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不為所喜

台下。

數千人見那初陽晨光下的老者,只覺得渾身上下起滿一層雞皮疙瘩。

高高在上的城主,如作一攤爛肉,被綁在審判的木樁上。雖還活著,卻生不如死。

而曾被他欺壓的奴隸,如今卻真正站了起來。

這代入感,不就一下子來了?

或許知曉‘奎茲提特科’那樁舊事的人,只在少數。

但事情的真假,在此時已經不重要了。

誰能開聲,誰有道理。

誰說話聲音大,誰有道理。

這是1414年的南美城邦聯盟,而不是600多年後,動輒翻車的微博小作文寫手。

即便是人群後的審判之軍,這時候也都茫然了。

雖然大部分人听不懂奎茲提特科的語言,但只看他在台上所營造出的氛圍,便如同一瞬間夢回神國,見吾主真神在台上的模樣。

另一邊的高台旁。

牛屎亦神情愕然,「這,這些話都是你教他的?」

可當他轉頭時,才看到周衛國的嘴巴,明明長得比他還大,瞠目結舌。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又反問牛屎︰「難道,奎茲提特科真是如我們所想,是被吾主注視選召之人?」

一個小城老僕,卻生出這樣的感染力。

那些話語若非不是真神的意志降臨賜予,難道還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牛屎深吸一口氣,望向天空,「無論如何,吾主都已將一切洞徹……」

「不管奎茲提特科是否得吾主的恩寵,但他的作用已經顯現。」

「僅憑這一場審判,山丘城上下,無不會對吾主均衡,奉獻信仰!」

不久後。

奎茲提特科的「演講」結束了。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就在最後一個字吐露時,整個人猶如月兌力一般,要向後栽倒。

所幸周衛國已經走來,連忙將他接住。

台下也是騷動一片。

牛屎跟著趕來,「怎麼了?」

周衛國苦笑,「一年邁長者,昨天先是舟車勞頓,夜晚又受驚嚇,再因審訊一夜未眠;待返回神國,你問問大長老每天幾點休息?」

「還開玩笑!」牛屎接過老者,只見他看著二人還嘴角帶笑,就知道沒什麼事,連忙攙扶他下去休息。

老人的兒子杜魯弗尼也來了。

「父,你怎麼了?」

老人沙啞道︰「我沒事,只是太過興奮、高興了,需要休息!」

牛屎又道︰「奎茲提特科,方才你在台上的那些話,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奎茲提特科反而愣了一下,「我,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就在那時,仿佛有一股熱泉沖上頭腦,有了一種很玄妙的頓悟!」

「不由自主就將心聲所吐露。」

老人很真誠。

而這番話在牛屎听來……

錯不了了!

這老頭果然是得吾主注視選召之人!

