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太學學正,也算是緣分。
元祐四年,在京謀職第李格非也曾官學正。
但,秦家大郎在為官一途上,遠比大多數人走的更遠。
……
秦家安,蓀歌便啟程離開了江寧。
「河北西路,相州,可有消息傳來?」
她本打算親自前往相州湯陰縣走一遭,但奈何照姐兒來信京中出現變故,政壇動蕩,蔡京倒台,趙明誠有機會重返仕途。
于是,夫妻商議之下,李清照決定尊重趙明誠的決定,任其為仕途奔波。
求仕未果前,李清照獨留青州。
這封信打亂了蓀歌的計劃,便免了相州之行,著人前去打听。
「算時間,應該快了。」
「等我們回到青州,回信前後腳便到。」
在蓀歌的鍛煉下,寧姨娘早已能獨當一面。
「夫人,少操些心吧。」
寧姨娘一邊關窗戶,一邊嘮叨著,
會之剛入仕,性情尚可,本以為夫人會安心返回祖籍養老。
可沒想到,江寧心事了,夫人的心神又被相州湯陰縣引了去。
蓀歌眼眸含笑,許是年歲漸長到了知天命之年,看起來隱約有了幾分慈悲相。
「寧曦,你我二人到底誰的年紀大?」
「這般嗦,倒是適合去做個老夫人,可惜本夫人無用,不能入仕為你求個誥命。」
就連她自己的三等淑人,都是用銀子砸下來的。
「夫人又在打趣妾了。」
「您給妾的已經足夠多了。」
寧姨娘坐在蓀歌身側,回憶著過往。
年輕時,夫人出手闊綽,寬容灑月兌,讓她活成了汴梁城中最恣意最豪氣的姨娘。
旁人有的她都有,旁人沒有的她也有。
後來,府中變故,夫人如定海神針,未讓她受半分委屈。
老爺過世,夫人憐她見識淺,又帶著她游歷山川。
她戴過最精致的珠釵,穿過最華美的衣裳,見過最壯觀的山川。
哪里是夫人無用呢,分明是夫人帶她見了一個新的世界。
自老爺過世後,夫人就鮮少喚她姨娘了。
私下二人獨處,喚她寧曦。
外人面前,喚她寧娘子。
夫人眼中,她非老爺的附屬。
「許是年紀大了,總想起十幾二十年前初見夫人的場景。」
「不瞞夫人,那個時候妾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只要不被發賣轉送,妾就在偏院中立個小佛堂,青燈古佛,閉門不出。」
寧姨娘的聲音不疾不徐,溫溫柔柔,淺淺訴說著當年的心路。
卻不曾想,她的夫人非常人,將她當作女兒寵了這麼多年,手把手教會她女子立于世的能力。
蓀歌挑眉「二十出頭花一樣的年紀青燈古佛?」
初見寧曦,她便覺得是個可心人。
近二十年,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沒有錯。
寧曦點點頭,溫婉一笑「夫人有所不知,汴梁城中,絕大多數的妾室都是沒有權利做選擇的。」
「若主子喜,便得些賞賜,絞盡腦汁靠寵愛度日。」
「若主子厭,要麼送往莊子,要麼被轉送他人。」
「文人墨客,官員武將之間互送妾室算不得大事。」
「能遇到夫人,是寧曦一生之幸。」
寧曦又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聲音一點點放低,直至听到身側響起的均勻呼吸聲。
能伴夫人真的十余年,真真是她修來的福氣。
待蓀歌和寧姨娘到達青州,又是一月以後的事情了。
十年,太多變化了。
在見到蓀歌的一霎那,李清照的眼楮沁著水。
她的阿娘,鬢角斑白,生了華發,面龐額頭爬上了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皺眉。
明明那個額頭撞碎一堵牆的阿娘,還在記憶中鮮活明亮啊。
「阿娘。」
像過去那般,李清照將頭枕在蓀歌的肩膀上。
只是,物是人非不可避免。
蓀歌的身形日漸消瘦,照姐兒也非當年。
「多大了,還哭。」
「羞不羞。」
感受到肩膀傳來的濕意,蓀歌聲音柔和的打趣著。
她只是大限不遠了,又不是馬上就死了。
揉了揉李清照的腦袋,蓀歌接著道「阿娘還以為你會陪著明誠一起到萊州。」
「他征求過女兒的意見,可是我拒絕了。」
「一來,歸來堂內金石收藏暫時尋不到合適的人幫忙照看。」
「二來,我想陪陪阿娘,迒哥兒也來信,說他不日便可歸家。」
雖說趙家當年顯赫一時,但畢竟人走茶涼。
萊州一行,必不會太順利。
若她前往,非但無法助力,反成拖累。
加之,她有太久沒有在阿娘膝下盡孝了。
「自你與明誠成婚,便沒有分開過。」
「如今分隔兩地,心中可有惶恐?」蓀歌想到了劇情中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忍不住眉頭緊皺。
世上最大的不變,就是人心易變。
李清照先是一愣,而後搖了搖頭「這與女兒是否信他無關。」
「女兒這一生的喜怒哀樂從不是寄托于明誠之身,女兒有他,但也有詩詞,有金石,有游記。」
「生命里有太多太多絢爛的東西值得為之展顏了。」
「相伴多年,是我們二人共同的決定和選擇。」
「如果,他想做旁的選擇,女兒也不會自怨自艾,怨懟憤恨。」
蓀歌斂眉,點了點頭。
與其擔憂遠在萊州的趙明誠是否會背棄曾經之言,倒不如認真努力的過好自己的生活。
男子的生命中有官位,有仕途,有理想,女子也當有充盈的生活,而非溺于情愛糾葛,仿佛少了一點愛就活不下去。
蓀歌控制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好吧,她又困倦了。
說好的,人老覺少。
可為何她現在動不動就犯困。
好煩,還沒好好看看青州,沒好好聊聊照姐兒青州十年光陰。
困意上頭,蓀歌又睡了過去。
李清照目露擔憂「姨娘,阿娘的身子可有請大夫看過?」
「在江寧,我曾請當地有名的醫者為夫人診脈,醫者言夫人身體一切康健。」寧姨娘老老實實的答道。
說實話,她也一度懷疑,那個大夫徒有虛名。
可夫人除了貪睡,一切皆如以往。
也許,真的只是老了吧。
老……
想到這個詞,寧姨娘心中就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