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以成威神

胡車兒來得太快,從背後看到其大軍的背影,到眼見他們沖入高坡,也不過是片刻的光景,在後陣的民夫完全沒有準備,防御自然也無從談起,西涼騎士們就好似旋風從中掃過,快速將後方的並人們一分為二。

這些西涼騎士正是涼軍最精銳的湟中義從。說起湟中義從的歷史,聞名已有百年之久,當年鄧禹之子鄧訓擔任護羌校尉,為安撫西涼羌亂,便從湟中月氏、盧水諸胡中少年健勇者作為義從軍。在其後的百年漢羌戰爭中,湟中義從功勛卓著,只是在隨段征戰時,其部多有損傷,戰後幾乎重建,後在光和七年的戰事里,幾乎盡數投入羌亂,中平年間又為董卓所重建,雖然歷經數次重建,但毫無疑問,他們仍然是天下最有力的幾支強軍之一。

董卓掌權以來,湟中義從為其打散,分別散入各部之中,而這次戰事,賈詡說服了其余諸將,重新將全軍的湟中義聚攏一處,以作為進攻的生死手。也正是如此,徐榮等右翼才毫不猶豫地選擇直接進攻,他們只是掩護,而這才是致命的箭矢。

陳沖當真沒有料想到,涼軍的伏筆竟然在自己身後,反應過來時,湟中義從的前鋒在後陣中橫沖直撞,直面他們的並人被沖得七零八落,轉眼間就鑿開一條巨大的裂口,後續的涼騎如狂蜂般四處追逐著奔潰的輔兵,一些人嘗試著想停下來站住腳,但這些涼人毫不停歇,猛沖猛打,根本沒有人能夠停下潰敗的腳步。

在這種危難情況之下,陳沖明白,如果不能擋住背後涼人的攻勢,這場二十萬人的大會戰將以自己的慘敗告終。那自己怎麼辦呢?用少數精銳突圍返回並州?如何去面對失去親人的鄉親父老呢?自己三十年來苦心孤詣才有如今奠定大局的機會,難道就到此為止?莫非還用留得這條性命度過殘生?

答案都是不言自明的。他配上青釭劍,舉起一桿黑底漢字大旗,立馬對身邊最近的田昭說道︰「跟著旗幟走。」說罷,他沒有再與任何人招呼,單人高舉著旗幟走下丘坡。

田昭本來已經怔住了,他的瞳孔里滿是涼人在人群中肆意揮刀的景象,斷肢橫飛,血落如雨,仿佛自己身置阿鼻地獄之中,周遭黑暗不見天日,陳沖對他說了一句之後,他才恍然醒轉,急忙跟了上去。

他這一動,如同冰河解凍,一傳十,十傳百,周圍的士卒頓時熱血涌上頭,紛紛拿上斫刀與弓矢,聚攏到陳沖身邊,朝著東方的涼騎大步邁過去。很快,陳沖身邊聚集了四百余人,其中為首的有︰荀攸、虞翻、劉宣、陳群、陳湛等人,陳沖擎著大旗走在最前面,宛如一道鐵壁頂著狂流前行,身後的人也擎著幾面軍旗,黑底上都繡著龍飛鳳舞般的朱紅色漢字,在涼騎卷來的狂風里迎風招展。

這支四百余人的方陣,在即將崩潰的人流中顯得格外渺小,而人們紛亂地奔走時,不斷翻起草皮塵埃,在鴻固原上騰起偏偏紅黃色的煙塵,愈發將這支方陣掩蓋住了,慘嚎之聲在四處傳播,如絲縷般綿綿不絕。

有的人對朝他們潰逃的兵士們說︰「向兩邊逃,別礙著路!」又有的人對退卻的士卒說︰「你們逃走吧!我們要和主帥死在一起!」其中陳群還認出了幾名自己從族中帶來軍中的族人,大喝著讓他們回來。

但這個時候,兵線已經被打亂了,沒有人再管其他人說了什麼,都低著頭如蒼蠅般往西跑,哪里想過西面也有涼人在與並人作戰。甚至連帶著秦宜祿部的步卒看見這邊的景象,陣線也開始出現不穩的跡象了。

這個時候,陳沖忽然讓身邊的兩個少年高聲唱《大風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隨行的人聞聲一怔,都逐漸將目光看向他,陳沖沒有跟著唱,他只是竭力用最大的聲音,接近怒吼地對周遭說道︰「諸君,霸陵在此處,杜陵在此處,陽陵、長陵亦在此處!大漢靈魄就在此處!今日我等遠涉六百里至此,豈是讓先祖一窺丑態?正當以身為鐵,赤血礪鋒,興我炎漢!」

而後,陳沖自己也不斷地吟詠《大風歌》。最先明白他意思的是荀攸,隨後是陳群,跟著整支方陣也一起高歌,他們反復地吟唱著高祖留下的歌謠,聲音很快大了起來,如同陽光錐坡了黑霧,蓋住了其余奔跑的聲音,陸陸續續有人停下來了,就算背後有羌人騎兵在不斷砍射,他們也不為所動。

這時候,很多人方才看見有一支方陣正在緩緩向東,橫亙在不斷潰退的人潮里,而回望丘上主帥的營地,除去兩面素色四字旗以外,已經空空如也。他們大驚道︰「主帥領本隊沖陣了?」听著主帥本隊的軍樂聲,他們也想起來了,他們正是唱著這樣的歌謠,渡過大河,抵達此處,怎麼能像現在一樣,如同羊群般為敵人驅趕呢?

