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人起異狀……
大明官兵都是大驚，只因那十幾人臉上的虔誠狂熱是極致的。
「這元人瘋了嗎？」
「不會真有什麼神祇存在吧？」
他們生出對未知的恐懼。
不過又有怒吼聲，將他們的神思拉扯回來——
「安敢妖言惑眾！」
「我唐敬今日就以寶劍，斬下這妖童首級，看他是否能死而復生！」
指揮使拔劍，磨礪半生的將武戾氣，一瞬間將那裝神弄鬼的氣氛破散。
又有太監正使在後方拍手叫好︰「唐大人若斬妖童，此次回朝，我等定在陛下面前為你請功！」
一听請功。
那些官兵也都重新振奮起來，加官進爵的機會就在眼前，怎能讓于他人！
一時間，跳魚等人形勢貌似急轉直下。
但事實上，他們臉上全無懼意。
正如周若愚所說。
吾主親賜「長生者」，怎會這麼輕易死去？
巫的長生是神國子民有目共睹的，當一個個孩童長成青年，年長者衰老。
時間卻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一道刻痕。
而《均衡聖典》有明確記載，巫為莫多克人求得真神的寬恕而獻祭自身，最終得復蘇的賜福。
又有大族長爬山為「未亡人」。
這不只是傳說，而是14年前無數人親眼見證的事實。
正因此，他們堅定的信仰著均衡。
此時。
唐敬已經舉劍踏來。
而那面前稚童的臉色，依舊紋絲不動，似乎完全不被他的戾氣所震懾。
他心中反而生出不安。
太詭異了，實在太詭異了。
若這一劍斬下，他真得不死，又該如何收場呢？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唐敬狠狠一咬牙，長劍已高高舉起，就要斬下！
可就在這時。
那稚童的臉色竟展現驚喜，發出高呼——
「吾主，吾主救我！！」
唐敬動作 地一頓。
同時，稚童身後的十幾個元人也都陡然跪拜，高呼贊頌︰「吾主在上，贊美吾主，贊美均衡！」
唐敬不知所措，他下意識的回頭。
就見遠方天空生出異象，一龐然大物正穿透了雲海，令雲霧在它身後拉長一道煙線。
「那，那是什麼？」
甲板上所有人都發現了狀況，指著遠方驚呼。
「似是鳥獸！」
「世上怎會有這樣巨大的鳥獸？還可穿透雲霧？」
「難道真是……」
轟轟轟。
巨響自天空襲來，令所有人感到震耳欲聾，就連腳下的甲板都在隱隱震顫。
跳魚等人身後，馬林迪人才後知後覺的轉醒，一聲大笑自王子喬蘭口中響起——
「古拉爾，你的死期到了！」
「摩加迪沙將因你而亡！」
「吾主真神已然降臨，而你等竟要殘殺她的侍者、僕從……」
「哈哈哈哈！」
喬蘭放肆大笑，他無比慶幸，自己賭對了，便在此時帶著眾人，跟隨諸位神使跪拜。
此時此刻。
大明官兵都已陷入真正的恐慌。
王景弘望向費信︰「他們在說什麼？快讓木骨都束的使者翻譯！」
費信連忙詢問那「古拉爾」，而後愕然道︰「那馬林迪的王子說，世上的確有真神降臨！」
「我等觸怒真神，或要遭遇神罰降臨……」
「木骨都束，祈，祈求我大明，能，能庇護他們。」
費信逐漸語塞，因他的目光已全然被天空異象所吸引。
倘若這真是真神降臨，大明又怎能庇護得了別人？
與此同時。
幾位太監、少監聚首在鄭和身旁，方寸大亂︰「鄭大人，我，我們該怎麼辦？」
鄭和凝視天空，臉色同樣難看。
可他又掃視艦船陣型， 地高呼︰「是邪祟或神明，見過才知！」
「那天空異象遠不及我寶船大小。」
「傳我命令，各艦神機營就位，火銃手嚴陣以待！」
篤——
號角聲響徹一方海域，與那天上轟鳴聲交相輝映。
各艦船旗手以旗語溝通，便見得大明官兵火速備戰。
天空上。
周黎安臉色極為難看。
方才千鈞一發，險些就要鑄成大錯。
周若愚如果身死，可沒有死而復生的可能，從而造成的影響就是……
神格崩塌。
他也怪自己疏忽，沒有對此事作「補丁修正」。
長生者固然得長久的壽命。
但不代表刀槍不入。
所幸自己趕到及時，令刀光並未斬落。
「主人，可是若愚他們有危險？」
雪女很能體會主人的心情，見周黎安神情不對，心中生出不安。
一听這話，周若男也緊張起來。
周黎安當然不能告知實情，他掃視海面上的艦船情況，又再一次開啟虛空之眼，意識降臨。
大明官兵動員，已有火器手就位。
