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盡管已臨近死亡,盡管即將就魂飛魄散。
但羽化道祖還是忍不住愣了一瞬間,那張俊美的面孔原本猙獰而絕望的神情,驟然間變得無比驚駭!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過來——在眼前這兩人之間,佔據主導地位的並非他一開始以為的神宮道祖, 而是這位陌生的仙人!
——原本,羽化道祖已經覺得七殿下的計劃足夠異想天開,足夠駭人听聞。
但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才看到了一個更加恐怖的陰謀!
——眼前這個瘋子,要的是顛覆乾道,顛覆乾主!
只是可惜, 他再也沒有任何機會向其他任何一人傳達這萬般危急的消息了。
下一刻,羽化道祖的身軀徹底崩碎,消散于無形。
在茫茫葬海中,就仿若從未存在過一樣。
于是,江南也終于深吸了一口氣,撤去了斡旋造化神通。
——將兩位道祖級別的存在籠罩其中,特別是其中還有神宮道祖這種偉力無雙的古老存在,即便對現在的他而言,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這也是他先前將所有分身的力量暫時收回的原因。
「閣下……」
尚且還處于濃濃的震驚中的神宮道祖,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望著江南的背影,紅唇輕動,正欲說點什麼。
卻只見江南背對著她,擺了擺手。
于是,堂堂三十六道祖之一便立刻噤聲。
甚至連神宮道祖自己也未曾注意到,一向連乾主都不太在意的她,如今對于江南可謂是恭敬有加。
隨後, 她便看到江南手中投射出一縷幽光。
那光芒在暗沉沉的葬海中並不起眼,但仿佛帶著勾魂攝魄的可怕力量。而隨著那抹幽光的綻放,葬海間仿若有什麼微塵一樣的光點在匯聚。
——雖然神宮道祖一時間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但很明顯, 這一股氣息並算不陽間。
緊接著,那些光點仿若遵循著某種奇異的軌跡一樣,在虛空中朝一個點匯聚,逐漸的,變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眼楮,鼻子,嘴唇,頭發……愈發清晰,逐漸顯露真容——羽化道祖!
那一瞬間,神宮道祖的瞳孔驟然一震,那漫天火海差點兒就朝著那虛幻的身影奔涌而去!
好在,關鍵時刻,她忍住了。
出于對江南的信任,她硬生生壓下了心頭的那股熊熊怒火。
而在冷靜下來以後,神宮道祖也發現了不對勁——眼前的「羽化道祖」神情呆滯,形容枯槁,雙目無神。
就像呆傻了一樣。
然後, 她便听江南徑直開口問道,「將你一生,如實道來。」
而那羽化道祖的殘魂也仿佛被完全操控了一般,從記事起開始,到有幸見到一大能登仙,再到踏上修道之路,成就道祖,最後被七殿下說服,參與「毀滅禁區」的計劃。
一一道來。
葬海之間,無歲月。
但根據神宮道祖的測算,大概過了將近有一月之久,羽化道祖方才將一生全然講述完畢。
最後再也支撐不住殘魂,煙消雲散了。
至此,普天之下,再無羽化。
——此時此刻,神宮道祖是這樣想的。
不過,下一瞬間,她的表情便變得詭異起來。
只見江南的身軀驟然變得扭曲,透出仿若水波一般的紋路,然後一個一模一樣的江南從他原本的身軀中走出來。
神宮道祖一愣。
她自然能看出這是某種類似分身的能力,但卻想不明白這個時候江南化出一道分身意欲何為?
但立刻,她就看到那一尊分身仿若融化的水銀一般蠕動起來,緩緩變化。
從樣貌開始,到衣著,再到氣息……僅是幾個眨眼的功夫過去,便化作了那明明已經煙消雲散的羽化道祖的模樣!
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
——倘若不是親眼見證了羽化道祖的隕落,恐怕她都要認為眼前之人就是真正的羽化道祖!
