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所謂信物(4K二合一)

「撲通!!」

瓊的臉上鋪陳著一片水光,看著閣樓的石門轟然倒塌砸地,四分五裂。

綠色的惡臭粘液上飄著不明生物組織塊,如開閘放水般流出。

「轟隆隆——」

包括整棟建築在內的這方天地,突然不安地震顫起來。

眾人的靈性中傳來了強烈的預警。

「什麼情況!?」滿臉鮮血的薩爾曼驚呼起來。

「不好,這處移涌秘境恐怕要坍塌了!」處在收容祭壇核心位置的何蒙巡視長突然果斷出杖,莫名的一股陰冷之風刮滅燭台。

鳥鳥青煙之中,他遵循特定的逆行軌跡,一筆一劃地抹去了玄奧的符號。

歐文巡視長立即身形飄起,靈性之火具象而出,將手上的咒印紙皮點燃,然後逐一切斷了三位助手的神秘聯系。

「走,進折返通道!」

範寧的發狠讓牽引力月兌鉤、收容祭壇里面什麼也沒有、這方移涌秘境又突現異變……

三件眼前的事實聯系起來考慮,再稍微輔助一點遞推的邏輯,這兩位邃曉者轉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只有寄生關系被抽離,「畫中之泉」殘骸被控制,嬗變輸送管道枯萎收縮,才會動搖這個「大宮廷學派」遺址的根本。

是的,當根基不復存在,神秘學平衡被打破,這處本來就很病態的地方,恐怕馬上就要徹底毀滅了。

特巡廳行動小組的五個人,身形一個接一個地果斷投入落地窗中。

如果不是置身于秘儀內,或許能稍微進門查勘一番情況,但中斷儀式花了足足兩分鐘,秘境的景象已經千瘡百孔,再沒幾個呼吸的時間去深究了。而且那位「紫豆糕小姐」帶人飛行的速度太快,過于深究也沒用。

雖然不懂為什麼範寧能做到抗衡「清口樹」秘儀的牽引力,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死還控制了殘骸……

但沒關系,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他手上拿著什麼,最後人總要從這里出去。

己方不走也得走,範寧同樣不走也得走。

人到手後,一切從長計議。

折返點那里守著的可不止眼前這點人。

何蒙帶著奇異葉片,最後一個沒入通道。

裹覆在落地窗上豐饒甘冽的氣息消失,井口變成了一個可隨時通行的開放式狀態。

何蒙感受到了自己墮入了一片無序的裂隙,而兜里的「繭」相顏料引物,正在不斷地修正醒時世界的指向位置。

就像曲折盤繞的一根長水管,作為水流的自己只需向前涌動,不用考慮出口在哪。

那個折返點給人的啟示不算很遠。

「轟卡!——」

特納藝術廳後山大雨滂沱,晦暗一片。

二三十道似有似無的黑色身影,圍繞在己方五人周邊。

時不時的電閃雷鳴讓黑夜變為白晝,斷了線的水珠從眾人帽檐與雨衣上淌落。

「何蒙先生,您沒帶著他出來?」諾瑪‧岡在人群中出聲

何蒙簡述了後來發生的情況。

「……所以,不需多時他自會出來。」他臉色澹漠如初。

「待會我們的行動以您為主,‘蠟’先生。」岡聞言點了點頭,朝旁邊的同僚開口。

「岡小姐請便。」

她的旁邊還有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神秘男子,這人帽檐低下,聲音听起來好像年紀不大,又似乎患有嚴重的腿疾,雙手縮在雨衣袖子里,不像是有什麼行動能力或戰斗能力的樣子,但是,從岡說話的語氣來看,這位「蠟」先生同樣是一位巡視長。

四位邃曉者,及大量的中高級調查員,在此恭候著範寧。

這群人在簡短交流後繼續凝然等待,歐文卻皺起了眉頭,借著閃電的白晝看了看濕漉漉的懷表。

那位移涌生物「紫豆糕小姐」也不過邃曉一重極限,就算實力再進兩大步,在移涌秘境坍塌後的混亂裂隙中,也做不到保住尚未突破邃曉者的範寧吧?

