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發書生

江南商會總舵陳府大院外。

陳家渡口。

一個白衣中年男子,約莫三十左右,須髯盡除,發髻穩扎,一身衣袖飄飄,裙帶微擺,不染縴塵細雨,像個書生,可以看得出此人素喜潔淨。

值得一提的是,他和長發和他的眉毛都是白了的,沒有一絲青絲,和他人一樣,白得很干淨。

少年白加在他身上,看不出半點老態,到為他那張原本英氣的臉添了幾絲愁意。

他手里撐著一把油紙傘,從一艏大商船里面緩步上了渡頭。

陳府院外,幾個看門的小廝,將之迎進門去。

內院,一間立著錦繡雕花屏風簡室。

室內一張雕蘭附蝶紫檀古木小桌,兩把瓖玉流蘇綴玉輕椅子。

桌上一壺芳香馥郁的好酒,幾碟時下江南最好的小菜,醬肉香菇、雞丁腐竹、涼拌金針菜、一碟鹽焗花生米。

椅子上坐著兩個中年人把酒論交。

一人正是替未婚妻報了大仇的陳道風,一人便是那白發中年人。

兩人早年因一同在常州古柳先生門下求學,漸成至交。

只是學成之後,陳道風回家繼承祖業經商,白發中年人則是因為機緣拜了一個江湖俠客為師,學武藝去了。

「陳兄今日雅興,竟然也喝起酒了,看來是事成了。」白發中年端起酒杯滿飲一口,笑道,「好酒,好酒。」

陳道風點了點頭,嘴角噙著一絲苦笑,「此事還多虧了阮兄指點,找了七層樓的人出馬。」

白發中年人搖了搖頭,眉間微鎖,眼里流出不盡繾綣失落之意,回道︰「只可惜七層樓的人只殺人,不找人。」

陳道風安慰他道︰「阮兄心寬,你的心上人尚在人世,只要心誠,定能尋得,總好過兄弟的心上人,死在了那賊禿驢之手了。」

白發中年人聞言,「哎」的嘆了口氣,「不提,提之傷心,來喝酒、喝酒。」

二人小酌了片刻之後。

陳道風提及雇佣的殺手道︰

「不瞞阮兄說,你給我推薦的這七層樓果然厲害,我手下門客之中不乏武學上的能手,全都不是空見那廝的對手,都是有去無回的。

倒是這七層樓的人一出手,只一個細雨的上午,便除了那寺里包庇的惡僧,最近還听人說是一招致命,著實厲害的緊。」

那白發中年人聞言,也是一驚,「哦,有這等事情?那空見可是華壇寺羅漢堂的長老!

華壇寺羅漢堂乃是華壇寺掌控武學典籍,抵御外敵的一個佛堂,加上空見練了摧骨掌這等陰毒的武功,何人出手能這麼干淨利落?」

陳道風見白發中年也是臉上驚訝之色盡顯,好奇道︰「這七層樓殺手不都這般厲害嗎?阮兄何故這般驚訝?」

白發中年皺眉回道︰「自然不是,那空見的武功再不濟,也不至于被人一招除命,不知接陳兄任務的可送了七殺令?」

陳道風道︰「送了。」

「那令上數字是何?殺手可報過姓名?」白發中年人繼續追問。

陳道風道︰

「那令如黑杏,正面是一個‘柒’字,反面是一個‘季’字,殺手喚作季如歌。

當時他為我報了大仇,我還想買下他的令牌給月茹作陪葬之物,以慰藉她在天之靈,只是那人說什麼也不肯賣令。」

白發中年人聞言,一臉驚恐之意陡生,「虧得你還想要他的令牌,也算你命大啊。」

陳道風見他面色惶恐,不知為何,問道︰

「阮兄,此話怎講?」

白發中年人聞言,驚訝轉為驚嘆,道︰

「我說這華壇寺死個老僧,怎麼會引得四下召開除魔大會。原來七層樓接你任務是季如歌。」

陳道風聞言,好奇道︰「季如歌是誰?怎麼引得江湖上如此重視?」

白發中年人緩緩回道︰

「陳兄,你听我細細道來,這七層樓處在匈奴、鮮卑和中原三地交界之處,喚作慕雲山。

乃是一個極亂之地,七層樓樓主之所以選這里作為根據地,便是這里是三不管地帶,七層樓勢力龐大,每年都向三國交納安地稅,邊境治安不定,轄官得財而安,因此慕雲山受三地轄官維護,這使得七層樓在慕雲山穩居。

七層樓殺手眾多,卻不是一個特定的門派,許多殺手都只是雇佣關系,接不接任務都是他們自願的。」

陳道風聞言,疑惑問道︰

「如此一說,這七層樓豈不是有名無實,一盤散沙?這樣的存在又怎麼能穩居慕雲山,還名頭這麼大?」

白發中年人笑著回道︰

「這陳兄有所不知,七層樓招納的每一個殺手,都會和七層樓簽訂一個協議,一生免費為七層樓服務三次。

也就是說,只要七層樓樓主願意,可以很短時間內,召集齊全部殺手,為他免費殺人三次。

七層樓的殺手無數,而且高手眾多,免費出手三次,只怕這江湖上沒有一個大門派能扛得下來吧!

