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節  教育

郝元笑了笑︰「除了一個南下窪,天下的窮人千千萬萬,哪有這麼多得福星。」他把大碗放到桌子上,「我現在還有點收入,一個人吃飽之外還有節余,自然能幫大家一點是一點。我救了你爹的命,也幫了這里很多人。可是出了這南下窪,不知道有還多少個南下窪,多少窮苦人。難道就指望多來些人行善積德?」

「我們窮人家遇到大事,除了指望人發善心還能指望什麼?」女孩子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命好得,有您這樣的貴人相救。命不好的,還不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一條命說沒了也就沒了。」她說著抹了下眼楮,「我原本上頭還有個哥哥。打小可疼我了。三年前他到木器店去當學徒,我跑到城里去,還和他在店門口說過話,當天晚上卻給抬回來了︰說是出去給店里送貨,路上發痧就沒了。當時他身上要有一包避瘟散,往鼻子里一吹人就能活過來,避瘟散只要四文錢,可是他連四文錢也沒有!」

說到這里她已經淚花滾滾,郝元默默的拍了拍她的頭。

她擦了擦眼淚︰「郝先生,在南下窪這種事算不了什麼,死個人真是連個動靜都听不到。拿蘆席一卷埋到後面的義冢地里就算完了。只是今天不知道怎麼的我又想起他來了您知道自從您來了之後這里少死了多少人,少給人牙子帶去了多少人麼?」

郝元點點頭︰「所以你說我是福星嘛」他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女孩子,「擦擦眼淚吧。老大不小的女孩子了,還眼淚鼻涕的往袖子上擦。」

女孩子接過手帕,悄悄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大少爺出身……瞧不起我這窮丫頭。」

郝元一笑︰「這話就不要再說了。」他的面容變得十分嚴s ︰「我不是什麼大少爺。來這里也不是為了當個貴人、善人。」

女孩子忽閃著明亮的眼楮。似乎有些不解。遲疑了下才問道︰「那你來這里是做什麼呢?」

郝元避而不答,他的面色既凝重又開朗。女孩子有些迷惑,忽然她拍了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郝先生你是為了幫襯窮人來得。」

郝元微笑著點點頭︰「你說,為什麼窮人都這麼窮?」

「命不好沒投到個好人家。」

「這麼說那些有錢人就是命好嘍?」

「那你說,為什麼他們的命好呢?」

「因為……因為……」女孩子想不出來了,「廟里的師父說那是積善行德來得。」

「可是你看那些有錢人。有幾個積善行德的?」郝元問道,「就算有錢人里有幾個吧,到底是多還是少?」

「少」女孩子遲疑了一下說。「可是廟里得師父也說過前世里的功德也很要緊。」

「前世里積善行德,這世里為非作歹?這也太古怪了吧。」

女孩子說不出來了,她的眼楮有些迷茫起來。

「那您說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這天下是他們有錢人的,不是我們老百姓窮人的。」郝元說道。「你爹每天挑著擔子出去做小買賣。隔壁的水根一家給人打短工種菜……地里的糧食、蔬菜,穿得綢緞棉布,房子器物,那樣不是我們老百姓的血汗做出來的?你家里天天都做圓子,煮藕粉,可是你要給我一碗藕粉圓子都給不起我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去哪了?」

女孩子的有些困惑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只覺得自家窮,至于為什麼會這樣窮。她沒想過。

郝元接著說︰「因為這天下是他們的,他們一句話。就能把我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拿走了。」

「這天下不是朱皇帝的嗎?」

「朱皇帝也是從元朝皇帝那里搶來得天下。他原本不過是個窮和尚,饑荒的時候要出去化齋要飯才能不餓死。」郝元說,「你說他的命是好還是壞?為什麼一個原本要餓死的人最後能當了皇帝?」

「嗯……」這道理對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有點難以理解了。但是她原本蔽塞黑暗的心靈里好像突然投射進來一道光一樣,瞬間照亮了些什麼。

郝元堅定的說道︰「所以這世界上沒什麼‘命’。就算有,我們也可以改掉。」

「真得?」女孩子的臉上露出了既懷疑又興奮的神情。

「沒錯,既然覺得老天爺給得命不公平,」郝元說,「只有靠著自己去改變。」

「怎麼改,怎麼改?」女孩子追問道,「先生你一定是會改命格的。我早就想改改自己的命了要不改改爹娘的命格也行。不求能吃魚吃肉,綾羅綢緞,好歹吃幾頓細糧,有幾件像樣的衣衫穿。」