「閣下……這是……」時到如今,她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驚駭,顫抖開口。
而江南也算是把一切善後之事都做完了,轉過身來,「道祖,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取而代之。不僅是殘仙境的天碑使,道祖……亦無不可。」
話音落下,一旁的羽化道祖轉過身來,微微施禮,「神宮,好久不見。」
從語氣到聲音,從氣質到靈魂的波動,沒有一丁點兒破綻!
——至少同為道祖的神宮,看不出來!
嘶——
她再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看向江南的目光,變得驚懼交加。
盡管先前對方打開那另一個世界的通道的時候,她便隱隱察覺眼前這人絕不簡單,對其的評價也相當之高。
但知道與羽化一戰後,她才明白——還是低估了他。
不僅有那仿若化作神明,掌控萬物的可怕招數,還有能完美幻化成道祖存在的詭異能力……
——貧瘠的下界,真能誕生這種恐怖的家伙嗎?
「道祖?道祖!」
下一刻,江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心念。神宮道祖抬起頭來,卻只見江南已來到自己面前,伸出手。
掌心之中,是一枚雞蛋大小的透明圓球。而在圓球之中,正是因為先前的種種波折而破敗不堪的神宮道場。
——但萬幸的是,其中的弟子門徒雖然因為羽化道祖威壓而皆有傷勢,但至少還活著。
江南撓了撓頭,「先前忙著,都快忘了——想必道祖和他們都等得有些急了。」
神宮道祖接過那須彌空間,看向江南的神色變得復雜起來。
——在倆人剛相遇的時候,哪怕江南幫助她恢復了傷勢,可很明顯的,自己與對方都有所圖。
自己想要救北四域,想要揭露禁區的陰謀,而江南想要推翻乾主,坐上「王」位。
兩者之間看上去並沒有任何沖突,甚至就目前來看的話還說得上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但,也僅此而已。
作為親眼見證了乾天盛世的古老存在而言,神宮道祖不可能隨便就承認一個底細不清的家伙去成為「王」的資格。
而這一點,她認為,江南也是應當清楚的。
神宮道祖珍而重之地將水晶球收進演化世界中,抬起頭來,仿佛做下了什麼決定一樣,「閣下,您應也知曉吧,一開始妾身並未承認您作為‘王’的理想,甚至沒有打算在這北四域的風波過後再與您有所交集。」
江南听罷,先是一愣,然後點頭。
他當然知道。
不過,他將神宮道祖帶在身旁,一方面是需要對方那可怕的戰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因為烏鴉的原因,誤認為這次事件背後的主使是乾主,到時這消息傳出去,必然有更多道祖的立場動搖,將水攪渾。
至于乾道之王的位置,不過是隨便找的借口罷了。
誰稀罕啊?
「既然如此……閣下為什麼停手了呢?」神宮道祖撩起耳邊發絲,目光灼灼,
「倘若妾身沒有猜錯的話,方才您抹殺羽化道祖的時候,應當也能將妾身也抹殺了吧?再加上您幻化萬物的能力,將妾身也取而代之應當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或者,那個時候您掌握著神宮眾的性命,用他們來脅迫妾身助您稱王,也是可以的吧?」
江南︰「……?」
不得不說,至少在迫害自己的這方面,這姑娘可是一點兒都不含糊啊?
但說實話,這個問題卻是把江南難住了。
畢竟他不可能跟對方說自己的目的壓根兒就不是王位,也不能告訴她要以分身替代一位古老世代的道祖有多吃力……
于是,江南搖頭,「我哪怕欲稱王,也不願做羽化那般脅迫之事。」
然後,他半開玩笑道,「至于將您取而代之……太麻煩了。」
神宮道祖一怔,「此言何解?」
在那詭異的神通覆蓋整個葬海的時候,她就有所體會——至少在那段時間,自己與羽化道祖的性命是完全掌控在江南手里的。
那個時候,他就是神。
或許要抹殺掉誰,也只是一個念頭的事。
何來麻煩?
