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恩將仇報利釀禍

抓了柳輕心的人,策馬一路向西,最後,在一處林地停了下來。

許是近幾日天氣晴好關系,小溪里的冰,已經融了小半,幾片被半凍在冰里的枯葉,被並不算湍急的溪水推彎了腰肢,將水花微微抬離水面,在這一整段小溪上,形成了數個鼓包。

「小的奉命行事,行舉多有得罪。」

「盼少夫人不較。」

縱馬男子躍下馬背,朝仍掛在馬背上的柳輕心抱拳行禮,禮制與中原天差地遠。

「他什麼時候來?」

柳輕心深深的吸了口氣,踩著馬蹬下地,抬頭,看向了站在距她三步遠處的魁梧男子。

沈老爺子說的沒錯,最是無情皇家人,最不可測帝王心。

她就說,隆慶皇帝,為何要給她那麼多寵愛,即便,她是對他有救命之恩,那些禮聘和賞賜,也有些太多了,原來,是把坑兒挖在了這里。

也不知隆慶皇帝是打算把她賣個什麼價錢,寧夏家,又是怎麼就她的歸屬,跟隆慶皇帝達成共識的,以及,對這件事,翎鈞,是不是知情。

「回少夫人的話,少爺尚不知夫人月兌險。」

「將軍遣去通報的人,應還在路上。」

听柳輕心跟自己問,男子忙後退半步,依著自己的理解,給了她答復。

之前,他曾听傳言,說他們家少爺遭人陷害,與他們家少夫人生了誤會,致他們家少夫人帶了未出世的小小少爺離家出走,可未及證實,就又听聞,他們家少夫人,其實是遭了皇家人挾持,正置身險境,目的,乃是為了破壞家和沈家的關系,削減家軍戰力。

所以,這次得他們家將軍征召的時候,營中兵將爭相參召,有幾個,還因沒能入圍而發生了毆斗,挨了軍法處置。

「孩子還在他們手上。」

「將軍可有說,要如何把孩子救回來?」

听這男子說話,柳輕心便知,他是屬于那種,不會被告知實情的普通兵士。

就如今情形,跟一個不知情的人周旋,顯然比跟一個知情人應對,要容易的多。

柳輕心打算,順著這兵士的說法,先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受害者,然後,再謀逃出生天之策,至于,顧落塵那邊……

暫且,先不指望了。

倘翎鈞對此事是知情的,甚至,也是參與了謀劃的人之一的話,那顧落塵,便斷無可能,還對她伸出援手。

畢竟,人有親疏,比起跟她的關系,顧落塵還是跟翎鈞,更親近些。

「孩子?」

「小小少爺,還,還在人世?」

听柳輕心說出「孩子」二字,男子先是吃驚的瞪大了眼楮,繼而,便雙唇顫抖的,連吐字都帶出來顫音。

他們臨出門兒,將軍誓師的時候,可是跟他們說,皇帝老兒為了斷家子嗣,把他們家小小少爺喂了狗的,這,這可真是,真是意外之喜!

「我離開燕京的時候,還在。」

「能用來交換好處的人,皇帝應不會舍得,說殺就殺才是。」

柳輕心深深的吸了口氣,對這個什麼都不知道,就被誆來劫人的男子,莫名的生出了一絲同情。

世道人心。

這些當真拿命出來拼的人,不過是當權者手里的棄子,而像他們這種,可以隨時被舍掉的棄子,當權者的手里還有很多,且極有可能,只消略加煽動,就能分分鐘再有「進賬」。

「將軍有沒有交待,救我出來後,要怎麼回寧夏去?」

不管這男子有多無辜,會不會因她的逃走,遭受懲罰,柳輕心都不打算,為了旁人的安好,讓自己再陷囹圄。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轉身,緩步走向了那匹烙了「御林」印記的戰馬,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它的鼻梁。

柳輕心不知道,她能不能駕馭得了這匹戰馬。

之前在江南的那次,險些墜馬的經歷,讓她對自己前世時候,引以為豪的馬術,本能的生了懷疑,而在那之後,她再也沒嘗試過,獨自坐上馬背。

「將軍說,讓咱們在這林子里等。」

「日落之後,他會遣侍衛扮成商旅,接咱們離開。」

見柳輕心如此淡定從容,男子像是松了口氣。

臨出發前,將軍的親侍曾跟他們私下告訴,說是他們家少夫人,極可能遭了皇帝手下的某個南疆苗人所害,身染蠱毒而不自知,倘遇她拼力反抗,無需驚慌,只消將其打暈帶回,交營里的巫醫診治,便可手到疾除。

