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結(下)

作者︰白玉卿相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冷香花魁很驕傲。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故作矜持,她是真的寧折不彎,不肯讓步一寸、低頭一毫,以至于陸子青會怕了她,折扇公子會評價她「開天闢地獨一份」。

身在歡場,這種做派別人沒法理解,墨觴夫人以為她是久病抑郁,便連緋月和緋雲,也只是見怪不怪,並不明白她的心思。記憶太陰暗,經歷過歲月沖洗也無法抹平,沈淵寧可自己扛著,被當成沒心肝,也不肯因為從前的事兒,叫別人同情,甚至可憐自己。

她一直很努力,全當那只是一場噩夢,醒了便都好了。

「我五歲的時候,父親戰死,新年我同母親去祭掃,回來時,從家門口被流民搶了去。我記不得怎麼回事兒,就被賣給了人牙子。緋月,你不是賣進墨觴家的,不知道那有多恐怖。」

暗夜森冷,燭火顫弱,兩個女子依偎在一處,沈淵分給緋月半幅被褥,執意要她陪自己躺一躺,給她講憋悶了許久的話,不計她能听進多少。

雙親不待,兄長遠走,州來莊主是為外男,雪城這位未婚夫婿名不正、言不順,伺候起居的人倒是不少,能談心的卻是一個都不成,沈淵苦悶,可是無從訴說。墨觴夫人是一位好母親,沈淵才更不願意告訴她,徒惹一場傷心。

挑揀下來,毋庸置疑,緋月是一個合格的听眾,春風化雨,溫柔靦腆,以絕對包容的姿態接納下主子姑娘的所有情緒,也許無法提供很好的排解,卻能最大程度地給她以宣泄的空間。

在緋月面前,沈淵可以喘一口氣,放心講出所有不願被外人知曉的過去。這位大丫鬟靜靜听著,溫暖的擁抱抵過千言萬語。

沈淵道,彼時她不解人事,逐漸看不清楚景象,眼前只剩一片血紅。被拐賣的人有老有少,若奮起反擊,那人牙子是沒有還擊之力的。可是無人出頭,應該算冷漠至極了吧,然而另一著,大人們紛紛拉扯著自己身邊的小孩,捂上了他們的眼楮。

人性究竟本善還是本惡,從來就是個無解之題。

「父親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我問母親,什麼是死,母親說,就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很遙遠,很陌生,也回不來,活著時沒有人見過,可是最後,所有的人都會去的。」沈淵沉浸在痛苦回憶中,如溺水之人掙扎,難以逃出生天,「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渴求能回家。想著想著,我想起來母親的話,一度以為自己是死了,才會到那樣的地方。」

錦衾溫暖,絲緞被面觸手卻是涼的,床頭燈台上紅燭萎靡,淚雨潸然,在底座凝固成斑斑曲折。緋月不是第一次和主子同眠,墨觴家的宅院里,深閨繡樓掛滿風鈴,兩個小姑娘蒙著被子說悄悄話,轉眼一起過了桃李年華,出落得亭亭玉立,卻再不復當初心境了。

緋月的命運不是自己可選,來到這位小主子身邊時,自己也是個孩子。那時候沈淵身邊有位林嬤嬤,年紀大約很老,單看上去都有六七十,身子骨卻格外硬朗,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緋月雖也勤快伶俐,更多還是陪著沈淵玩耍。年幼時候,墨觴夫人忙碌,沈淵和緋月相伴的時間最久,感情也最真摯。

風聲呼嘯,黑雲遮頂,月光與星光結伴逃離,腳力慢了一分,沒躲過湮滅的命運。緋月全無睡意,听著沈淵講述的聲音越來越輕,低眸看去,自家主子的眼神也暗了,像是進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

大丫鬟卻不知道,這是沈淵慣有的偽裝。就像沾酒便會臉紅如丹霞,其實根本沒有醉,並非刻意而為之,就像上蒼曉得她會與世隔絕太久,必然缺乏某種圓滑玲瓏的能力,便賜予她的一道天然屏障。她的思路清晰如山泉,曾經的場景當時看不清楚,此刻卻一幕幕叫囂著浮現。

她與緋月講,那間草房四處漏風,年幼的自己和另兩個孩子一起,被一對十來歲的姐妹護在懷里。每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她瘋狂地思念母親,菀青夫人的音容笑貌卻逐漸模糊不清,在鋪天蓋地的混沌中消亡殆盡。那對姐妹的懷抱是陌生冰冷的,只為了在席卷肆虐的恐懼之下苟且求生,遠不似生母身上溫馨綿軟的慈愛氣息。

地上的孩子掙扎嘶嚎,哀叫淒慘異常。沈淵是高門大院里的小姐,她從未听到過,也完全想象不到,一個人竟可以發出那樣絕望的聲音。

「後來有一年,我在山上行走,看到獵手布下陷阱,野獸落于其中,被人們捕捉、被宰殺時,發出的叫聲如出一轍。」沈淵忽然睜開眼簾,翻個身抬肘支著下頜,勾唇看著緋月︰「那時我震撼極了,頭一次發現,原來生而為人,也不比動物高貴多少。互相殘害,彼此算計,虛與委蛇……或許,人還不如動物。」

她印象中,人牙發泄過了獸欲,拽著婦人的頭發,將她拖出了門。那個孩子躺在冷硬的地面上,赤身,遍布血污。婦人的慘叫從不遠處傳來,所有人都安靜如石頭,恨不要屏住呼吸。

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一絲動靜也沒有,才有一個年輕女子左顧右盼,牙一咬,壯著膽子爬過去,查看那個孩子如何。她只稍湊近,趴下臉瞧了一眼,立時嚇得幾乎發狂,雙目圓瞪,大張著嘴倒吸冷氣。孩子好像還有一點知覺,喉嚨里發出幾絲破碎的聲音,女子瞬間失了控,顫抖著手撫模上孩子的臉,眼淚撲簌掉落,砸在孩子臉上的髒污,一丁點都沖刷不動。

被女子的情緒感染,每個人都紅了眼眶,雙肩顫抖。不約而同地,他們連哭泣都沉默無聲,生怕招了人牙子回來,下一個遭殃的只怕就是自己。沈淵身在其中,震驚更甚于害怕,硬是沒有掉一滴淚。

「從那會兒,我便記得了……骨氣,手腕和鋒芒,一樣也不佔的人,一旦落進底層,大多不會有好下場的。」沈淵重新躺回枕上,合了雙眼如釋重負。

不知不覺間,講故事的人睡著了,听故事的人臉上多出兩行淚痕。緋月抹抹眼楮,下了床替沈淵掖好被角。有了地龍,園子里的夜比樓里更暖,體寒怕冷的人可以安睡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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