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公開決裂

唐寅听到這一聲喚,順著袁宗皋的視線看向張佐。

張佐很識相,微笑著拱了拱手,話都沒說便自行離去,留給唐寅和袁宗皋單獨說話的機會。

對張佐來說,他現在並不怕唐寅「投敵」,因為他看出來了,唐寅現在跟袁宗皋之間形成了一種競爭關系,就算袁宗皋再昏聵也該有點眼力勁兒,知道現在想收攏唐寅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吧?

「袁長史,此事在下未先知會,便去找興王殿下獻策,望您不要見怪。」

唐寅誠懇道歉。

之前袁宗皋曾說過,有事先找他商議……

可問題是你袁宗皋踫到事情從來不跟我說啊!

袁宗皋灑月兌一笑︰「伯虎,其實老夫一向不主張王府露出鋒利的爪牙,不是因為老夫不信王府中有真龍,而是因為……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你知老夫定不會同意,不對老夫提及,老夫也不會怪你……」

袁宗皋居然主動找理由為唐寅開月兌,好似在說,你要是跟我說了我肯定不會同意你的建議,所以你不來找我我能理解。

看似幫唐寅辯解,可問題是……唐寅覺得這話很酸。

袁宗皋嘆道︰「老朽已年邁,力不能支,做事一味求穩,就怕行差踏錯,在你們年輕人眼里恐怕腐朽不堪,不求上進。

「但……我始終覺得,當前王府應明哲保身,低調行事,畢竟當今陛下春秋正盛,沒個幾十年恐怕……實在沒必要早早就把自己放到世人審視的目光下……伯虎,以後王府只能倚仗你這樣的年輕人出力了。」

我年輕?

我也是半身入土的老人了,老袁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

唐寅拿出虛心受教的模樣,俯子,恭聲道︰「在下一心為王府著想,正所謂食君之碌擔君之憂,只要為王府好,便不敢偏私。」

袁宗皋道︰「老夫知你心思全放在王府安危上,否則也不會提出以自身為餌,不過……這又是何必呢?」

說完他笑著搖搖頭,不再跟唐寅談及更深層次的話題。

何必呢?

唐寅琢磨了一下。

對你袁宗皋來說,或是覺得我唐寅多此一舉,好像是要犧牲自己為王府謀取什麼利益,但說到底我為的還不是能獲得一個穩定的鐵飯碗?咱倆真不一條船上的,所憂所慮全不相同,根本沒法做到互相理解。

「伯虎啊,有時間多栽培一下朱浩,那小子有一顆忠義之心,更有急智,或許能幫到你……」

袁宗皋說了一句,擺了擺手,便揚長而去。

……

……

唐寅一時不明白,袁宗皋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既然要我栽培朱浩,為何又要他幫我?

幫什麼?

當天下午,唐寅到學舍給幾個孩子上課,課余時間趁著幾個孩子到院子里蹴鞠時,他把朱浩叫到旁邊,問了一下。

朱浩笑道︰「這時候你怎麼糊涂了?袁長史是對你徹底失望了,拿我的忠義諷刺你辜負了他的賞識,要你跟我學投桃報李那一套,看清楚形勢,早日回歸他的陣營,而不是現在這樣投靠張奉正。」

「啊?是存了這心思嗎?」唐寅大驚失色。

朱浩笑嘻嘻道︰「不然呢?你以為你跟張奉正一起去見興王,提出跟袁長史完全相左的意見,你還指望袁長史把你當自己人不成?這算是公開決裂了吧。」

唐寅一想也是。

雖然從自己的立場來說,跟袁宗皋貌合神離已久,但遠未到分道揚鑣的地步。

可經此一事,袁宗皋恐怕看出來了,他唐寅想在王府中有所成就,必須繞開王府長史司的制約,畢竟不管是袁宗皋,還是年中就要結束守制回歸王府的張景明,都跟唐寅這樣沒有官身的純粹幕僚產生競爭關系。

所以唐寅才沒有依從王府長史司,而是選擇跟張佐結盟,如此也是為了自身前途著想。

都已撕破臉了,以後還能開誠布公嗎?

唐寅看著朱三、朱四幾個孩子圍著蹴鞠大呼大叫,而朱浩文靜地坐在廊檐下,充當一個旁觀者,心中多有感慨,嘆息道︰「我跟袁長史就此站到對立面上,真的好嗎?王府上下,畢竟長史司才是主導,我這樣是不是有點自掘墳墓的意思?」

朱浩笑道︰「千萬別指望別人來給你提供什麼便利,命運一定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唐寅喝道︰「說人話。」

「大道理你不愛听,那我說點實際的……你的定位一直很尷尬,若處處都听從袁長史號令,那你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幕僚,只是依附于長史司存在,對興王府來說可有可無,隨時可能會被取代。

「反之,若你敢于建言,且每次都讓王府獲利,那你的定位就類似于軍師般的角色,地位一下子就凸顯。此番若是在你的籌謀下,剿匪成功,讓興王府名利兼收,你將成功上位,長史司根本無權決定你的去留。

「所以之前在興王跟前,袁長史才沒有跟你吹胡子瞪眼,更無法排擠你,因為他也要等個結果,看看你們倆到底誰才是正確的那一方……你以為呢?」

朱浩的話讓唐寅陷入沉思。

仔細想想也對,若是袁宗皋發現他「投敵」,完全可以在興王面前惡意中傷,說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全無統兵經驗,怎可把涉及王府興衰之事交給一個前半生沒什麼成就,只詩畫上有一點名氣的老書生?