說好听點……他們是因足夠強大而生出的自信，令他們有敢于面對「未知」的勇氣。
說難听點，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你等過來！」
周黎安轉身，召喚周若男與阿迪娜。
當二人走到雪女身旁。
嗖。
他起手一揮，雪女與二人一起憑空消失在機艙內。
「海上沒有降落點，無法再帶著她們了！」
周黎安打算緊急迫降。
他看向操控台上一個特殊的紅色旋鈕，只覺得心情微妙。
「當初給派珀m600定制了整機降落傘，沒想到還真能派上用場！」
周黎安最後調整飛行航路，一次盤旋，從艦隊最外圍，將穿插而過。
飛機引擎熄火。
打開急救保護蓋，狠狠將那紅色按鈕砸下。
只听「砰」得一聲巨響，巨大的降落傘在飛機上方張開。
原本平穩滑行的派珀m600陡然被巨大力道抬升，機身出現劇烈動搖。
他起身，走向機艙內。
開啟了機艙門。
只看著飛機緩緩墜落飄向海面，那各個艦船上的面孔都開始逐漸清晰。
當飛機來到跳魚等人所在的寶船上方。
周黎安深吸一口氣——
「邏輯上是可以閃現降落的，現在要以身試法了！」
如每次從系統空間取出飛機，數噸重的龐然大物，都是輕輕落地。
雙時空穿越的一剎那，所有重力都被短暫清零。
一聲呢喃落下。
他整個人便踏出機艙，直直下落，又任由天上飛機乘降落傘飄搖遠方。
與此同時。
艦船上響起無數人的驚呼——
「是人，有一人從高空跳落！」
「他怎敢如此施為？」
「蒼天啊，真神，這一定就是真神……我們死定了，我們死定了！」
場面一片大亂。
但更多的人卻注視著天空，目光不敢偏移。
只見那身影下墜，又陡然間憑空消失。
僅剎那間，又再一次顯現，卻是出現了短暫的滯空感。
如此反復多次，看似漫長，實則只在幾息之間。
噠，噠——
那身影雙腳落地，踩踏在甲板之上，又恰好落在周若愚身前。
周若愚連忙起身，竟忽然間嚎啕大哭起來，矮小的身子抱著吾主的腰身︰「嗚，哇哇哇……」
「吾主，吾主啊……」
「若愚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這悖逆均衡的邪祟，要以長劍斬下我的頭顱……」
「可，可在臨死前，若愚也不曾令吾主均衡的榮耀蒙羞！」
「贊美吾主，贊美均衡……」
周若愚到底只是孩子，當一身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愚勇散去，情緒自然崩潰。
周黎安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以作安慰。
卻又微微側目，望向跳魚等人︰「你等為長兄力壯者，卻要以若愚一稚童庇護你等？」
安卓隻果均可。
跳魚等人大驚，連忙告饒︰「吾主在上，我，我等知錯！」
「哼。」
周黎安不再看他們，而是回頭凝視前方。
只在他目光襲來。
甲板上眾人皆是渾身一震，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懼。
無論他是神明、邪祟，僅憑他從天而降，就讓這群大明人徹底顛覆了認知。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王景弘第一個顫抖地發聲，想要探明底細。
周黎安澹澹道︰「吾之使徒、子民，方才不是已告訴了你們，吾的聖名？」
「吾為均衡，世上唯一的真神，均衡之主！」
這話落下。
所有人臉色大變。
他竟將方才發生的事情都收入眼底？
所以，他真為神明？
「我不信，我不信！你如何證明？」唐敬的神情猙獰，因這一系列的沖擊而神思紊亂。
也在他話音落下。
鄭和暗叫一聲「不好」，陡然大喝︰「唐敬，你還不退下……」
可還不等他話音完整出口。
砰！砰！
兩道巨大的響聲乍起……
眾人只見唐敬的兩條大腿，濺射起兩朵猩紅的血花，只在瞬間就有如柱的血液流淌，浸濕他的褲腿，流淌在地上。
「啊——」
他慢了半拍才感到劇烈的疼痛傳來，又 地倒地。
「唐大人……」
「指揮使！」
到此，鄭和再不敢怠慢，高呼道︰「都退下，不可再有冒犯之舉！」
他大步向前，都沒看多余看那唐敬一眼，便躬身作揖，姿態已然變得謙卑︰「神明在上，我等不知您的顯現，而造成此間誤會，請您饒恕！」