但事實上……

臨場發揮這種事,被逼到節骨眼上,無非兩個結局。

要麼玩砸了。

要麼登臨高光時刻。

奎茲提特科顯然是後者,他大仇得報,心中正是暢爽,一切便福至心靈,順理成章。

杜魯弗尼道︰「神使,我,我先送我父回家。」

然而老者道︰「不,我要看著維胡特爾審判,我不走!」

作兒子的理解父親。

這麼多年默而不宣,實則心中怎能不恨,便是知曉父親心態,昨夜杜魯弗尼才說要求神使主持公道。

所以,如今誰來勸說也是無用。

甚至于……

便是見得一場審判而疲勞至死,奎茲提特科也再無遺憾,反而將帶著喜樂沉眠。

牛屎喚來軍士,「找一輛馬車來,鋪設皮草軟墊,令奎茲提特科歇息。」

軍士不問緣由,只管照辦。

不久後,有車夫駕馬車而來。

奎茲提特科受寵若驚,正要說什麼,被牛屎打斷,「听我的,坐在馬車上,邊看審判,邊歇息!」

「你若想朝聖,拜見吾主真神,便要從此刻開始保重身體了!」

「多謝神使,贊美真神!」父子倆面露對真神的向往,又連連道謝。

而此時,老者的妻子與兒媳,也帶著孫子走來,一家人聚集,滿是喜樂。

再看台上。

周衛國已開始宣讀‘維胡特爾’的一應罪狀。

牛屎來到大軍陣前。

爬山在馬上看著兒子,眼中已無太多驚喜,他早知兒子的本事,因此更多是欣慰。

反倒是一旁的斗鱷,見得周衛國的模樣,頷首不斷,還在催促一旁的法則修士,「快,快為你老師記錄下來……」

「山丘城之事,定會載入《均衡聖典》!」

「哦,不,是整個審判之爭,都將被世人所銘記,你等須將真實的一切記載。」

法則修士同樣震撼。

他們多是第一次隨軍出征,哪里見過這種場面?見得原本畏懼他們的子民,一一高呼贊頌。

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爬山道︰「這就是你與衛國一夜謀劃所得?」

「是!」

「那老者怎麼回事?怎還給他找了個馬車!若是身體不適,便帶回家去!」

牛屎沒有隱瞞,小聲道︰「父,不可小覷了他,你若問法則修士,便知他方才在台上講了什麼。」

「我與衛國皆有所感,奎茲提特科將是第二個‘小花’。」

「???」爬山蒙了,「第二個小花?」

「什麼意思?」

牛屎就將奎茲提特科在台上的演講翻譯轉述,又道︰「就在昨夜,他還對黑夜深處發出呼喚,仿佛得見均衡的降臨。」

「結合今日表現,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他已得吾主的注視選召。」

「畢竟此事是有先例的。」

爬山一听,細思極恐。

又想到數個月前銅谷之行,大軍因尋那罪王,深陷群山之中,不得方向指引。

就在那時,求告吾主而地動。

「均衡,存乎于萬物之間啊!」

爬山發出感慨。

高台上。

維胡特爾的罪狀已被列出,有法則修士用天然顏料在一張處理過的牛皮上,書寫羅列出來。

山丘城子民雖然不通「語文法則」,也因那文字的密集而憤怒。

周衛國現在知道老人為什麼險些暈厥了。

一夜未眠,還要扯嗓門大喊,體力消耗迅速,但他咬牙也要撐住,再次呼喊——

「此為昨夜審問所得,以及奎茲提特科與其子杜魯弗尼的指證。」

「誰還用供詞,願意呈上。」

場間頓作騷動,泛起熱議。

對一城之主進行審判,是他們從來不敢試想的;換言之……

即便遭到欺辱壓迫,他們也習以為常,覺得這就是常態。

山丘城皆為城主所有,他們為子民,理應奉獻。

以至于無數人想要開口,但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周衛國對此並不意外,甚至也不著急,他話鋒一轉,「維胡特爾的審判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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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位是誰?」

正是那去往南道尋覓的少年走來,「督查,我分辨呼聲最高者,應以勞勞托克為先。」

「城區南道是商貿集市,各城邦、各部商團往來密切。因有財帛交易,所以子民常被勞勞托克以南道‘守衛長’之職欺壓,以此斂財。」

「令勞勞托克登台!」

一聲令下,那將被審判人群中,一個中年人被幾名軍士連帶木架抬了上來。

至此一刻。

場面再次躁動,分明比審判維胡特爾時的呼聲還高。

遠處注視著一切的爬山不明其意,詢問兒子,「吾兒,這是為何?子民恨這守衛長,勝過恨維胡特爾!」

牛屎道︰「城主高高在上,要作惡事,自然不會親力親為。」

「而得其權柄賦予者,便可作威作福,肆無忌憚。」

「不過,看似大家恨得更多的是勞勞托克,但主謀之責才是最重,若無他為指引,賦予職權而不聞不問,甚至多有縱容,城中子民又怎會受此磨難。」

「父。」說到這里,牛屎頗為嚴肅起來,「如今神國上下,已呈現部屬、職責的劃分;這山丘城,乃至這整個城邦聯盟,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吾主令我等前來審判,也未嘗不是讓我們從這些罪人身上認清道理,引以為戒,不可就犯啊!」

「否則,終有一日,審判之人將被審判。」

爬山被兒子提醒,面子上還是掛不住了,羞燥道︰「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我?我能不尊吾主真神的意志嗎?還以所謂權勢,欺壓子民?「

