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賭書消得潑茶香(下)

作者︰白玉卿相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歌女離枝無視樓規,擅自闖進後園,落進歡場還以為自己是尊貴的管家嫡出大小姐,沈淵一點也不喜歡她,至多在那日初聞噩耗時,浮現過一些人之常情的憐惜。當著凌亦珩的面,花魁自然不能說真話,只好推出盛秋筱作筏子,換來折扇公子一句,盛姑娘只不過答他所問,不會是有心為之。

「如此說來,公子莫非對冷香閣中人事甚感興趣?」沈淵抬眸反問道。

凌亦珩抽出折扇,習慣性地放在手心輕輕叩打︰「我若說,只對姑娘一人感興趣,是否有唐突冒犯之嫌。」

「公子明知故問了。」花魁娘子笑意不達眼底,狀似無意稍稍側臉,抬手撫一把鬢角碎發,連帶髻底玉簪迎光,搖曳生輝︰「阿晏身染紅塵,早無豆蔻少女情腸,實非良配。這樣的傻話,公子千萬不要再說,小心被有心人听去,會成笑話。」

周而復始,沈淵甚至不再動輒氣惱,有種習以為常的坦然,甚至想試著反將一軍,看這位三皇子會不會臉紅——不過想想便罷了,不知實情的時候,她當然可以任性而為,如今心中有底,即便對方有意遮掩,沈淵也覺著別扭得很。

「當初在長生觀,我曾問你,是否有意離開冷香,回歸良籍。」凌亦珩似乎不願放棄,端正辭色又道︰「我知道,你與墨觴夫人母女情深,你若不願骨肉分離,我也可以籌辦一間鋪面,或者別的什麼,交由你做主經營,如此便可停了這樓中營生,也不耽誤你為母親盡孝。」

「無功不受祿,我若接受公子如此饋贈,往後,我與公子又該當何論?」沈淵當即反駁,挑眉正對上客人眼神。花魁眼角描著胭脂,面上細細鋪設香粉,掩蓋大病初愈留下的倦憊,丫鬟巧手妝飾一番,仍舊是人間少有絕色。

她就頂著這幅容貌,丹唇微啟,星眸流轉,存心以極其柔和順從的姿態同折扇公子說話。幸而此時並非什麼美景良辰,面前也沒擺著紅燭,搖曳映照出朦朧情愫。更何況,那話語中分明夾槍帶棒,字字戳中流水無情。

「晏兒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處,猜著您是顯赫出身,自然該比我們這些人明白,即便您為晏兒贖身,又置辦田產、鋪面為依仗,難道就能以紅頂花轎迎我入門,做您的正妻?豈非遭人恥笑、為族親所不齒。」

接連幾日服藥,花魁娘子的嗓音也不似從前清脆,更見低回壓抑,萬千情緒盡在其中︰「當然了,晏兒也有自知之明,以我的出身,如何敢妄想高攀。可是小的時候,家中也請過先生,教授禮義廉恥,要晏兒去做妾,甚至無名無分跟在誰身邊,那是決計不成的,晏兒寧肯孤老一生,也不願自輕自賤。」

都說,假作真時真亦假,沈淵說得義正辭嚴,幾乎真當自己只是鹽商墨觴家的嫡親外孫女,棲身青樓,苟且度日,而與世代英烈的西北肱股毫無瓜葛。若是沈家女,莫說皇子正妻,便是那鳳位,也未嘗不可坐一坐。

「你就這樣肯定,我會委屈了你,讓你沒有名分。」折扇公子看上去倍受打擊,「是因為這個,你才總是對我敬而遠之?」

客人顯然是誤會了什麼,花魁卻不會任由他自作多情︰「公子可听聞,襄王有意,神女無夢。于我而言,公子是晏兒的客人,是冷香閣的客人,應該以禮相待。也是常年病著,不怎麼見客,竟忘了規矩,從前對公子多有得罪,萬望您能海涵。只是你我之間,除此以外,再不該有任何干系了。」

「有意如何,無夢又如何。」拒絕的話,凌亦珩也早听慣了,「姑娘也可曾听聞一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說句不中听的,若我貪美色,普天之下,並非只有冷香阿晏一位女子;你不知我身世,我只能告訴你,這出身帶給我許多難以言說的苦衷,只有在你這兒,我才能暢所欲言,略作疏解。」

「公子抬舉了,晏兒愧不敢當。」花魁不為所動,抬指立于自己唇前︰「嬌花解語,往來冷香閣的人,過半都是為了偷得浮生半日閑,公子並不特殊。至于您的身世……晏兒與公子非親非故,您不願說,我自然不追問。」

「你會明白的,阿晏。」凌亦珩胸口升起一陣沖動,幸而茶水還剩半盞,剛好足夠他壓下去︰「我無意瞞你,等到時機合適,我會盡數講與你听。」

有甚可講?告訴她這個青樓女兒,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已然封爵開府的王爺?如此一來,花魁可更不能與他有什麼糾葛,傳將出去,已不是尋常公子哥兒的風流韻事那樣簡單。

如是想著,沈淵仍要擺出從容的笑︰「真有那個時候,晏兒再願聞其詳。年關將至,想來公子府上諸事勞累,也要留心多保養,少奔走。我這冷香閣是溫柔鄉,也是銷金窟,公子還是少踏足吧。」

「這是第幾次趕我走,怕你自己都不記得。」凌亦珩神色自嘲,「阿晏,再為我彈一曲琵琶吧,就當謝我替你了卻心事。」

不算過分的要求,甚至說出來時,怎麼听都像在懇請。他從未對一個小小女子這樣屈就,沈淵雖不知這一層,也不好駁了面子,喚丫鬟抱來琵琶與新燒的杜鵑花水,淨手撫弦,繞梁不絕。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折扇公子靜靜地听,目光甚少停留在花魁面孔,偶爾一下四目相對,他竟隱約覺得耳根發燙,想也知道染上了緋紅。

冷香花魁擅琵琶,凌亦珩來了很多次,听過的卻寥寥無幾。還是在某個沉悶夏夜,有個紅倌不識抬舉,誆騙小閣主來頂包,無心插柳,他听了半曲,卻記了數月。

九曲紅梅只備下一壺,到折扇公子離開時,還剩下些微淺淺茶底,浮著細碎一層茶葉末。沈淵沒有親自送客,留在房中,拔下玉簪子端詳。凌亦珩的態度叫她頭痛,倒盼著只是見色起義,萬不要假戲真做,騎虎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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