應該說,他對這一點的分析和估計是準確的。

「大宮廷學派」遺址。

早在特巡廳剛開始中斷秘儀、拆卸祭壇時,瓊的紫色身影就飄進了閣樓。

「 哩嘩啦—— 哩嘩啦——」

裂縫蔓延,磚石掉落,外面的餐具瓷器摔得到處都是。

她眉頭蹙得很緊,這里的場景又陌生又熟悉,好在算是有點心理承受經驗在前。

簡而言之,最高處的這個閣樓睡房,就像被硬生生塞進了一兩百個畸變後的洛林教授尸體。

牆壁和家具增生隆起,地面遍布著還在抽搐的瘺管與慘白手指,縫隙中溢滿大腦的紋理褶皺,沙發與睡床上密密麻麻的口器與頭顱堆疊嵌套……好在這似乎是已經萎縮塌陷後的產物,不再彌漫填充至整個閣樓空間,絕大部分生機活力也已失去。

瓊小巧的身影左右飛掠,避開那些惡臭的畸形事物。

然後她在一道屏風後方的空地上,看到了範寧躺在一塊相對潔淨的區域,衣服破爛得像篩子一樣,果漏的皮膚上有大片污漬,但靈性的軀體竟然基本完好,左腕上還纏著一卷凝膠狀的透明條帶。

他的氣息的確十分微弱,但不像是油盡燈枯的類型,而像是……類似大病初愈的狀態?

然後……臉上,似乎還掛著淚痕?

「奇怪了,明明是你準備去送死,明明是我在旁邊看。」

瓊松了口氣,但眼眸中不免有些疑惑,而且這里似乎除了殘渣肉塊外,沒有看到什麼別的特殊東西,那些嬗變管道也不見了。

最後,她的目光掃到了範寧左腳邊上,那里有一個漆黑色的金屬質地小盒子。

從上面開出的玻璃孔洞上看,像是個造型奇怪的手電筒?

坍塌的轟鳴聲中,視野有些天旋地轉。

來不及進一步細想,雖然「裂分之蛹」的具象孽生物已失活,但她是上列居屋高處的無形存在,這里仍然殘留著她高濃度的知識污染。

待了這麼一會,瓊就覺得眼前開始出現虛幻的重影,自己體內有什麼微小單元在蠢蠢欲動地分裂了。

而且,移涌秘境的徹底坍塌已進入倒計時。

她一把將範寧的靈體拉了起來。

「這里怎麼回事?」兩人剛剛飄起,他就醒轉過來,嘶啞開口。

問題是下意識問的,在掃視一圈周圍情況後,範寧自己已然清楚,黑色手電筒也在其控制下跌跌撞撞歸入手中。

「你醒了,所以我之後還是相信你有分寸。」瓊說道。

「當然。」仍在頭暈目眩的範寧「嗯」了一聲。

他覺得對方關心的立場未變,言語內容也沒什麼問題。

但不知是什麼因素的作用,這麼一小會的時間,她的性格氣質似乎又進一步發生了改變。

「你必須馬上離開,我在坍塌後混亂的移涌裂隙中護不了你安全。」

現在的場合顯然來不及就剛才的事情過多交流。

「之後怎麼見你?」範寧伸手緩緩捋過那根輕柔的束腰帶。

「入夢時嘗試念想‘西西里舞曲’,但我不確定接下來如何,或許有一小部分概率。」她的回答言簡意賅。

兩人的身形飛到落地窗前,這時何蒙剛走,那口具有抗拒性的無形之井正恢復著原來的開放式特性。

窗外和房內的景象均變得十分怪異——有些地方已是一片莫名的虛空,有些是完全不相干又難以窺清的場景,或是與相鄰事物一致,但呈現出如耳蝸一般的密集潰爛。

「小心‘緋紅兒小姐’。」磚石掉落間,她又仰首看範寧。

「明白。」

雖然之前的交鋒有驚無險,但如果多出一點偏差,比如文森特的創作再少一幅,自己四對一,或者「繭」的位置沒被庫米耶佔據,自己五對二,那麼以「緋紅兒小姐」的位格,事情就會朝截然相反的方向發展。

地動山搖中,少女做著叮囑,語調平靜、快速且認真︰

「執序者已在輝塔中升得很高,許多非凡手段超驗且無跡可尋,有時並不是你不夠聰明謹慎,或行事沖動無常,而是你難以擺月兌那些存在的影響……我就懷疑當時進入暗門的決策是不是和‘緋紅兒小姐’的什麼暗示有關,目的是吸引我沿那條特定途徑入夢,好將我控制起來……至于你,雖然不知道她目的何在,但她已經盯上你很久了,你早就被無形中利用過了一次。」

