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走得太著急了所以沒有看到,著實不是故意的。」鹿寧拉住她的手臂,將她小心扶起。
花芳儀起身後立刻推開她的手,撢了撢被踫過的衣服,冷道︰「鹿幫主這是要去見情郎嗎?如此急不可耐?」
明知她在譏諷自己,鹿寧只是沉默地咬了咬唇,沒有和她爭辯。
「你果然是要去見王爺!」花芳儀抱著雙臂,陰陽怪氣地說道︰「婚禮前新娘見新郎,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呵,我倒是不信這些的。」鹿寧知道她心情不好,只能小心應付著。
她的態度讓花芳儀更加憤怒︰「呵,堂堂馬幫少幫主果然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即便有人告訴你,你嫁給王爺可能會害死他,對你來說也無所謂吧!」
大喜之日听到這樣,類似于詛咒的話,就算脾氣再好,也忍不住陰沉著臉︰「芳儀姑娘,你心中有氣我能理解。不過你這樣說話怕是不合適吧?難道殿下這輩子只能跟你在一起,他身邊只要有了別人,你就這樣咒罵嗎?」
花芳儀傲慢地看著她,咬牙道︰「少在我面前裝好人了!我知道你耍了什麼手段,才逼著王爺娶你過門!你根本不了解他,也完全不理解他的處境,你根本不配嫁給他!」
鹿寧臉色一沉,不卑不亢地說道︰「我對王爺的了解自然不如你多。不過我會用一輩子慢慢去了解——」
「哈哈哈。」花芳儀低笑了一陣,然後悵然道︰「只怕你們沒有一輩子那麼長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鹿寧忍不住側眉怒目。
花芳儀走到桌旁款款坐下,自斟自飲了一杯,才幽幽啟唇︰「想必你听過殿下的身世,他身為先太子,本該是當今的皇上。可他的兄長,也就是當今的渝帝,卻殺了殿下的母親,從他手中奪走了皇位。渝帝始終放不下心中的結,想對殿下下手,卻又害怕落得一個殘害手足的罵名。這麼多年來,他對外聲稱與殿下手足情深,私下卻暗暗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只盼著能找到錯處,好名正言順地將他鏟除!所以,二十年來,殿下始終謹小慎微地活著。身懷弒母之仇的他,不得不向仇人暫時低頭,他一直活得很辛苦……」
鹿寧在她對面坐下,也拿過一個杯子喝了口酒,堅定地說道︰「殿下和我說過這些,我知道他想要什麼,明白我們將要面對什麼。可我有信心陪他走下去,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後悔。」
花芳儀一怔,繼而緊盯著她的臉,一字字冷道︰「你還是太天真、太幼稚了!你可知為何殿下這麼多年沒有成親?並非是因為他不近,那是因為皇帝沒有能繼承大統的兒子,若殿下早他一步誕下有資格繼承大統的孩子,他將必死無疑!」
鹿寧心頭一沉,她拿著酒杯極慢地喝了一口︰這件事她從未听翊王說過,也從未想到過,所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看到她震驚過度的樣子,花芳儀如勝利般冷冷一笑︰「如果你真愛殿下的話,何必急于這一時嫁給他呢?不過,瞧你連等到成親之日再見他都無法做到。想必也不願意等他功成名就之時吧!」說罷,她站起身來傲然離去。只留下鹿寧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遍遍想著花芳儀方才的話,有些不知所措。
一陣晚風輕輕吹過,門前的樹影婆娑起舞。成雙成對的燕子,飛回到屋檐下休憩。羽楓瑾從樓上走下來時,一眼就看到鹿寧獨坐在空蕩蕩的大廳內出神。
「既然來了,怎麼不上去找我?」羽楓瑾走過去,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的肩頭。
鹿寧猛然回神,瞧見未婚夫關切的眼神,連忙擠出一絲笑容︰「怕打擾你就沒上去,看到這兒有酒,就坐下來小酌幾杯。」
羽楓瑾抬起她的下巴,端詳著她的臉色,皺眉道︰「婚禮準備得不順
利嗎?怎麼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鹿寧痴望著他深邃的眸,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切都太過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而已。」
「傻丫頭。」羽楓瑾緩緩展開眉,嘴角露出微笑︰「時間是倉促了些,讓你受累了。要不我們去湖邊散散心?」說著,他向她伸出手。
「也好。」鹿寧拉住他的手站起身,與他並肩走出門去。
夜晚顯得很寧靜,二人手拉手徜徉在喧囂的街道之中,不由得回想起,就在幾個月前,也是同樣的夜晚,他們披著同樣的月色,走在同樣的街道上。只是彼時他們才剛剛相識,須臾間,他們卻要攜手共度此生了。
不知是酒意上涌,還是因為月色太迷人,鹿寧光著這樣拉著愛人的手,就覺得胸口開始發熱,腦中一陣陣眩暈。她忍不住挽住他的手臂,將頭輕輕靠了上去。
從未想到一向豪爽灑月兌、殺伐果決的鹿幫主,竟有如此小鳥依人的一面,羽楓瑾覺得心里的防護牆,竟像沙堆般開始慢慢潰散。
「瑾。」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嗯?」