「您看,倘若要完美地頂替誰,我便需要知曉他所有的經歷。而听聞羽化道祖講述一生,就已經需要一月有余地,更何況是更為古老的您呢?」
「要是再听您絮絮叨叨一年半載,那可太麻煩了。」江南嘆了口氣,「我啊,最怕麻煩了。」
听罷,神宮道祖愣住了,良久才噗嗤一笑。
這女人平時像座冰山高不可攀,但一笑起來,即便隔著面紗,卻依然無比驚艷。
「您……果真不一樣。」
神宮道祖直直盯著江南,取下臉上面紗,躬身一禮,「如今妾身倒是覺得……那天山上的王位,您坐得。」
無比認真。
看著她眼中的鄭重之色,江南突然感覺事情好像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期。
但畢竟無論如何,這事兒都還久遠,到時見機行事就是。
如今,還是要著眼當下之事。
——禁區.
同一時間,仙土。
由于羽化道祖最後展開了飛仙世界,將江南和神宮道祖都籠罩在其中,而後他施展世界加身後,三人身處的戰場也是在葬海里。
所以這一場堪稱驚世的戰斗的後半段究竟戰果如何,外界終不得而知。
因為葬海無歲月,哪怕江南取得羽化道祖的記憶花了一月有余,對于仙土來說也不過才一個多時辰過去而已。
天碑域,禁區濃霧之下。
原本江南等人消失的虛空,突然出現一條狹長的漆黑豎線,就像是閉著的眼楮那樣。
然後,睜開!
古老而神秘的混沌葬海,在這眼楮一樣的裂縫中顯露其形,灰蒙蒙的混沌氣息仿佛迷霧一般溢散出來。惹得周遭方圓百里的萬物生靈,心頭發顫!
而後,一道修長的青衣身影從其中走出,容貌俊美,體態勻稱,身姿瀟灑,就仿若是哪個富貴人家的錦衣公子。
但從他身上,一股出塵飄逸的氣質,又仿若是謫仙一般,絕非凡人所能擁有。
「羽化道祖」踏出葬海以後,在虛空停住,那屬于仙境的可怕氣息,毫不掩飾地沖霄而上!
——就仿若宣告勝利那般。
那一刻,仿佛呼應一般,從整個乾道的天南海北,一股股可怕的氣息升騰而起,一股股神念跨越無盡虛空,將羽化道祖的身影盡收眼底!
同時,倒吸冷氣!
他們注意到,在羽化道祖出來以後,那葬海的裂縫便已關閉了。
這便說明,神宮道祖和那陌生的年輕修士,敗了!
一時間,一位位存在,百感交集。
而最是喜悅的,便還要屬還在歸途中的七殿下三位道祖了。
「大善!」
感受到羽化道祖的氣息後,一身赤金長袍的七殿下都忍不住一拍手,贊道!
余下天碑與天誅兩位道祖亦是松了口氣,面露欣喜之色。
只要保證「計劃」能順利進行,就足夠了。
于是,有人長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一轉眼,便又是十日過去。
而羽化道祖,則在禁區濃霧之下,盤膝而坐,仿佛在等待什麼那樣。
終于,在第十天清晨,朝陽升起的時候,平靜的天穹之上,三道人影從南方而來。
氣息如海,浩蕩不絕!
伴隨著三人的到來,他們升騰而起的無上神威,甚至將東方遙遙升起的太陽壓過了一頭!
那一瞬間,羽化道祖睜開眼來,眼眸中精光綻放,耀耀生輝!
四道目光匯聚在一起時,哪怕是道祖這般老練的存在,也不由面露喜色。
遙遙相對,四人皆拱手作揖,七殿下率先開口,「恭喜道祖,得償所望。」
很明顯,三人都知曉羽化道祖不可能殺死神宮,一定是將她捉住了。
畢竟,他自始至終的目的就是依靠神宮道祖的大日之形去窺探那個虛無縹緲的境界。
羽化道祖微微頷首,看了看一旁的天誅道祖,道,「吾亦恭喜殿下大業將成也!」
事至如此,至少從表面上來說,如今北四域四位道祖除了神宮升生死不明以外,三人都站在了七殿下的陣營。
他的圖謀,可謂是再無阻礙了。
于是,一番客套後,四位道祖在空中盤膝作息,靜靜等待。
日升月落間,光陰如水。
而天上那漆黑的濃霧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愈發濃郁,仿佛化作實質,如墨欲滴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