他本擔心,自己下手重了,會把人打怪,回去不好交待,可現在,瞧他們家少夫人,一副神色清明的樣子,顯然,是用不著他做那最壞打算了。

「給咱們提供那匹的人,可靠麼?」

「怎不用咱自己的戰馬?」

戰馬打了個響鼻,親昵的拱了拱柳輕心的手,顯然,是很享受她的撫模。

柳輕心稍稍想了一下,打開自己的荷包,從里面取了段氏給她包的,怕她路上勞頓,嘴里沒味兒乏了食欲,用以調劑的芝麻糖出來,送到了它的嘴邊。

以前,語嫣曾跟她說過,攝天門的馬,都喜歡吃芝麻糖,所以,她打算試試,這在御林軍服役的戰馬,是不是也有相同癖好,如果有,她的逃跑打算,應能增加不少勝算。

戰馬的鼻子抽動了兩下,顯然是對柳輕心拿給它的芝麻糖,頗有幾分興趣。

「吃罷,甜的。」

見戰馬只是聞,並不下嘴,柳輕心不禁擰了下眉。

不吃。

還好沒把拿出來的,一並送到它嘴邊兒去。

這般想著,柳輕心把拿在另一只手里的芝麻糖,送進自己的嘴里,而就在柳輕心開始咀嚼芝麻糖的下一刻,那匹戰馬也用鼻子拱開了她半握的手,把它之前只聞不吃的那塊芝麻糖,卷進了嘴里。

「你這馬,也是成了精了!」

戰馬的表現,讓柳輕心頗感訝異。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瞧了戰馬好一會兒,才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這麼一匹聰明的馬,她逃跑成功的概率,又能增加一分,剩下的,就是把握有限的時間,跟它變成朋友,不,是讓它乖乖听話了!

「回少夫人的話,給咱們提供那匹的,是神機營的一個統領,跟將軍是忘年交,十分可靠。」

長在草原和草原附近的人,大都對馬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親近,對那些能得馬匹喜歡的人,也會本能的給予信任。

柳輕心這身體的原主,曾在初嫁入家的時候,拔了賽馬的頭籌。

對她,大部分曾有幸參與和目睹過那場賽事的人,都印象深刻,心存仰慕,而這男子,便是那諸多仰慕她的人里的一個。

能救自己仰慕的人出囹圄,能這樣跟自己仰慕的人說話,是他以前時候,做夢都不敢想的,如今,一朝成真,自然是會不自覺的,較尋常時,話嘮了數倍,唯恐自己答得不夠清晰,惹了自己仰慕的人不喜。

「可靠便好。」

隆慶皇帝。

呵,好一條慮事周全的心機狗!

把這種沒**兒的事,先一步推責給自己的手下,便是將來,謀劃敗露,也能全身而退,不染半點兒污跡上身!

「既然要等到日落,你便去撿些干燥樹枝回來,把篝火點了罷,我出來的急,斗篷也沒穿一件,而且,有火光,將軍遣來接咱們的人,也好找尋。」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佯裝冷的厲害,用力的跺了跺腳,佯裝無意的,跟男子問了一句,「酒帶沒帶?」

「回少夫人話,只有羊女乃酒。」

大部分中原人,都會嫌羊女乃酒有羶味兒,咽不下喉嚨,但對生長在草原和草原周邊的人來說,那卻是旁的酒比不了的美味。

男子猶豫了一下,從自己腰上,解了裝羊女乃酒的皮壺,將其雙手捧到了柳輕心的面前。

「少夫人慢用,小的這就去撿柴生火。」

他並不覺得,柳輕心是個能喝慣馬羊女乃酒的人,但他只是個尋常兵士,沒資格,也不敢與身份遠高于他的「少夫人」為忤。

畢竟,現在的她是正常的,沒有因那傳說里的蠱毒發瘋癥。

若對她不夠尊敬的「說法兒」,傳去了他們家少爺的耳中,以他們家少爺的暴脾氣,少說,也得使人打他五十軍棍,要他半條命去,才能覺得舒坦。

柳輕心沒有趁男子去撿柴火的空檔騎馬逃走,相反,她先往四下里,仔細查探了一番。

地形崎嶇難行,進出只一條獵戶使腳踩出來的小路,以她那尚不明「詳情」的馬術,根本沒可能趁機驅馬遁走,而且,此地位于何處,周邊有什麼城池村鎮可供藏身,也不可知,若一個不慎,撞上假扮商隊,來「接應」他們的家侍衛……

機會只有一次,容不得半點行差就錯。

「人已經解決了,夫人。」

「請速與屬下下山,往攝天門駐地藏身。」

然未及繼續琢磨,一個帶著寒涼氣息的低沉聲音,就在她背後響了起來。

柳輕心本能回頭,便瞧見三個穿著灰色勁裝的少年,低眉順目的站在了距她不足兩步遠的位置,為首一個,她像是曾在江南小鎮,顧落塵開在良醫坊隔壁的皮貨鋪子里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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