「我為大明永樂皇帝陛下所授，欽差正使太監鄭和，因陛下諭旨而領兩萬余官兵造訪西洋，宣大明之……」
鄭和正要解釋他們由來。
周黎安卻揮手將他打斷︰「我知你，青年時侍從朱棣。」
「朱允炆繼位，行削藩之舉；」
「你主朱棣不甘落後于人，起兵造反，以‘奉天靖難’之名，奪得皇位。」
「你鄭和、王景弘有從龍之功！」
這話一出。
眾人臉色再度大變。
起兵造反這種措辭是能說的？那不是說他主朱棣得位不正嗎？
而更重要的是……
他怎知鄭和、王景弘之名？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又听那真神道︰「我于一方新世界，定立神國，百年內世上諸國都不得探尋吾均衡神國的所在。」
「而當新世界之門開啟，均衡的榮耀便將灑向大地四方……」
「這大地四方，也同樣包含你大明。」
「不過，你大明祖先，也為吾之子民，正因此，我預言你等的到來，便帶使徒降臨此地，予以你大明人一個選擇的機會。」
「遵我均衡者，便為均衡的子民，吾將引你們踏入喜樂的國，為世界之主！」
一番話語落下。
場間頓作騷動，而鄭和明明已然听懂了，卻顫抖地問︰「敢問神明……您，到底為何意？」
周黎安露出笑容︰「世上將無諸國並立，而唯有均衡之火，照耀大地！」
「朱棣若獻敬虔，臣服均衡之下，吾可賜他長生的恩典，踏過時間長河，見數百年煌煌盛世。」
「這，這……」鄭和難以言對。
他方才已明白這神明的深意，可卻沒想到他將話語說得如此露骨。
令永樂皇帝陛下奉獻敬虔，那豈不是俯首稱臣？
一朝天子，怎可居于人下……
即便這是神明……
可，可這不符人世間的道理啊！
從古至今唯有王權天授，怎有上天即位之說法？
又在此時。
那倒在地上的唐敬瘋癲大喊︰「妖言惑眾，妖言惑眾！」
「你等還在等什麼，以火銃轟殺這邪祟！」
「我大明永樂皇帝陛下，怎可臣服于邪祟之下！」
「殺了他！！」
而到此刻間，就連鄭和、王景弘等人都沒有再出言阻攔。
所有人額頭冷汗密集，心中有一種期待。
火銃之威，可摧金斷石。
這眼前「神明」之象，也不過人族血肉之軀的模樣，若能將他殺死，就可解此間對峙的局面。
也不知何處響起一道引線燃燒的窸窣聲。
遠處人群中，有一道濃煙升起。
周黎安側目凝視，與那抱持火銃的人對視，那人臉色蒼白，而火銃已被燃燒。
砰——
一道炸響驚起。
眾人仿佛隱隱看到那火舌噴吐出實彈鉛丸，拉長一道軌跡，射向神明。
可就在這時。
一道金色光芒大作，自周黎安身上綻放，並瞬間在他身後頭頂凝塑出一道巨大法身神像。
鉛丸與那光輝觸踫，仿佛打入一道無形的屏障上，短暫滯空後，無力下落。
噠噠噠。
幾顆散碎鉛丸落地。
輕輕的聲響傳出，鑽入眾人心間，卻激蕩起驚濤駭浪。
人們昂首瞻望。
那法身分明就是這神明的模樣，莊嚴之相，不怒自威，那一雙金色的神眸俯瞰，如同洞徹了所有人的靈魂。
不只是這甲板上。
周遭大船上的人，也都看到這法身的顯現，瞠目結舌。
此情此景。
那手持火銃的人，已然跪伏，眼淚鼻涕不受控制的涌流而下。
他以跪姿爬來，丟下手中凶器，以頭顱不斷砸在甲板上——
「菩薩聖佛恕罪，菩薩聖佛恕罪……」
「小人有眼無珠，小人有眼無珠啊。」
冬冬冬。
他的腦門迅速見紅，血液開始涌流而下，僅在十幾下叩首後，就再沒能起身，側身昏厥過去。
船上信佛人不在少數。
傳說中聖佛菩薩顯現法身，腦後有「圓光」，圓光內作花蓮、卷草、團花的復雜圖桉，是為佛法純淨與威嚴的象征。
又有諸如明王法身佛火烈焰的顯現，象征佛怒。
當如今，真神法身顯現，與菩薩聖佛的圓光應和；那這神明的身份，還有什麼可質疑的呢？
周黎安踏來，那法身也隨他而動。
王景弘等太監、少監全然跪拜，鄭和也在茫然中屈膝而下。
可還不等他跪伏。
周黎安道︰「吾已說過，新世界開啟還余百年，你等這些人至那時，已化作灰土。」
「你大明是否願臣服均衡之下，吾並不在意……」
「若愚！」周黎安突然喚周若愚的名。「傳他們均衡的意志……」
周若愚臉上還帶淚，慌忙抹去後，才快步踏來，高聲道——
「凡走向均衡者，便得均衡的注視。」
「凡背棄均衡者，也遭均衡的背棄。」
「命運的選擇權，皆在你等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