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恥與雁行

十月十六,徐晃在長安匆匆點兵,一面思考收復弘農的策略,一面征調糧秣與武器。于是冬風凜凜間,長安百姓們又得見有大隊兵士押送車馬輜重穿行城北,只是規模顯然遠不如兩月前浩大,兵士的士氣也有所不足。

見過他們的百姓都說,雖然強打精神,但眼里的怕是遮不住的。畢竟誰也未曾料想,原以為必勝的東征大軍,竟會遭遇如此的脆敗。雖然沒有人明說,但他們心中都想︰即將到來的太平時光,怕是又轉瞬遠去了。繼而回想的起來的,則是在昔日涼人治下,朝不保夕的惶恐境遇。

此刻,陳沖率眾策馬出城,正撞上一批災民在京城北郊避難。四周樹木凋零,四野平坦開闊,站在渭橋上向左右望去,可見單衣的災民在道路上踟躕前行,仿佛夜幕中疏朗的群星。這不禁讓他回憶起十二年前自己從雒陽赴任西河的場景,雒陽西郊的百姓也是如此難堪。

好在長安設有義倉,正是為應對眼前的情形。長安令虞翻已帶著府役在城郊設棚解難。但陳沖還是心生擔憂,對身旁的射援說道︰「今年的冬麥已然絕收,戰事若是拖到明年春耕,恐怕便有災禍了。」

射援乃是弘農太守射堅胞弟,亦是故車騎將軍皇甫嵩的女婿。此次陳沖送他出城,正是要將安撫涼州的大事委托于他。射援知道陳沖心中憂慮,便勸解陳沖說︰「使君母憂,今日我去隴上,必調得精兵,不使空手東還。」

陳沖聞言微微頷首,輕聲說道︰「你此行倒不一定必須借兵,年初韓遂等降我,無非以為我等勢大無敵,他等無以為繼,不得不為。可現下關東卒敗,他雖有人質在我,心意卻未可知。故而呂布若說不能調兵,也是正常,你此行首要之急,還是在撫字上。」

見射援陷入沉思,陳沖拉住他的手,又囑咐道︰「呂布麾下有張 、張昶兄弟,都是朝廷棟梁,亦是名門之後,若拿不定呂布的心思,你問問他們,便也就行了,別的不必強求。」

射援面露難色,但到底點點頭說︰「我知曉了。」說罷便招呼隨從,與陳沖告別,而後撥馬向西北奔去。

陳沖督促他時間緊急,射援也就日夜兼。每過百里便在鄉亭換馬,每日只歇息兩三個時辰,縱使一路翻山越嶺,他也不過耗費了五日時光,便穿越了七百里山程,趕到了涼州州治靈州。

出發之前,射援受陳沖百般叮囑,本以為此次涼州一行頗為辛苦。孰料抵達靈州,呂布一旦得聞,便親自為射援安排住所,又贈玉器馬匹,詢問天使的來意。

射援先問呂布,韓遂等人投順後,可曾不服王化?呂布當即對答說,雖彼等偶有不平,但能洗去賊名,終不懷忿。

射援又問呂布,此次關東大亂,須調涼兵出征,州府有無難處?呂布亦滿口應下,以為為天子與龍首效力,義不容辭,自當撥出四萬州卒。只是涼州地狹,需要時日,請他在府中等待。

行事如此順利,以至于射援頗覺不可思議,不過一路奔波,他早已疲憊不堪,又累又餓,也想不了別的。呂布見狀,干脆留他一起用晚膳,又叫來些許幕僚作陪,說些長安的故聞,宴飲之下,轉眼便到了深夜。

涼州的夏夜多是晴朗的,但冬夜就過于干冷。雖然還未下雪,但人們坐在家里,手腳卻如臥雪般僵硬,只能早早地把火盆端出來。取暖的時候,人們邊聊天邊飲酪漿,手腳和月復內才都暖熱起來。

既然已然吃飽喝足,射援有些昏昏然,他听著屋外尖銳呼嘯的風聲,忽然對呂布笑道︰「涼州都這般冷,怎麼還便听得到鴉叫?」呂布聞言笑道︰「天使醉了,這周圍連樹都沒有,哪里來得鴉叫?」射援疑惑,又側耳听了一會,確實什麼也沒有,便自嘲說︰「確實是醉了,正好睡上一番,到明日三更再起。」呂布也頷首,轉而叫侍女扶射援回房。

待射援到房中歇息後,呂布又派了兩人看著。自己則信手出來,轉而進入隔壁一間狹小的房間內,房內沒有桌桉燈燭,只有一座火盆,兩張草席。火盆的火光時而微弱,時而旺盛,使得一旁賈詡的身影也變幻難定。

方才房外的鴉叫,便是賈詡催促呂布結束宴飲,要與他商議要事的暗示。呂布坐下來,見賈詡捏著胡須沉思,先問道︰「朝廷派人前來傳話,倒不在我們的意料之內啊,你怎麼看的?」

原來,早在四日前,董昭便已將關東戰敗、董承塞關的消息密報靈州。密信末尾,董昭又附有發兵日期,望呂布能夠按此前與董承所約,待蜀中之軍抵達關中後,一並發兵,直摧長安。呂布得聞消息,自然是欣喜不已,這兩日一直與賈詡商議出兵之事。不料朝中忽然有使者到來,令他們措不及防,還是賈詡臨時叮囑,若使者有求,當無所不允,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戲。

