧落塵深深的吸了口氣,抬頭,看向了坐在小榻旁邊的語嫣,許久,才輕抿了一下唇瓣,說起了,他使人徹查語嫣是否違背門規,卻意外得知的,魏國公府秘辛。

「我派人徹查了一些陳年舊事。」

「發現多年前,我們因為失察,誤會了一些人,還給另一些人,背了黑鍋。」

「此事,已觸及攝天門底線,必予以嚴懲,以儆效尤。」

對在攝天門長大的殺手而言,門派名譽,從來高于一切。

听顧落塵說,有人讓攝天門背了黑鍋,語嫣剛剛拈起了一塊點心的手,驀地凝滯在了半空里。

她那像極了柳輕心的細長眉毛,微微擰緊,眸子里,頃刻間,溢出了冰霜。

「誰?!」

與顧落塵不悅時,如出一轍的陰寒口氣,語嫣一開口,便仿佛,是要把整間屋子,都封入隆冬。

「成國公府。」

許是已平淡了初聞這消息時的憤怒,顧落塵的聲音,一如之前般,未起半絲波瀾,「與事九人,現在,還有六個活的。」

「其中,包括你之前在南疆,以通敵罪名問審的朱時瑯。」

顧落塵不喜多言,除非,他要說的這事兒,重要的不適合讓茶隼代為陳述。

他的這習慣,語嫣一直都知道。

所以,見顧落塵親口跟自己告訴,她便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從半夜三更,到天光乍現。

顧落塵用大半個晚上,給語嫣陳述了數年前的那場,將他們兩人也牽扯了其中的,兩大國公府之間的角力。

先是由成國公朱希忠打著「探听消息」幌子,跟攝天門委托的那次,她與魏國公府嫡子,徐維康在燕京城外,游湖畫舫上的巧遇。

然後,是受成國公府庶子朱時南攛掇的,徐維康與魏國公徐邦瑞,因她而起的爭執。

再然後,是成國公府嫡子朱時彤謀劃的,徐維康離家出走,與她同游中,遇到的諸多波折,若干化險為夷。

再然後,是魏國公徐邦瑞「被迫」妥協,許諾徐維康,不再干涉他的娶親事宜和于之後得到的,成國公府的嫡小姐朱寒凝對徐維康一見鐘情,成國公朱希忠愛女心切,欲給她成全的傳聞。

再再然後,是成國公府嫡子朱時瑯串通魏國公府嫡子徐維潤,以聯姻能給已趨衰落的魏國公府帶來的巨大好處為餌,說服魏國公府的一眾長老,壞她貞潔,斷徐維康念想的謀劃。

以及到末了,她受益于攝天門多年「磨練」,僥幸自欲毀她清白的魏國公府庶子徐維念和徐維平魔爪下逃月兌,成國公朱希忠為絕後患,安排親衛喬裝成她模樣,假借她報仇為名,潛入魏國公府屠了一院子下人,並將徐維康捅成了「篩子」。

與事的九人中,徐維念和徐維平,被徐維康于盛怒下,砍成了人彘,腌進了瓦罐,至今,仍在苟延殘喘,徐維潤被魏國公徐邦瑞使人亂棍打死,朱時南和那個假扮她的暗衛,則悉數被成國公朱希忠使人滅了口。

不知是徐維康命不該絕,還是被成國公朱希忠派來的暗衛有什麼別的居心,那些本能若干次致徐維康于死地的傷口,竟沒一處致命,只讓他成了個沒可能再馳騁疆場的廢人。

徐維康一直在尋求,與她再見一面的辦法,以期,能解釋誤會,與她重拾舊好,成國公府的嫡子朱時彤便是借著這個「勢」,將徐維康教唆成了一個,跟他「齊名」的,燕京「四害」之一。

「可是,我對他,從未生過男女之情!」

「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他會給我買糖果點心,有些像我爹爹,才跟他走動的多了一些的吶!」

「他那麼老,那麼丑……」

語嫣並不知,男女之情,到底該是種什麼樣的感情。

但饒是如此,也並不耽誤,她將自己,與徐維康劃清界限。

說到這里,語嫣稍稍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倚靠在軟墊上的顧落塵,低聲嘟囔了一句,「連你一節兒指甲都比不上的家伙,我怎可能瞧得上,你當我瞎麼……」

「听你這意思,是瞧上我了?」

語嫣的回答,讓顧落塵心情頗佳。

他那鮮少沁入人類感情的眸子,驀地閃了一下,然後,便順著語嫣的話,看似隨意的,跟她問了一句。

「對啊!」

語嫣本能應答。

待話出了口,才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頓時,臉色爆紅,一邊恨不能找條地縫兒鑽進去般的左顧右盼,一邊慌亂的,跟顧落塵「狡辯」了起來,「那個,那個我說的看上,不是,不是……」