想到這里,由于突發混亂的不知所措,繼而產生的猶豫與害怕,都在此時消失了。既然已經知道了主帥的位置,他們都明確了方向,沒有甲冑也不算什麼,只要有斫刀弓矢,無非就是同主帥一起入陣廝殺,什麼生死,都一股腦拋于腦後。更多的人集合起來,向方陣的兩翼匯攏過去。

等到陣線稍稍穩固後,陳沖又問︰「猛士何在?!」

「在!都在!」

兵眾高聲回應,又大喝道︰「興我炎漢!」

轉瞬之間,反擊的並人步卒就遭遇了羌人砍殺的大隊之中。為了追上陳沖,很多人是狂奔過來的,一時間氣喘吁吁地持戈應戰,但對湟中義從的刀林戟叢,他們已視同無物,前方的人立起槍陣,後方的並人紛紛抽箭搭弓,朝沖來的湟中義從拋射。

湟中義從們也立刻回之以箭矢,比起倉促回擊的並人,他們的箭更穩、更勁,加上這里的並人多連皮甲都沒有,幾乎是兩三箭下去,便有一個人隨之倒下。陳沖手持旗幟站在最前面,自然也不能幸免,他還在對左右鼓舞士氣,話音未落,一聲鳴響打斷了他的話語,他轉頭發現一支箭已釘在自己的胳膊上。荀攸看見這一幕,頗有些慌亂,陳沖只拉住他,低聲說︰「還好,不是鏟頭箭,不然胳膊就保不住了。」

主帥如此模樣都不退,士卒們也沒有退的道理,反而涌起了同仇敵愾的情緒,他們繼續向前沖擊,一些湟中義從把住長上來穿刺,刺死了一些並人,但一些並人反過來抓住羌兵的長,不放手的就把他拽下馬,放手的就順帶去砍劈馬匹。一名羌騎朝陳沖沖過來的時候,三個男子從陳沖背後沖出來,與那羌人糾纏在一起,羌人戳穿了一人,又用斫刀砍斷了一人的手臂,這才被另一人拖下來,兩人在草原上來回翻滾,陳沖忍痛抽出肩上的箭矢,瞅準機會,猛地插入那羌人的耳朵里,這才將他殺死。在尸體的一旁,無主的戰馬蹲子,用馬首拱著羌人頭上的箭矢,眼中落下淚水。

胡車兒本來正在左翼驅趕潰兵,孰料並軍的潰勢竟止得這般快,他策馬尋找原因,很快發覺敵陣凝聚的原因就在前陣,望向陳沖的旗幟下,他看見有幾人身著儒服,立馬反應過來︰陳庭堅在此處!也只有這個原因,並人才會拒守反抗。

一股熱流從胸月復涌向頭頂,他策馬對周邊的同袍高喝道︰「跟緊我,千辛萬苦,就在此時了!」

轉瞬間,就有三百騎士跟著他發起沖鋒,試圖合圍陳沖所在。

說來這個時候也巧,也有五百騎士自右翼疾馳而來。這是陳沖所領的五萬人中,僅存的騎士,而領著他們的,正是太平校尉徐晃。徐晃在遠處看到後陣情形變化,便知道此戰生死的要害乃是陳沖的安危,一旦陳沖身死,形勢就萬劫不復了。故而舍了麾下大部,親領了所有騎兵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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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股騎兵相遇,就如游魚般迅速交錯,胡車兒不顧其他,自往旗下趕去,而此時徐晃已橫馬在陳沖身前, 見到一個八尺漢子立在身前,胡車兒則不為所動,領著身後數騎朝他舉槊刺擊。徐晃眼疾手快,揮手捉住胡車兒的槊桿,大叫一聲,想用力把他扯過來,孰料胡車兒力氣也不小,涼人都低估了對方,猛地用力,卻是坐騎都受不起重壓,長嘶著前蹄騰空而起,把兩人都掀了下去。

徐晃渾身沒披鐵甲,地上又多是草泥,故而雖摔了一個仰面朝天,但他很靈巧地一翻身蹲跪在地上。胡車兒同樣頭昏,但他好歹穿了甲冑,稍微晃了晃腦袋,就站起來了,徐晃見狀想起來趕緊廝殺,甫一用力,就感覺左膝蓋疼痛難忍,身子猶如灌鉛般不听使喚。他咬牙用斫刀拄地,待要忍痛再起時,胡車兒已經高舉斫刀,正要走到他面前了。

就要死了嗎?這個念頭閃過徐晃腦海的一剎那,他看見胡車兒的身軀一僵,好像被什麼偉大的不可抗力控制了,隨即硬挺挺地倒下去了。一支箭矢正牢牢地釘在胡車兒的眼眶中,箭羽猶在左右搖曳。

胡車兒穿的乃是一副明光鎧,一眼便知他是敵軍中的重要將領,如今倒斃陣前,在場並人無不大聲歡呼,歡呼聲遠比此前的哭喊聲要響亮。

徐晃胡覺身上一輕,被人托住腋下,一把給提了上來。他扭頭一看,原來是左日逐王劉宣,他手中拿著一張牛角弓,面上露出極為自豪的神光。

這堪比養由基的一箭,可能改變了這場戰局。

第三十章 以成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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