「我現在好幸福。」鹿寧的雙頰微微一紅。
「……我也是。」說出這句話時,他的臉也在微微泛紅。
「你說,幸福來得這樣突然、這樣劇烈,會不會到頭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鹿寧抬眸望著他,語氣中竟透著一絲無助和脆弱。
「怎麼會呢,別瞎想了。」羽楓瑾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言安撫著。
真的嗎?鹿寧沒有說出口,只是抓緊了他的手臂,腦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生怕他下一刻就會突然消失。
不過是眨眼間,閑適的人群突然躁動起來,大家紛紛調轉方向往逐光湖跑去,口中還喊著︰「死人了!死人了!」
「怎麼回事?」羽楓瑾臉色微變,翹首看向逐光湖的方向。
鹿寧心頭涌起一絲莫名的不安,她拉住羽楓瑾的手,勸道︰「估計是有人失足落水了吧。要不咱們還是去別的地方吧,如此良辰美景看到尸體多掃興啊!」
可羽楓瑾卻立而不動,臉上的神色有些莫測。
恰好阮浪帶著一隊御守司路過,看到羽楓瑾在此立刻走過來問安。
「听說逐光湖里有死人,怎麼回事?」羽楓瑾看到阮浪連忙詢問。
「沒錯,听說死的是行人司司正謝吉安,所以我特地來看看。」阮浪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
「謝吉安?他不是被關在詔獄嗎?怎麼會死在逐光湖?」羽楓瑾頓時大吃一驚。
阮浪垂眸嘆了口氣︰「皇上命刑部和大理寺繼續查案,所以顧之禮早就將謝吉安調走了!」
「走!我和你們一起去看看。」羽楓瑾下意識松開了鹿寧的手,跟著阮浪一同往事發現場走去。
身邊的溫度驟然消失,鹿寧悵然若失地站在晚風中暗自嘆息︰她不怕尸體,也不怕命案,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去案發現場。女人的知覺似乎在警告她,這具尸體與別不同,或許會帶來不可彌合的創傷。
一晃神間,羽楓瑾和御守司的人已走遠,似乎並沒發現身邊人已不見,還是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
一陣感傷在胸中蔓延開來,鹿寧立刻提步追了上去。
微風陣陣,湖水泛起層層波浪。逐光湖邊圍了很多百姓,被御守司擋在十步開外,人群正中放著一張席子,席子上躺著一具蓋著一床白布的尸體。
仵作正在驗尸,平四帶著衙役們維持著周圍的秩序。見到翊王和阮浪撥開人群走過來,他連忙迎上去抱拳行禮。
羽楓瑾也顧不得寒暄,他直奔尸體前掀開了白布的一
角,看到一張紫青發脹到面目模糊的臉。
「他是怎麼死的?」羽楓瑾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沉聲問道。
平四走過來,低聲回復道︰「回殿下,仵作說他是被人灌醉了之後,推進湖里被活活淹死的。」
「面目都腫成這樣了,你確定是謝吉安嗎?」羽楓瑾又看了一眼那張臉,說什麼也對不上記憶中的那張臉。
「確認無誤。」平四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低聲道︰「是刑部動的手腳。」
羽楓瑾沉聲問道︰「刑部做事一向不露痕跡,此次如此大張旗鼓的處決,可是受了皇上的旨意?」
平四沒有說話,沉重地點了點頭。
羽楓瑾將白布仔細蓋好,緩緩站起身來,盯著暗潮涌動的湖面,眉目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影。
很快,尸體就被抬走。圍觀的百姓也紛紛退散,他卻依舊站在湖邊出神。
鹿寧緩步走過來,輕聲問道︰「殿下,出事了嗎?」
羽楓瑾又呆立了片刻,才幽幽啟唇︰「嗯。死的這個人我認識,前些日子一直在審理他的案子,沒想到,今日看到的竟是他的尸體……」
「他……犯了什麼錯?」鹿寧不安地問著。
「他……無錯。」羽楓瑾輕輕嘆了口氣,輕到幾乎無法察覺︰「他只是觸踫到了皇上的底線,所以才會有今日的下場。而皇上之所以讓他死在眾人面前,就是在警告所有人——意圖觸犯他威儀、踩踏他禁區的人,這便是下場!」
鹿寧听出他的語氣稍有不同,聲音也繃得很緊,顯然十分不安。忽然想起花芳儀的話,她忍不住問道︰「可是和皇嗣有關?」
羽楓瑾轉過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沒錯。國本之事是皇上的心頭大患,誰踫誰死!雖然可惜,可他也是自作自受。」
果然!
听到這句話,鹿寧的心霎時被抽緊。想到自己和翊王將要面對的是生死局,一種蝕骨的恐懼感便襲上心頭。
「在想什麼?」羽楓瑾終于看出她的失神。
「沒、沒什麼。」鹿寧急忙掩飾。
「別擔心,一切都有我呢。」羽楓瑾看出她的擔心,連忙握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我累了,咱們還是回去吧。」鹿寧全然沒有了浪漫的心思。
「好,那咱們回家吧!」羽楓瑾微笑著拉著她轉身走入夜色中。鹿寧卻忍不住三步一回首,看著空蕩蕩的岸邊,似乎再找那具早已不見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