郝元被她的話逗樂了︰「我又不是算命的,怎麼改命格?就是那些說自己能改得也是騙人的他們不懂大道真理,只會玩弄一點玄術小伎。走得不是正道。」

女孩子迷惑道︰「那什麼才是大道真理呢?」

郝元卻不說下去了,問道︰「你想知道?」

「想!」

「念過書嗎?」

「當然沒有……」女孩子搖搖頭。

「要懂大道,就要先識字。不然當個睜眼瞎,有錢人更要欺負你了。」郝元說,「我這里每晚上都教孩子認字,你也來吧。」他看了看油燈,「不早了,你也回去睡覺吧。明個還要早起。」

「好!」女孩子應聲站了起來,又說道︰「郝先生,您別怪我多嘴,今天來得兩個人,不像好人,有一個滿臉疤痕的,瞧著就像個江洋大盜。」

郝元點點頭︰「他們的確不是好人。不過他們的壞還沒到根子上……」

「要是江洋大盜殺人放火的,怎麼還沒到根子上?」

「江洋大盜,他殺人放火求得是財。可是他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力量總歸是有限的。說能破壞的,無非是壞幾個人的性命,奪些財物,自己受用。可是一旦走漏風聲,被官府拿住,或者是打劫的時候被團勇截殺,免不了就是一個死。刀頭舌忝血的出來混,混得不管好不好,最終都沒好下場。

「真正的大奸大惡之徒,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輩,平日里都被人叫做老爺的體面人,若是有災荒,還要拿出錢米來救濟大眾可是他們使起壞來,多少人家就此破人亡,還不知道是他使得壞不知道且不說,他搶走老百姓一qi ,反手拿出來點殘渣來施舍,百姓還要感激涕零。真是叫殺人滅戶于無形之中呀。」

「啊,有這麼壞的人?!」女孩子氣憤的說道,轉而又擔心起來,「那豈不是誰都奈何不了他們?」

「沒錯,因為這個天下就是他們的天下,我們老百姓受他們的蒙蔽,看不清誰是真正的壞人,把幾個江洋大盜看作了十惡不赦的壞人。」郝元說,「可是只要讓越來越多的人看清了他們的面目,他們就再也不能這樣騙人,欺負人了。不但如此,我們還要把原來屬于我們的東西拿回來」

郝元說到這里,覺得自己說多了,對方畢竟只是個少女,未必能完全明白自己說得話,一下灌輸太多的只怕會消化不良。

「我明白啦。」女孩子說道,「要改大伙的窮命,就要首先懂大道真理,知道了大道真理,那些壞人就不能再騙我們了。」

「對,你真聰明。」郝元笑著點頭道,「快回去睡吧。」

「郝叔你要當心……」

「不要緊。」郝元說,「我在這里,和大伙兒在一起,誰也不怕。」

送走了女孩子,郝元再次檢查了下明瓦上遮擋的一塊草簾子,又把權當門用的草簾理好,角上壓上磚石,盡量不讓光線泄露出去。

做完這一qi ,他挑亮了油燈的燈芯,又加上二根燈芯,坐在權當書桌的木版前,把幾張薄薄的白紙鋪開,開始起草一份揭帖。又取了一本翻爛的時文冊子和一本涂抹了一半的窗課卷子放在旁邊。

如果有人突然進來,只會看到一位正在用功苦讀的窮書生。

郝元一邊磨墨,一邊考慮著揭帖的內容。這是準備揭露趙引弓勾結官府,操縱絲價的事情。他已經考慮了好幾天該怎麼寫得即通俗易懂,又能用最少的字來表達。

揭帖是要大量印刷的,寫得太長太復雜,刻板花得時間太長了時間緊迫。

郝元一邊想一邊在薄紙上寫著,他的字是最最普通的顏體字,書法並不好看,卻寫得很有力量。

揭帖寫完,他有涂改了一遍,再重新謄抄清楚,等墨跡一干,才小心翼翼的把稿子裝在一個竹筒子里,塞在牆角的一個壁洞中。接著他又取出一份今天才從起威民信局去來得信件,抽出里面的信紙,小心翼翼的在燈火上烘烤。

信紙上空白處在火焰的烘烤下漸漸浮現出褐色的字跡來。郝元仔細看了幾遍,將信和揭帖的草稿都湊到燈火上點著,看著它們燒淨。

干完這一qi ,他洗了洗手,給自己倒了一碗涼開水,坐在桌前,咬一口雜糧糕,就一口涼水的吃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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