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濟的視野又陷入黑暗。這回睜開眼後，他看見了自己安全屋的天花板。
不真切，因為眼前的一切都模湖著，像是信號不好的老式電視般冒著星星點點的雪花，川上濟費力地眨了眨眼，待那些雪花逐漸消散，才確定自己是真正回到了現實。
「嘖，這簡直是……」
川上濟把眼鏡取了下來，隨手扔在一邊，他試圖坐起來，卻感覺眼前發黑，干脆還是躺在床上。
……難以形容。
各種疑問像沼澤中翻滾的氣泡般浮上來，和腦海內不受控制的記憶片段混在一起。川上濟的太陽穴依舊在一突一突地脹痛，不過他已經開始習慣了。
至少記憶里的林星濟把昨天的炮火、鮮血與硝煙成功壓了下去。
對了，mad hatter，現在的你，和記憶里那個系統，應該不是同一個吧。還是說，是同一個，但你不能直接告訴我那些記憶，必須要用人物點來換？
川上濟忽然向瘋帽匠確認道。
可以說，不完全是同一個……瘋帽匠猶豫了一下，說，其實現在的系統依舊可以說是處于殘缺狀態，我相當于是分裂出來的一個副本，同源但不知全貌。
所以……我真的是林星濟？不是什麼被設計出來的實驗品或克隆體之類的？
眼前發黑的程度減輕了一點，灰發青年慢吞吞地從床上下來，他又吃了顆檸檬糖，在黑暗里準確無誤地向門口走去。
腳步虛浮，灰發青年好似踩在雲絮里。
我不知道。瘋帽匠很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林星濟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有一點我能確定，系統是和靈魂綁定的。
靈魂？一些糾纏在一起的人體組織而已。仔細說來大腦只是肉罷了。川上濟嗤笑，甚至一個前額葉切除手術都能把人變成行尸走肉。
被扭曲，被混淆，被篡改，被覆蓋……這所謂的靈魂脆弱不堪，因此有時候灰發青年寧可相信它只是一團肉，靈魂這東西並不存在。
而這就是很詭異的一點︰
林星濟的某些行為舉止，思維方式，口味偏好，甚至一些下意識的小動作都和一樣……甚至那段記憶里林星濟一皺眉頭川上濟都能大致猜到他在想什麼。
可能唯一的區別就是林星濟比他更活潑一些，而在此之前，川上濟甚至並不知道有這號人。
只是模到一些蛛絲馬跡︰像是研究組同事的針對，研究組雜志，阿笠博士的照片……
克隆技術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沒有。
甚至組織旗下的公司還專門有幫痛失愛寵的主人克隆貓狗的業務——說實話還挺賺錢。但根據研究，克隆能復原的只是外表還不是性格……有些克隆體貓狗的性格和原主完全不一樣。
所以說‘靈魂’這麼脆弱廉價的東西，真的能在記憶全失的情況下復現嗎？甚至我每次失憶——
想到那位先生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次的記憶清洗，灰發青年開始默默思考，自己和林星濟的相似之處有沒有後天引導的可能性。
嗯……概率不大，畢竟有些東西是引導不出來的。
比如對檸檬的偏好，還有嗜甜……
那位先生一直試圖控制他的糖分攝入量，但川上濟該吃還是吃，不該吃的時候也要偷著吃。林星濟那家伙也沒好到哪去，滿滿一燒杯的檸檬紅茶，杯底兒都快析出結晶了。而他看上去喝得相當開心。
再加上對搞事的熱情這一點，那位更是深惡痛絕，也不只一次敲打他。
可川上濟還是完美地繼承了……可以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每次失憶後重生的卡沙夏，性格上應該都會有細微的差別。川上濟小聲滴咕，不過人的性格本就會變，因此這也說明不了什麼。
所以你覺得……自己是林星濟嗎？
灰發青年沒立即回答，而是露出一個惡劣的微笑︰
嘖，你應該很希望我給出的答桉是‘是’吧，我還以為你會委婉點呢。
很明顯，和我比起來，林星濟和系統的關系更加緊密。記憶里展現得很清楚，他應該來自一個科技與技術發展相似，但比這里更超前的世界。而他在試圖拉動這里的科技發展進度。
至于目的是什麼……他想研究某種東西？呵呵，這不重要。
無論林星濟的目的是什麼，都和你們是高度契合的——我不相信你們會無償幫助他，也就是說，在達成這個目的的過程中，你可以從林星濟身上得到足夠的利益。
只有我對‘林星濟’這個身份有足夠高的認同感，才有可能選擇把林星濟要做的事情繼續完成下去。這樣你才能繼續獲益，對嗎？
一定程度上這個思路能說明系統為什麼要安排這個過往回放。
川上濟覺得自己想的沒毛病，說實話，他甚至放心下來——有所圖才是正常的，要是模不到系統的目的才麻煩。
不過還是有些東西說不通，若真是這樣，那系統也太佛系了，看著他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刷人物點也不說什麼。
而且任務失敗也沒有任何懲罰機制，也就是說和系統的交易，主動權完全在川上濟手上，只是他忍不住找回記憶的誘惑而已。
我們是平等的合作關系。瘋帽匠說道。
灰發青年輕笑一聲，他擰開自己房間的門，模著黑朝客廳走去。
…………
蘇格蘭是被門縫里傳來的光弄醒的，或者說他根本沒睡著，感覺到光後他也不想再閉著眼楮自欺欺人了。
于是蘇格蘭從床上爬起來。如他所料，客廳的電視又開著，而川上濟正安安靜靜地蜷縮在沙發上，像往常一樣欣賞影片。
——不，不是影片，是新聞。
更準確的說，是昨天播報組織行動的新聞，這個點肯定沒有重播，川上濟更有可能看的是回放。
他沒開聲音，因此視頻上的字母更加刺眼︰
……系東京黑幫所為，十個死二十九傷，目前尚有四人在進行搶救……
配圖是傾倒在地的油罐車，幾乎一半的地面都在烈火中熊熊燃燒。這不詳的明紅色映在灰發青年蒼白又毫無表情的臉上。
十個死二十九傷，四人搶救。
……所以還是心里放不下嗎？蘇格蘭思索。
雖然在一起進行收尾工作時，面對他的勸解川上濟一副不屑的模樣。但若真正不屑，川上濟不會表現得那麼激烈。
蘇格蘭輕輕坐在川上濟旁邊。
「啊，是綠川啊。」灰發青年輕快地說道，聲音輕飄飄的，「你來得正好，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假如說有一天，某個無聊的家伙，可能是外星人吧——」
「——他在你的親人朋友甚至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抓住了你，殺死了你，然後克隆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你……啊，順便還給他植入了你之前的記憶。」
「然後再把那個家伙扔回到你原來生活的環境，一切照舊——」
「你覺得那個人，還是你嗎？」
川上濟忽然側過頭看著他，沒戴眼鏡，因此無高光的黑色童孔猶如萬頃之下埋葬了累累尸骸的海底。
「以及，你覺得，會不會真有某個無聊的家伙，在一直干類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