「女人說,你爹有些古板。」

「不過,無妨。」

「待我能下地了,再去跟他提親。」

「他若不準,我就搶你走。」

顧落塵沒給語嫣繼續狡辯的機會。

他自動過濾留下了,自己想听的部分,然後,一意孤行的謀劃起了,他跟語嫣的「未來」,「至于彩禮,晚些時候,我會使茶隼送去你母親那里,規制,就參照朱翎鈞給你姐姐置辦的來。」

若換了尋常女子,遇上這般「態度」的顧落塵,一準兒得因為害羞,給他兩耳光。

可語嫣,這在攝天門長大,幾乎沒怎麼經受過世俗燻染的人,又怎會,跟尋常女子一樣?

「好。」

語嫣的臉頰,稍稍紅了一下。

片刻之後,才又用比蚊子還小了幾度的聲音,低低的跟顧落塵補充了一句,「不用你搶,我,我自己跟你走。」

……

在柳輕心的引領下,語嫣唇瓣緊抿的,推開了房門。

房間里,沈聞雷已緊張的繃緊了身子,縮在衣袖里的雙手,也因為激動,而捏成了拳頭。

他的女兒。

他失散多年,受盡委屈的女兒。

終于,終于……

「嫣兒丫頭?」

在目光遇上語嫣的下一刻,沈聞雷的眸子,便充盈了淚水。

樣貌,與柳輕心至少有七八分相像。

略瘦。

未施粉脂的臉上,一雙帶了幾分頑皮的眸子,與他記憶中的,她年幼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你說,你是我父親,可有憑據?」

目光遇上沈聞雷,語嫣的身子,微微一僵。

這個男人是陌生的。

可這陌生里,卻透著一種,讓她無法言說的親切,就好像,就好像春末的風,愜意而溫暖。

「我沒有憑據。」

「但我看過你的簪子。」

「那簪子,是你母親的嫁妝,因你年幼體弱,我們兩人商議後,將它作為生辰禮物,送給你的。」

「它是暖玉做的,經你外公以珍貴藥材,蘊養多年,對佩戴者,有極大好處。」

面對語嫣的責問,沈聞雷的臉上,未見半分惱怒。

相反,一種名為愧疚的神色,緩緩的爬上了的他的唇角。

「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慮事不周,致你和你母親,遭了劫匪挾持。」

「我找了你好多年。」

「所有人都說,你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墜落山崖,就算沒被摔死,也一準兒成了野狼的口糧。」

「可我不信。」

「我不信……」

說到這里,沈聞雷的眼淚,奔涌而下。

他想上前去,將語嫣攬進懷里,卻又怕這許多年的別離,生疏了兩人關系,讓他的這舉動,顯得唐突,惹了語嫣生厭。

「師父說,我墜下山崖的時候,磕到了後腦。」

「有很多事,許是永遠,都不可能再記起來了。」

語嫣小心翼翼的,上前了半步。

她咽了口唾沫,然後,依著她記憶里殘存的印象,朝著沈聞雷,伸出了雙手,「父親,您這次去,要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呢?」

「很快,嫣兒。」

「處理完了那邊的瑣事,爹爹就快馬加鞭回來。」

「定趕在你弟弟出生之前……」

這段對話,是沈聞雷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絕望。

每每午夜夢回,于噩夢中醒來,眼前,都是送他去履職時,梳著雙丫髻的語嫣,仰著頭,跟他討要許諾的樣子。

「爹爹。」

語嫣突然箭步上前,嚎啕大哭著,撲進了沈聞雷的懷里。

因為沖的太猛,她把沈聞雷撞了個趔趄,沈鴻雪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了沈聞雷一把,才沒讓兩人,徑直摔在青石鋪的地面上。

「娘親還好麼?」

「弟弟,弟弟是不是,是不是該有,該有這麼高了?」

提到那她根本沒見過的弟弟,語嫣的眸子里,閃出了星子般明亮的顏色。

她騰出一只手,依著自己的想象,比了一個高度,許是覺得,自己比的有些太低了,忙又往上抬了抬手臂。

「他沒福分,來這世上。」

「前幾日,我給你娘寫了信去,說找到你了,她很高興,回信來說,希望你能跟上你姐姐,一起回周莊去。」

提到自己沒能出生,就死去了的兒子,沈聞雷的唇角,露出了一絲苦澀。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他不想當個不肖子孫,亦不想,辜負他的嫡妻,他的摯愛。

「她小產的時候,傷了元氣。」

「吹不得冷風。」

「不然,以她對你的念想,這會兒,一準兒早在這里,跟我一起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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