牛屎連忙道︰「我不是指您,而是讓您多多教化軍中頭領、軍士,此中道理,應該人人皆知,時時銘記,並于未來,多多規範子嗣。」

「這還差不多。」爬山滿意了,轉頭就對一群頭領呼喝,「听到了嗎?誰敢以吾主之恩典,而作威作福,欺壓子民,便要遭遇審判的罪罰,別怪我丑話沒說在前頭。」

一群頭領連連擺手,「我等怎敢悖逆均衡?」

「不會不會!均衡之下皆為子民,應與弟兄姐妹們相親相愛。」

爬山回頭又現學現賣,對牛屎道︰「就是你那幼弟,令人操心啊,回去要多多管束規範才是。」

然而,牛屎反而笑了,「繼軍?繼軍就算想作惡也不敢,神國中有小花看著他,更別提還有吾主與巫的親自教化,他頂多犯蠢,不會犯罪。」

「這倒是,以繼軍之蠢笨,犯罪也犯不好!」

牛屎不知是哭是笑,「……」

與此同時。

那場間已是喧嘩沸騰,皆然是對勞勞托克的叫罵與職責。

其中以跛子蛇、老皮匠等人聲音最大。

最後也不知誰喊了一聲,「殺了他,殺了他這罪人!」

于是,數千人齊聲呼喊。

「殺了勞勞托克,殺了勞勞托克!」

民怨沸騰。

那勞勞托克本是見得一身凶狠模樣的壯漢,此時卻泄下一攤屎尿污穢,大哭不已,歇斯底里的呼喊——

「不,不是我,不是我的錯!」

「都是維胡特爾,維胡特爾讓我這麼做的!」

「我搶走你們的財帛,可我依舊住在南道,並沒有擁有太多財富。」

「所有的一切,都被維胡特爾拿走了,用來修建宅邸莊園,用來供奉那城邦大國的貴族!」

「我可以找證人,都蘭,都蘭可以作證,他都知曉!」

周衛國道︰「都蘭是誰?」

少年解釋道︰「城中的戰士長,昨夜還妄圖與我審判之軍廝殺,他的手下全被殲滅,最後將他生擒。」

「帶都蘭!」

又一個壯漢被抬上。

便在這時,勞勞托克再次大呼︰「都蘭,你快說,快說啊!」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維胡特爾所指。」

然而,這壯漢哈哈大笑,「勞勞托克,你這火雞一樣的軟蛋廢物!」

「做了就是做了!」

「那老皮匠的女兒,難道不是因你而死?城主大人可得過半點好處?」

「我認罪!自真神降臨那一日,我便寢食難安,知曉總有這麼一天!」

「殺了我吧!」

「我只求饒恕我的親族,他們是無辜的。」

台下,幾個被捆束的女卷呼喊——

「都蘭!」

「父!」

相比起勞勞托克的推月兌,都蘭倒是果斷。

周衛國高呼︰「肅靜!」

待得場間安靜後,才再次道︰「可有人認可他的話?他的親族沒有作惡?」

台下人面面相覷,久久無聲。

就在此時,一個青年竟然擠出人群,大喊道︰「我,我可以作證,戰士長的親族沒有作惡!」

「而且,他的女兒常常將食物,施舍給城中因征兵而失去父母的孤兒!」

「小土豆,你們在哪?快,快為你們的大姐姐作證啊!」

于是,又有一群孩童跑了出來。

「神使,姐姐是好人,她常常給我們吃的,不讓我們挨餓!」

青年繼續道︰「神使,我可立誓言,若我等所言有任何虛假,便以那真神的神罰降臨,令我等湮滅。」

台上,周衛國微微頷首。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那「都蘭」已是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我是看不上你的,瓜販的兒子!」

「但今天,唯有你站出來保護她!若是我的女兒真得喜歡你,我願祝福你們!」

又听那被捆束的女孩大哭︰「父,父!你快求饒啊!那都是城主指使才作出的惡事。」

都蘭道︰「我的傻女兒,你以為你所施舍孩童的食糧、衣物,從何而得?還不是我從其他人家搜刮、掠奪而來!」

「我認罪!雖有維胡特爾的指使,但我依舊認罪!只是我的親族,與這一切無關!」

遠處。

爬山、斗鱷等人都忍不住因此而感慨,「這戰士長是真正的勇士!」

「可惜,他的忠誠錯付給了惡人。」

「也只怪他並未生在我均衡,否則必是我等的手足弟兄!」

「有人出生便在均衡,有人卻生在惡土!」

「牛屎,這戰士長我就不提了,可饒恕他的女兒?」

諸多頭領求情,然而牛屎還是搖頭,「審判之事不可論親疏、喜惡!一切需以衛國督查之職的意志作準。」

而台上。

周衛國也在沉思。

片刻後,他道︰「都蘭,你若能將城主之罪道出,我便赦免你的親族!」

他毫不猶豫,「我願指證。」

于是,又有一條條城主所犯下罪罰,在數千子民面前供述。

到了這時,才有人們漸漸看清了城主的真面目,對他的憎恨開始升溫。

一場審判,如火如荼,開啟南方大地的全新篇章。

……

與此同時。

均衡,主城神殿。

周黎安睜開了眼,從虛空之眼的意識降臨中出離。

雪女已等候多時,「主人,怎麼樣了?牛屎與衛國是否發現端倪?」

周黎安頷首,又發出嘆息,「已開始對山丘城那些罪人的審判了!」

雪女先是驚喜,又覺出不對,「主人,他們既已看破真相,並挖掘出山丘城之主的罪果,為何您還不高興呢?」

周黎安似笑非笑凝視雪女,「山丘城之主為何犯下罪罰,我已告訴了你,因此你無需去思考!」

「那麼你便思考這件事吧。」

「為何山丘城審判開始,而吾卻不為所喜!」

另一邊。

2號大城薩克拉門托,數十快騎從印刷小組出發,趕往各城。

許久後,便在各城掀起躁動——

「均衡新聞報特版特發,吾主賜下考驗,答者可得‘長生’的恩典。」

均衡14年,3月3日,星期四。

這一天被均衡無數子民所銘記。

因均衡的神諭下達,或將有除‘巫’以外的人,得‘長久生命’的賜福。

雖不是永恆,但百年之期,已是超乎想象!

均衡因此各城震動!!

開局北美1400年︰正在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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