七層樓儼然一個矗立在慕雲山上一個巨大的馬蜂窩,誰也不敢捅,也捅不得!」

陳道風聞言,驚嘆回道︰「原來如此。」

白發中年人繼續說道︰

「七層樓只負責考教殺手級別,以及給出每一層樓的價碼和掛出任務。

殺手等級從‘壹’到‘柒’,任務級別也是從‘壹’到‘柒’,這邊是七層樓的名字由來。

接你任務人七殺令的數字是‘柒’,便是七層樓頂級殺手季如歌,你說他殺空見老僧,不是手到擒來嗎?」

陳道風聞言,驚出一聲冷汗,「原來是七層樓的頂級殺手,難怪本事這麼了得。」

二人論及七層樓的事情,便已經談話的聲音小了許多,生怕隔牆有耳,別人听去了。

白發中年人贊賞道︰「可不是嗎!我听說那季如歌武功在江湖上不是一等一的,可那做殺手殺人的本事卻無人能及,神出鬼沒,行蹤難尋覓。」

他說完再問陳道風道︰

「府里知道你請殺手殺空見的家丁們可都遣散了?」

陳道風道︰

「早已安排妥當,凡是除了你、我,府里其他任何知道此事的家丁,我都已經給錢讓他們離開江南去安家去了。」

白發中年人回道︰

「如此最好,買凶殺人,原本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只是七層樓的存在,是一個特列。

至此以後,陳兄口風可得嚴謹了,若是論請殺手殺了空見一事暴露,招來禍事還不算厲害的。

只怕‘季如歌’三個字一從你嘴里說出去,江湖上不知多少高手要滅你滿門了,季如歌三年一出,這幾年來,在江湖上立下赫赫凶名,殺了各大門派不少高手。

他的仇家哪怕能從雇主口中知道季如歌半點消息,滅人滿門之事,也不是做不出來。」

陳道風惶恐道︰「不敢多提,不敢多提,來!阮兄,飲了此杯,今日之後,你我便忘了此事。」

白發中年人聞言,端起酒杯回敬道︰「如此最好。」

二人言罷,一飲而盡。

論及那白發中年人,此人姓阮,名輕愁,喚作白發書生。

早年和陳道風求學之後,喜雲游四海,過閑適安然的日子。

旅居在中原西南一個小縣之時,阮輕愁結識了自己的心上人。

二人相互愛慕,婚定之後不久,便值匈奴、鮮卑作亂,民不聊生,盜匪四起,心上人被一伙強人擄去,至今不知下落。

萬念俱灰之下,阮輕愁投河自盡,機緣巧合,被一名江湖劍客救下,傳授衣缽。

出師之後,劍法超群,阮輕愁卻志不在劍術之上,而是四海遨游,尋遍天下,誓要找出心上人的下落。

一晃將近十年的奔波,沒有找到心上人的下落。

他卻因思成疾,眉間常掛輕愁,憂郁之中,竟慢慢白了須發。

心上人沒找到,卻因為游歷江湖打听盛廣,對江湖上的事情听聞極多,成了江湖百曉,人送外號白發書生。

陳府門外。

陳道風雇了一輛上等馬車轎子,送白發書生阮輕愁離開。

「阮兄,你真的要去華壇寺?」

阮輕愁撩開車簾子,踩著轎板,進了轎子,轉身對著陳道風道︰

「自然得去瞧瞧去。湊了熱鬧,我得去匈奴游歷游歷了,這中原大江南北都尋遍無果,或許我妻司小易的消息不在中原。」

他說完,想到自己妻子司小易如花笑顏在心,輕愁再上眉梢,他原本持著一顆雲游四海的心,在遇到小易之時,便生了安定之意,誓要二人長相廝守,過南畝置田、男耕女織的安穩日子,卻不料天意難測,造化弄人,反倒比成婚之前,更加顛沛流離,四海為家了。

他輕嘆了口氣,抱拳對陳道風道︰「陳兄,只怕這一別,又是數年,不知何時才能回江南和你把酒言歡了,望自保重。」

陳道風抱拳回禮,祝願道︰「但願再見之時,阮兄能帶著嫂子一起回江南。保重!」

拜別之後,阮輕愁合上轎簾。

一輛馬車踩著青石板,沿著陳家巷子北赴華壇寺而去。

街柳映青,午時的雨依舊柔細,滿城風雨在這里偏偏最似輕愁若許。

作為江湖百曉的阮輕愁,在轎子里面緩緩想起這幾年,這個名動江湖的七層樓第一殺手,季如歌接下的所有任務,江湖盛傳無一不是酬金過萬兩。

他似乎也覺著︰這個七層樓的第一殺手,似乎很窮,很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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