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到一處河曲,小漁舟陡然轉彎,被洶涌的浪頭推入一片布滿暗礁的淺灘。
星星點點的慘綠色鬼火漂然空中,四面八方地朝小魚舟包來,那黑壓壓的礁石群仿佛變成了睜著百雙綠眼的一只巨獸。
淺灘上浪頭轉小,水速卻愈加激疾。
小魚舟如離弦之箭,貼著水面掠出一條泡沫翻滾的白線,筆直沖入磷火群。
磷火紛紛掠起,飛向筏子,慘碧色的鬼火光點密密麻麻,一瞬間就淹沒了池沌的視野。
「小子,無須理會這些鬼火,它們不傷人。」漁客一邊喊一邊撐動長篙。
小漁舟倏地右偏,繞開正面巨礁,緊接著再一轉,從一塊稜刺尖利的礁石旁擦過。
鬼火撲涌到池沌身上,卻沒有燃燒池沌的軀體。
听到漁客的提醒,池沌松開了斷掌。
池沌嗅了嗅,有河水淡淡的潮濕腥味,芬芳馥郁的花香,冷幽悶燃的火焰焦味,尸體腐敗的惡臭味……
漁客操控著小漁舟,像一條迅捷飛魚,在暗礁群上迂回穿繞,避開重重肉眼難察的暗礁,把小魚舟駕駛得出神入化。
過罷暗礁灘,漁家扭頭看向呆立在一處的池沌。
「你是不是想知道剛才的鬼火是什麼東西?」漁客說道。
池沌點了點頭。
「那是漁客的亡靈碎片,千年以來,漁人都探尋著天下水路,那里是最難探索清楚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會船毀人亡,數不清的先人死在那里,用生命去鋪路,才造福我們這些後人。」漁客一臉崇敬的看向船後。
池沌听罷,往後深深一拜。
小漁舟又漂進了一個水上溶洞,進入暗河。
池沌不記得有這麼一條路通往瀾滄大澤,漁客看出了池沌的疑慮,開口道︰「走小路更快一些,這樣你能趕上大澤鬼市十年一次的開市。也許你可以在那里再得到些機緣。」
「哦。」池沌點了點頭。
小漁舟穿梭在忽明忽暗的溶洞里,周圍石筍林立,千奇百怪,如芋,如花,如筍,如劍戟,如猛獸……光線有時從上方洞口照進來,映出惡鬼撲食般的鐘乳石,以及背後延伸的陰森鬼影。
「砰!」水花飆射,一只水蝙蝠朝池沌射來。
「唯————唯-——-」水蝠發出尖叫,人毛發。
池沌毫不客氣的斷掌一揮,將水蝠斬落在小漁舟上。
池沌撿起水蝠想要當作晚餐,卻被漁客一蒿子打入水中。
「想死嗎?這菊頭水蝠身上帶有多種劇毒,就算是修行者,吃上一點就會七竅流血!」漁客告誡道,臉色不像是說笑。
「這麼可怕?比腐毒還要毒?我就不信,「早已百毒不侵的池沌滿臉不屑。
「腐毒只是這菊頭水蝠身上最弱的一種劇毒,其他的還有血毒、魂毒、迷毒,每一種毒都比腐毒強上百倍。」
听罷,池沌趕緊在河里洗了不下十次手。
許久,小魚舟驟然一拐,沖出溶洞。
之後,河面驟然收窄,夾岸危崖欲墜,峭壁如削,在上空交錯相抵,只留出一線逼仄的天空。
水流尖嘯,像發狂的烈馬,拽著小魚舟風馳電掣似的往前飛馳
狂風劈面而來,使人睜不開眼,漁客的頷下長須被吹得凌亂飛拂。
過了一會,河道又如折扇打開,上空豁然開朗,正所謂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兩岸峽谷林立,排天拔雲,數百條溪澗從山上紛紛奔騰入河、匯流成洪、攪起水氣騰騰,彌漫成霧,濤聲雷鳴,震得池沌兩耳發麻,幾乎听不見一點聲音。
「轟隆隆!」池沌突覺小漁舟飛了起來,前方的河面陡然消失。
瀑布!又是瀑布!池沌馬上想到這個詞。
小魚舟猛地一沉,與四周千百股水流一起垂直泄落形成一副疑似銀河掛九天的雄狀瀑布!
「站穩!」漁客奮力發聲一喝,小漁舟隨著雪玉般的瀑流跌下,如一枚飛墜的流星。
水花劈頭蓋臉地罩下來,打得池沌渾身濕透,口鼻窒息。
池沌從船的甲板上爬起,一身濕漉漉的。定楮一看,這不是蝶蘭谷的瀑潭嗎?