一旦失敗,可不單純是影響王府的名聲,還會造成儀衛司大量將士死傷,王府陡然多出許多孤兒寡婦,責任誰來背?

可袁宗皋並不著急阻止,因為他也在觀望,若是唐寅真的把事辦成了,那現在說這些話有用嗎?

反正現在朱祐杬受了張佐和唐寅的蠱惑,已鐵了心要為朱四掙一份前程。

「若事不成,我也沒臉留在王府,就當是為自己能在王府中吃一口安樂飯,奮力一搏吧!」

唐寅起身便走。

朱浩面前,他從來都表現得很直接,沒那麼多彎彎繞的地方。

走出幾步,他突然回過頭望著朱浩︰「晚上別回家了,到我那兒去,秉燭夜談吧。」

嘴上豪言壯語,內心卻很誠實,唐寅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明白這會兒應該多向朱浩討教對策,而不是閉門造車。

……

……

朱浩當天下午還是出了王府,不過不是回家,而是去了他辦的學堂。

公孫夫人正式開始授課。

女學這邊,從上夼和下夼村招募了十六個八到十二歲的女孩,名義上是進城當學徒,實際卻是上課。

最近城外也都在避盜匪。

上夼和下夼村的壯丁留在村里挖地窖什麼的,婦孺開始慢慢遷徙進城,一切在朱娘安排下有序進行,畢竟兩個村子的人家都是自家佃戶,上夼和下夼村本身也沒什麼防護措施,不像一般豪紳的莊子那般,有著高牆壁壘可以抵御外敵。

有條件的人家進城,沒條件的則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別讓盜寇發現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盜寇劫掠,尤其是這種對于本地地形不太熟悉的流寇,劫掠時基本是瞎跑,一旦有官兵追趕,很多地方只是草草劫掠一番便走人……這年頭只要不是存心造反的大賊,就算殺人放火,也都適可而止。

連賊人也明白可持續發展的道理。

你把那些村莊一股腦兒滅了,那些遠離城塞的土地荒廢了沒人耕種,你下次來搶什麼?

盜亦有道,有時候並不是秉承所謂的公義,而是不得已為之,誰讓盜寇本身也指望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過活?

殺人放火一時爽,但官兵剿滅起來態度更為堅決,抓到後判刑更重,甚至格殺勿論,連招安的可能性都沒有……何必呢?

當然,這只是針對一般的賊匪,此番從江西流竄過來的明顯是「大賊」,他們可是沖著興王府而來,準備充分,會不會講仁義就難說了。

可城外百姓,只是按照一般防賊的策略做準備,盡量把家里的糧食藏入山洞或者地窖中,晚上派人守著。

村里盡量不住人,全家老幼往山上遷,或是進城……總歸有辦法可想。

朱浩把歐陽菲帶了過來,將其介紹給公冶菱和公孫夫人認識,等三女寒暄一會兒才問道︰「歐陽姑娘,你們互相認識了吧?」

歐陽菲點點頭,神色有些拘謹。

通過交流,她知道自己跟公冶菱、公孫夫人的身份不一樣,人家是被朱浩雇請來的,屬于「合同工」,而她則簽了賣身契,屬于奴婢,她很怕朱浩把她叫過來是干端茶送水照顧人的辛苦活。

公孫夫人之前本在教室里教女孩子誦讀千字文,東家前來不得不拋下教學任務出來應酬。听美若天仙的歐陽菲說自己是朱浩的婢女,非常詫異朱浩是怎麼做到讓見識和談吐皆不凡的歐陽菲賣身為奴的。

「師娘,讓你們雇請丫鬟婆子什麼的,都找來了吧?」

朱浩早就把為學堂雇請照料師生日常起居以及飲食的丫鬟婆子之事,交給了公孫夫人和公冶菱辦理。

誰知公孫夫人搖搖頭。

一旁的公冶菱回道︰「目前戲班那邊的婆子隨時可以過來幫忙,若是單獨雇請的話,會不會……用度上高了點?」

朱浩笑道︰「不高,不高,這邊你們的任務就是安心給孩子們上課,後續我會把一些基本的手藝活教會你們,你們再傳授給那些女孩……我是男孩子就不進去了,她們的宿舍沒什麼問題吧?」

公孫夫人點頭︰「還好。」

朱浩道︰「服務人員不到位,暫時伙食和衛生就需要孩子們自己動手,這邊還需要人手負責搬搬抬抬的活計,但滿院都是女眷……這樣吧,我讓歐陽姑娘多看顧一下,有什麼需要直接與她說,她來安排一切……平時她跟我對接便可。」

朱浩算是正式委派歐陽菲差事。

不是來當下人,甚至不是來教學,就是時常過來看看,把這邊的需求記錄下來,告訴朱浩,然後負責具體落實。

歐陽菲管理過一個大家族,雖然生意做得不盡如人意,但知書達理,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只要往那兒一站氣勢就出來了,相信沒有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磨洋工。

公冶菱道︰「東家,那我……」

朱浩笑著做出規劃︰「最近公冶姑娘你可以回戲班去唱戲,也可以留在這邊,全由著你,具體跟于當家把情況說明白就好,你現在的身份是兼職的學堂生活老師。工錢我不會少發你……

「至于歐陽姑娘,需住在別處,回頭紡織工坊成立後,她便是當家掌櫃,負責工坊的日常管理,你們一門心思教書育人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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