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如果你被抹去記憶，被貫注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記憶，你是否還認為自己是曾經的自己呢？
沈約听趙巧雲描述那人的癥狀，很快就感覺鬼上身的那人像是記憶混亂。
對于他來說，這反倒是極為常見的事情。
「是的，宮中都傳說那宮人被鬼上身，這才說自己是另外一個人。」趙巧雲對這種事情絕不常見，心有余悸的說道。
沈約問了句，「巧雲，你信鬼神？」
趙巧雲怔了下，半晌才道，「巧雲親眼目睹，如何不信？」但她听得懂沈約的言下之意，「沈公子不信？」
沈約緩緩道，「親眼目睹，未見為真。」
趙巧雲沉默片刻，「張先生也說，凡有所相、即為虛妄，讓巧雲莫要執著。可惜……」幽幽嘆息，趙巧雲苦惱道︰「巧雲對當年往事始終念念難忘。」
張繼先說的是佛教言語。
沈約想到這點，倒對張繼先更是好奇。
華夏千余年來，佛道兩家一直都在爭先，可爭先一事無非世俗之人的爭斗，就像林靈素這般。真正的有道之人，素來都是對佛道之理融會貫通，破除了門戶的藩籬。
佛道至理本來亦是通的，根本都是說五蘊為籠，破障逍遙的法門。
道家的逍遙和佛教的解月兌類似。
真逍遙，就是完全不受任何約束——包括時間和空間。
張繼先以釋家用語點化趙巧雲，不拘一格，比起林靈素來，這境界高的不止是一兩個層次。
聯想到趙巧雲方才所言——張繼先也說過「非此間人，不知何時離去」的言語，沈約益發感覺這人的奇特。
「張繼先天師，也參與到賽月出生一事？」沈約問道。
趙巧雲縴手微抖，「是啊，應該如此，我怎麼一直沒有想到。」隨即看向沈約，趙巧雲道，「張天師素有神通，可為人極為低調，天子曾數次招他入京，詢問道法。賽月出生的時候，他就在京城。」
沈約立即聯想——難道說，張繼先料到賽月出生有異？
趙巧雲隨即道，「賽月出生的時候，听說是有光暈籠罩周身，那些人都說那光亮比月亮還要亮，不然天子也不會給她起名賽月。」
趙佶是她父親，但她多以天子稱呼。
沈約早察覺這點微妙，暗想這父女之間，感情想必是很淡的。
但趙佶和巧雲為何關系疏遠？
每條線索進入他的腦海中，其實都是因緣之線，幫他更好的整理面臨的事件脈絡。
傳說中，皇帝那些受命于天的人會生有異象，但那多是編造，賽月的異象，卻像真有其事！
賽月為何能出生發光？有什麼奇特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
沈約保持耐心，听趙巧雲又道，「可賽月出生，呂才人就陷入昏迷中，宮中御醫束手無策，隨即又有鬧鬼宮人在蓮花池出現，難免讓宮中人心惶惶。天子不安，速招張天師入宮捉鬼。」
微有凝頓，趙巧雲喃喃道，「因為我和張天師見過一面，他對我夸獎了幾句，是以在張天師驅鬼的時候，我得以留在現場。我那時候見張天師神色蕭肅，但舉止有條不紊，只認為他是道行高深……如今想來……」
看向沈約，趙巧雲道，「他好像是有備而來。」
沈約「嗯」了聲，「然後呢？」
趙巧雲微閉眼眸，隨即道，「張天師見到那鬼上身的宮人後，並不畫符做法，但那宮人卻突然跪下來哭求道——天師救我。」
沈約沉吟道，「那宮人以前見過張天師？」
趙巧雲搖搖頭，「沒有。」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沈約反問道。
趙巧雲解釋道，「因為那宮人的地位很是卑微，在被驅逐了身體內的鬼怪後，醒轉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別人說他見過張天師，他卻一口否認。」
听起來很詭異，沈約心中在想——這麼說，極可能是那個附身的思想認識張繼先了？
一切離奇，可沈約早有推測——在賽月出生的時候，有段思想居然進入了跳入蓮花池那宮人的頭腦，因此讓那宮人覺得自己不是宮人，驚慌下導致如鬼上身般的慌亂，但那段思想卻認識張繼先，是以求張繼先幫手！
為什麼會出現思想混竄的情況？琴絲那些人不早就做過思想移植的實驗，將段思平的思想移植到那戰神的腦海中？
這場思想混亂，仍舊和蕭楚那些人有關？
是天柱山那些人的實驗內容？還是實驗失誤？
這也是他看到趙巧雲，聯想到蕭楚的關鍵？
如此看來，張繼先會和蕭楚他們有聯系嗎？
沈約不能肯定時，趙巧雲突然道，「沈公子，你說是不是那個鬼認識張天師？」
沈約怔了下。
趙巧雲低聲道，「天師經常和神鬼交流，說不定那是個孤魂野鬼，也知道張天師的大名。」
沈約突然道，「張天師說那人是鬼上身了嗎？」
趙巧雲默然片刻，緩緩搖頭道，「張天師當時說的是——汝心自昧，墮在迷途。返爾本形，汝宜速化！」
她驀地說的文縐縐的，沈約倒還能明白巧雲的意思，喃喃道︰「張天師沒有說鬼，只是說那人蒙塵墜入了迷途。」
這和釋家對世人五蘊化解開導很是相近。
張繼先是有高明認知的一個道人。
趙巧雲半晌才道，「因此……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她畢竟不笨，得沈約數次點化，醒悟沈約是讓她去迷的意思——鬼不過是你的痴心。痴心不除，終墜迷途不能解月兌。
沈約笑笑，「你有這個想法，會對你日常的修行很有裨益。」
趙巧雲怔了下，「我也是在修行嗎？」
沈約反問道，「那你覺得何為修行？」
趙巧雲不由道，「打坐？」
沈約淡然道，「坐為法，並非心。世人可以因法知心，但心若不染，本歷歷可見，何必借法見心？心如時刻不染，行走坐臥，無不修行。」
趙巧雲眸光閃亮，那一刻竟如醍醐灌頂般，半晌喃喃道︰「原來如此。你和張天師講的仿佛，張天師說修行不過日常功夫，他讓我行事觀明，那也是不染之意，原來修行就是如此。」
她那一刻，居然有徹悟的表情。
沈約凝望趙巧雲片刻，「既有此心，當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