「過了蝶蘭谷再翻過一座山便是瀾滄大澤的中心啦!」漁客停下小漁樂,卸了船篙,笑嘻嘻地對池沌拱了拱手,」老頭子我就送你到這了,這一路弄得我老骨頭都松了。得回大澤里歇一歇。」
「不直接帶我去嗎?」池沌不解
「大澤鬼市不準攜帶生人入內,自己找辦法進去。嘻嘻。」漁客把池沌放到岸邊,再次撐船走了。
池沌看他遠去,吟誦道︰「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送走漁客,池沌循著小路去往竹屋。
夕陽西下,池沌出現在竹屋外,像極了久未歸家的游子。
池沌穿過院子里嘰嘰嘎嘎歸巢的雞鴨,來到竹屋前叩了叩門。
「吱呀!」伊人把門打開。
汪真真打開竹木門,看著來人,一時說不出話。二人深情的對視著,此時無聲更勝有聲。
蝶蘭谷的朝夕相處,雖只有三月時間,卻能少年少女心與心之間連接了一絲難以割舍的情誼。
「回來了?」汪真真道出一句。
「回來了。」池沌回了一句。
落日余暉,竹下燈影,兩人緊緊相擁。
許久兩人松開。
「老藥師呢?」池沌不見老藥師在家。
「師父采藥去了,一會兒回來。」汪真真答道。
「哦。」池沌點了點頭。
「先去洗個熱水澡吧,我燒了熱水。」汪真真見池沌風塵僕僕的,便說道。
「怎麼?洗干淨好吃了我?」池沌又變成那個讓汪真真熟悉的登徒子模樣。
「討厭!」汪真真粉拳捶了池沌幾下胸口。
「咳咳咳!」這一幕剛好被歸谷的老藥師看在眼里,雖然不想打擾他們,但肚中饞蟲不許,于是特意干咳了幾聲。
汪真真看著老藥師異樣的眼神,臉一時緋紅起來,甩開池沌,慌不擇路地逃回自己的房間。
汪真真走後,老藥師走向池沌︰‘「別來無恙啊,池沌小友。」
「見過前輩。」池沌鞠了一躬。
老藥師伸手扶起池沌,手扶其手腕時順帶為他探了脈。
這一探,老藥師差點當場要月兌開池沌的衣服細細檢查︰這小子的脈搏比普通人慢八倍,比修行者慢四倍,不細探脈他都以為池沌是死人。」
「你成功服下帝流漿了?」老藥師嘆道。
「當然了,不然我怎麼會站這里。」池沌笑道。
「爾輩賭性真大,賭運逆天啊!」老藥師不禁自嘆不如,「這樣的話,過幾天同我去大澤參加鬼市開市,我借借你的運氣,看能不能遇上些奇光花異草。」
「晚輩恭敬不如從命。」池沌欣然答復。
晚間,池沌與老藥師,汪真真三人一邊吃著酒菜,一邊听池沌分享近兩年來的見聞。
煙圖戍險邊,落峽殺仇敵,落日救將女,一戰升上將,為宋悲陰破境一戰,煙圖火山上的信仰之跌,荒國典獄司里的玩弄,東宮之亂,禍害火情……
種種所作所為引起汪真真與老藥師濃厚的興趣,恨不得讓池沌每一處都細細講來,更恨不得身臨其境。
池沌再一一講出自己躍下赤水河後的奇遇,老藥師听聞過後真的很想把池沌就地解剖,仔細挖出他被改造的可怖身體里的秘密。
「你恐怕是主宰遺落凡間的兒子吧,數然身有這等逆天的福運。」汪真真一臉的羨慕。
「現在是不是覺得沒能嫁給我,有點後悔啊?」池沌摟住汪真真的細腰,忽然把她拉到自己身邊,」現在還有機會啊,你不沒嫁去桂國呢!怎麼樣?晚上和我睡嗎?」
「喲……」池沌叫疼。」疼。」
「登徒子!」汪真真一把揪起池沌的腰間細肉,「想得美,我這種傾國絕色可不會便宜了你。」
「傾國絕色?你是不是高看自己了,你長得確實很美,就不要想得太美!」池沌不甘示弱,調侃起汪真真。
「你這麼說我,就不怕我同柔若妹妹說你的壞話?」汪真真忽然提起池沌在這個世界最在乎的那個人的名字。
「柔若?好熟悉的名字?」池沌撓了撓腦袋。
「你答應過她等到十八歲的時候就去娶她,你忘了?」汪真真詫異道。
忘?怎麼可能忘!池沌內心一時難以平復,現在我的生命已經回歸,我對她,是娶,還是認她做我的妹妹?
池沌痛飲一杯,他選擇了逃避,他不想思考這個問題。
我不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終將我是要回到原來我屬于的地方,到時候留下她一個人孤獨的在這個世上,我不是罪人嗎?
見到池沌不停地給自己灌酒,汪真真便知道池沌還沒想請楚他與柔若的關系。
的確,只是拍賣時初見一面,短短一個月不到的相處,兩年未見其面,哪怕最終兩人再次相見也不知如何抉擇。
汪真真心里覺得池沌是不錯的,能做柔若妹妹的良配,但這只是外人眼中的看法。
感情永遠是兩個人的事,其他人無法插足。
也許生與死的陪伴,才是建立真正愛情的基礎,只可惜,一直陪在池沌身邊的人沒有柔若。
汪真真清楚池沌不是常人,他心里有著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的意志。他與命運斗,逆天改命就是實證。
一個不甘等死,不甘被命運束縛的人,也許真的不會因為一個口頭的約定就停下腳步。
珍愛生命,別吃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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