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莫道橫塘秋露冷,殘荷猶自蓋鴛鴦(上)

作者︰白玉卿相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每年鹽利入官時,少入官家多入私。官家利薄私家厚,鹽鐵尚書遠不如。

棲鳳墨觴,行商走鹽,幾代身家始于灘井,一粒一粒雪花鹽細如游珠,白瑩瑩、銀亮亮,浸透的是一輩又一輩的辛苦汗水。

重農抑商,自古有之,蒼梧不能免俗。自先帝開文那一朝起,鹽商便是下三流不受待見的營生,賺著再多銀子,也登不得大雅之堂。皇權鐵腕之下,鹽鐵事務均被官府掌握,誰敢私相授受,可是要掉腦袋的。

彼時墨觴家還是普通的市井販子,整日看著官府的臉色,小心謹慎,戰戰兢兢,只求千萬別被克扣了鹽引子,能叫全家吃飽穿暖。大抵商家子女,察言觀色的本事與生俱來,又勤勉肯干,漸漸地也熬出了倉廩足實的苗頭。

直到先帝溘然長逝,二子奪嫡慘烈異常,天下大亂,百姓民不聊生,墨觴家的祖太爺看準了時機,一壁破財消災,哪路人馬都不得罪,一壁搭棚施粥,廣結善緣,落了個好的口碑。棲鳳這般小地方,本就受到戰亂波及甚少,災民來于外地,將好名聲帶回五湖四海,待到天下坐定,墨觴家的仁義早站穩了腳跟。

是以墨觴氏家訓有言︰行仁之族,必有余福,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都說商人重利,這話倒也不假,該賺的好處一分一厘也不會讓,可在大是大非跟前兒,這一家人從不會在意黃白之物。

畢竟,當年若是舍不得那些身外物,上下一大家子的性命,早就在戰火紛飛中化為烏有了。

流民雖可憐,可在急紅了眼時,並不比那些兵匪善良到哪里去。

當然,這些只能自家人關起門來私下議論,萬萬不能擺到明面兒上的。

也都說,富不過三代。好巧不巧,墨觴鴛出生的時候,恰趕上家族興旺之後的第三代。興衰更替,風雲詭譎,但凡經歷過了榮耀的年歲,誰也不想落寞,一蹶不振。是以墨觴老爺終日繃著一根弦兒,生怕這來之不易的基業在自己手上斷送,將來下了黃泉,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墨觴鴛前頭有位兄長,是毋庸置疑的繼承人,一應嚴厲教導都落在這位小哥兒頭上。作為年幼的小女兒,父母情好,衣食無憂,既沒有庶出的兄弟姊妹鬧心爭寵,也沒有姨娘小星禍亂內宅,墨觴鴛的孩提時代是彌足幸福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奪去了兄長的性命,明明幾副藥就能好的事兒,墨觴小公子硬是沒扛過去,在父親懷里沒了氣息。

朝夕之間,天旋地轉,全家都籠罩上一層濃郁的悲痛。白燈籠掛滿了房前屋後,宣告著一個大家族的喪子哀淒。

墨觴鴛清楚地記著,那一天,父親幾乎一夜白頭,母親悲傷不能自已,眼楮紅腫成了桃兒。幼小的女孩頭一次覺到了惶恐——會不會,因為哥哥沒有了,爹娘也不喜歡自己了?

過了很久很久,大約久到她初懂人事,已然標梅之期的光景上,女乃嬤得了母親授意,開始隱晦地講說些兒女、子嗣的道理,墨觴鴛才明白,原來當年父母的撕心裂肺並非只為獨子過世。

說到底,手心手背,哪塊不是肉呢?只因墨觴老爺夫婦年輕時奔波家業,聚少離多,耽誤了後嗣,將近而立之年才有了一對兒女。長子離世時,以他們那個年紀,再想養育一位繼承人,已經很不可能了。

似是老天在刻意維持的一種平衡,墨觴家得了富貴,卻幾代單傳,即使想從隔房旁支中抱個孩子,細心教養,挑一桿子香火,也無人可選用。

于是別無選擇地,女兒成了這對夫妻唯一的寄托。

墨觴鴛自己也能感覺到,從哥哥離世起,父母對自己的教導格外嚴厲,且不苛求針線女紅、詩詞歌賦之流,反而更重看賬理事。每日往往天不亮便被女乃嬤叫起來,先背一段家訓或「聖人雲」,而後上半日跟著父親去櫃上,看賬本,學算盤,有時外出巡查鹽場,午飯便要在棚子里,和下人一處吃了。

父親也是一樣的,甚至還會親自下灘。起初她不適應,父親便講,做東家的人,非得親身體會過了下頭的苦楚,才知道一粥一飯來之不易,以為銀子都是天上掉來的,不至于驕奢婬逸,物極必反。

中午的日頭很毒,墨觴鴛看著灘上鹽工曬得 黑的面孔,將父親的教導反復咂模,刻進了心里。

到了後半日,她便在家中隨著母親,學習如何做一位好的當家主母。約束下人,調度花用,樁樁件件事無巨細,一針一線都須得清楚明白,對積年的老奴可以尊重,卻不能掉以輕心,蓋因多麼得力的人,一旦失去了規矩的束縛,天長日久下來都會生了憊懶松懈,保不齊會克扣下好處。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母親常常如是說。

墨觴鴛深以為然。小時候,她身邊有幾個小丫鬟,和她差不多一起長大,其中有一個叫葉子,跟著她時間最久,平日相處也最親厚。墨觴鴛從不苛待這些丫鬟,對葉子尤其照拂,有了好吃好玩的都會給對方留,不成想忽有一日,女乃嬤陰沉著臉進來,二話不說,將正在剝橘子的葉子鉗了出去。

「大姐兒,你的小金鎖、金項圈,可都去哪兒了?」

女乃嬤一雙大手力道深厚,死死抓著葉子雙肩。葉子哭喊嚎叫,震得墨觴鴛耳膜發痛。

幾個媳婦婆子搜了房,很快從葉子的床鋪下找到許多首飾細軟。證據擺在眼前,葉子再也申辯不出,只能一味扯著嗓子,干掉眼淚。

女乃嬤說,葉子常常借口為大姐兒買糕點,從後門上街去,被小廝問起,就說是鴛姑娘貪嘴,不叫老爺夫人知道。女乃嬤偶爾撞見一次,瞧出葉子走姿奇怪,弓腰塌背,眼神躲閃,果斷攔下一盤問,不出三句,這小蹄子就露了餡。

那是在冬天,葉子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衣,攔腰套了一根布條,兜著一副瓜瓞綿綿金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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