賈詡把手垂下來,沒有先答話,反而問說道︰「使者有何請求?」

「哈」呂布抖抖衣袖,哂笑道︰「無非是劉玄德敗兵太多,關中須出援兵,打算求我出些援兵。我應允下來,那小子便喜出望外,不知所雲了。」

賈詡聞言皺眉,伸手用鐵鉗翻了翻盆中火紅的煤炭,忽然說︰「不對。」

他坐正正視呂布說︰「只是調兵得允,使者如何能喜形于色?怕是出發之前,就有人叮囑他,勿做調兵之想。這等要緊的事,必是陳沖親手安排!而他既然如此叮囑,怕是對將軍已有了提防之意啊。」

呂布听聞,頗不贊同,反對說︰「這何以見得?不過是三言兩語,文和未免思慮太甚!」

賈詡搖首道︰「對付陳沖這樣的敵手,自然要料敵從寬。沒有提防還好,若真是心生暗防,原定的計劃,我看怕是無用了。」

呂布模了模下巴,問說︰「無用?我與蜀中合兵,十五萬眾總有,如何會無用?」

賈詡見呂布仍不重視,不由有些無奈,稍稍放松身體,為他解釋道︰「所謂兵形如水,不拘常形。兵數雖眾,不言必勝。我等與蜀中合眾,但到底是兩家之軍,若是陳沖得聞消息,遷天子于晉陽,只守蒲阪、汾陰,又可奈何?」

听到這里,呂布終于露出踟躕之色,他確未想過此事。董卓策反白波後,陳沖便增修過蒲阪、汾陰兩城,其城之難克,他也是知曉的,若命他渡河強攻,也難說必勝。

故而呂布將佩劍橫放膝間,輕拍劍鞘,終于說道︰「文和所言,確實有理,只是計議已定,董公也已行事,怕不好更改啊。便是陳沖北逃晉陽,可我總也能拿到關中三輔罷,而陳沖遭東西夾攻,滅亡也不過早晚!」

賈詡聞言不禁一笑,輕聲說道︰「奉先怎麼忘了,董公七月許諾,君是並州牧,而劉範是司隸校尉啊!」

呂布一驚,立起身來低聲道︰「直娘賊,我竟忘了!如此一來,我豈非白戰一場?」

賈詡微微頷首,呂布見他面色平和,不漏悲喜,又立刻坐下來,低首問道︰「文和既然點明,胸中必有良策,還望教我行事。」

賈詡望了一眼左右,斷然說︰「當即日出兵!」

呂布聞言一愣,問道︰「即日?」

「即日準備。」賈詡揮手說︰「如今陳沖雖有防意,但畢竟無法篤定,尚在兩可之間,而北軍又要去弘農平叛,關中空虛至極。這豈非天賜的良機?將軍該當速速發兵,直圍西京!否則錯過時機,死了也怨不得別人。」

呂布平日素勇,但此時也不禁猶豫起來。畢竟孤軍深入,乃是行軍大忌,行事稍有差池,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下定決心的時刻,賈詡又說︰「若是一戰而成,將軍便可獨攬朝政,再分兵褒斜、子午諸道。關中便為將軍所獨有,蜀中又能何為?」

呂布聞言,神色再三變幻,終于露出胸中惡氣,拔劍斷言說︰「既如此,就從文和之言!明日即點兵!」

賈詡叮囑道︰「將軍莫忘了,張昶、張 、王靈、李俊等人,都是陳沖安插過來的人,我們要是從事不秘,被他們泄漏出去,就辜負上蒼造就的今日局勢了!」

呂布恍然,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派兵忽然捉拿。然後……」他橫手在空中一割,顯然對這些人已起了殺心。

不料賈詡卻搖首道︰「不可,將軍此次乃是勤王之師,受陛下御令,奉旨討賊,何必濫殺國家無罪之人?若想成就不朽功業,將軍便要止殺、惜殺。這些人抓起來交給韓文約他們即可。畢竟他等素來以忠臣孝子自居,等陛下委國家于將軍,降罪責于二賊,還怕他們鬧事嗎?」說到此處,賈詡與呂布都不禁笑了起來。

賈詡將手伸到火盆前,又拿起鐵鉗,強調道︰「要緊的是,此次出兵,必須要快!急則三四日,緩則七天內,必出兵涉遠山,摧其首腦。趁陳沖征調之未及,發風雲而變色,直取長安。」說到此處,他忽地往盆中丟進一塊炭木,頓時熱浪騰飛,火星四濺,屋內頓時一片光明。

話到此處,呂布只覺胸中舒暢,數年來為劉備壓制的抑郁一去不返,他此刻感嘆說道︰「可惜,陳沖這等智士,偏偏看重劉備這種庸才。如今劉備一敗涂地,乃至有覆國之危,我今殺他,也不知九泉之下,他會否後悔呢。」

賈詡倒是另一番想法,他想︰呂布徒有勇武,卻利令智昏,實非托付之選。若能安然入京,我是否當舍他而去,輔弼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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