範寧再次微微頷首︰「《痛苦的房間》逃逸升華一事,如今來看結論明顯。」

換作他一直在點頭答應,這在平日里不太常見。

「你表情到底怎麼回事?」瓊疑惑地看他。

「沒怎麼。」

「你眼楮不舒服嗎?」

「首演已經如期舉行並落幕。」範寧別過頭去,看向落地玻璃窗。

听聞此言,少女懸在空中的小巧身影怔在原地。

他的意思是說……

遍布空間各處的潰爛孔洞在吞噬一切。

「得走了,回見。」範寧眼中寒芒一閃,扯下那根附帶一縷神性的澹紫色束腰,纏在手里,整個人一個助跑,投入無形之井。

回過神來的瓊出聲喊道︰

「小心那幫人。你現在狀態不是很好,也就這根非凡琴弦…」

範寧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

一個在混亂裂隙中極速穿梭的過程,方向不明。

眼前的色彩與線條瘋狂旋轉,不過他已經感受到了口袋里的「繭」相非凡顏料,正在修正著紊亂的軌跡,逐漸指向一處不太遠的方向。

這會醒時世界應該已經入夜。

折返特納藝術廳後山在即,範寧神經繃緊,時刻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突然,舌尖傳來一股怪異的滑膩感,然後左手手腕再度繃緊!

幾個音符帶著線段,莫名出現在了自己眼前︰「re、fa、la、#do」。

帶著增三音程,音響暴力粗糙的d小大七和弦。

「凝膠胎膜!?」

當時在封印室第一次遭遇《痛苦的房間》時,正是它幫助自己抵御了侵染和溶解,然後上面的印記莫名其妙就多出了一個「升do」,疊加在了原有的d小三和弦之上。

所以範寧的第一反應,是又遭遇了什麼「池」相污染,引發了這件禮器的反應。

但是他驚訝地發現,這張凝膠胎膜在下一刻,利用自身更強的靈性波動,蓋過了原本「繭」相顏料的指向修正!

範寧感覺自己就坐在一輛急剎再踩著油門倒車的汽車里。

一個趔趄,又一個更大的趔趄。

醒時世界的折返指向,突然發生了劇烈的徹頭徹尾的變化!

「……路徑重現法?」

「尋找一位‘用于標記之人’,持「引物」去往醒時世界具體某處?然後實現某種神秘學閉環?」

「這樣後來的人持著「引物」進入折返通道,就能夠重返當時標記的路徑?」

「!!!難道這個真正的‘引物’是……」

眼前混亂的色彩線條頃刻間靜止,然後沿著逆時針方向更加瘋狂地旋轉起來。

他腦海中浮現起了那天將車停在海華勒莊園後,羅尹展開一小張對折的凋版印刷紙,借著昏暗光線輕輕閱讀的樣子。

「……新歷871年,一場無法解釋的大火燒毀了瓦修斯父母的‘自由民俗草藥坊’。」

「……巧的是,在稍前一小段時間,我們發現有一個人光顧過幾次這家‘自由民俗草藥坊’,這個人名叫維埃恩,職業是一名管風琴師。」

「……他的主要訴求是治療青光眼,起初有明顯好轉,但又好景不長地重新走下坡路,于是‘自由民俗草藥坊’的主人給了維埃恩一個信物,並告知他們的草藥手藝是從南大陸習來的,治療效果不盡理想或許是還沒學到家之故。」

「……在草藥坊的數次建議下,維埃恩終于下定決心,按照信物上的聯系地址,親自去南大陸求醫。」

一大波汗毛豎立的恐怖感擊中了範寧。

他腦海中浮現起了聖塔蘭堡那晚,兩人夜探「瑞拉蒂姆化學公司」,希蘭扮演瓦修斯,與自己在西爾維亞天台聚會上配合演戲的經過始末。

到底是誰在給誰演戲?

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于無形中操縱著這一切?是一方利用自己,還是多方博弈?

來不及仔細復盤那天看似正常的談話過程。

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好不容易「大病初愈」的範寧舊傷發作,頭痛欲裂,一切都在極速墜落,模湖失真。

腦海中思考的詞語,已經沒法串聯成有邏輯的長句了。

眼疾?……

求醫?……

特納美術館舊址?

使徒?引物?信物?

這就是他媽的所謂的……信物???

範寧那原本與何蒙一行人相似的、來自特納藝術廳後山的近距離定位感,像炮彈發射般被遠遠地拋飛了出去。

那個新的指向非常遠,遠到超出了這座城市,超出了這個帝國,超出了這片大陸!

意識徹底墮入橫無際涯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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