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節 被遺棄的尸體

東支七巷里一切依舊,仿佛趙貴昨天才巡邏過,要說變化,便是地面的道路比過去要平整些,也沒了垃圾

「阿貴,你看那邊!」謝掌櫃拍拍趙貴的肩膀,指了指前面一堆用蘆席蓋著的東西,霍駿鳴心里頓時出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看來是尸體!」趙貴的表情也不好看,「過去看看。」

謝掌櫃站得遠遠的,霍駿鳴和趙貴職責所在,只能湊到跟前,用棍子挑開蓋著的蘆席一角︰果然是一具尸體。

「MD,這都第幾個了。」霍駿鳴罵罵咧咧地用棍子把尸體上面蓋著的蘆席垃圾扒拉開,沖著趙貴喝道,「 ?去邊度 !這人你認識嗎?」

「看著眼生說實話,要是眼熟才怪了,這一看就是病死的,癥狀符合。這時節誰扔病尸會往自己片區扔,還不是都跑到別處偷偷扔了。」趙貴一臉厭惡,招手把謝掌櫃也叫來了。

「是你們這街上的嗎?」

謝掌櫃搖頭表示不認識。從尸體的衣著看,應該是個貧苦百姓。

「我來拉警戒線,你趕緊去叫人。」霍駿鳴接過警戒線說道,「既然是病死的,就算是我的活了。」

雖然元老院前不久收容了全市的流民乞丐,路倒已比往年明顯減少,且死者多是急癥患者。警察發出尋尸布告後,三五日內必有家屬領尸。然而鼠疫出現後,因為害怕傳染,無人認領的路倒尸開始多了起來。

接著,又出現了林默天始料未及的新情況。對鼠疫感染者和接觸者進行隔離檢疫規定發布之後,路邊的無名尸體進一步增加了。後來經過基層檢疫員報告他才明白,由于規定要求一經發現鼠疫患者或病亡者,與患者或病亡者密切接觸的人都要強制隔離。這往往意味著一大家子無論老幼誰也跑不了都要被集體遣送到長洲島去隔離檢疫。

說到底,這個隔離跟蹲大牢也差不多,長洲島的隔離營也不是療養院,一家子住在草棚里,不論貧富貴賤的喝粥度日,太陽曬,江風吹,大雨淋,別說是富裕人家,就是一般的平民小戶也吃不消。老人孩子體弱的支撐不住的,沒三四天就有人病倒,也有人就這麼病死了。

長洲島的惡劣情況隨著前幾批隔離期滿的人的返回傳遍全城,這麼一來,原本對隔離就抱著畏懼情緒的老百姓更不原意去了明末的百姓不可能對「隔離」有那麼深刻的理解,只會單純認為自己被上了另冊、當成了傳染病源頭,被「軟禁」不說,就算日後出了門也要被歧視,更別說他們還面臨著死亡威脅︰他們根本不相信被隔離後還能有人送飯送藥的事情,只會覺得隔離就是圈起來默默等死。

在這種思潮下,竟然出現了大量家屬私自拋棄患者和病亡尸體的情況,因此他們還不時能「撿」到坐姿的尸體,一看就知道是還沒斷氣就被家屬送出來了。而這些人為了防止尸體被認出來,還往往選擇離家較遠的地方悄悄拋尸。

要在過去,要這麼干的難度很大,大白天不論背著活人還是尸體都沒法到處跑,晚間街閘一關,誰也過不去。但是自從關帝廟人馬被取締之後,原本看守街閘的「看街的」都進了長洲島去「整訓」了。警察又派不出這麼多人管理街閘,城里的保甲組織也不夠嚴密,不少地方的街閘無人管理,呈門戶洞開的局面。這就給拋尸可乘之機。夜班巡警已經多次在夜間抓獲拋尸的人員。

這還了得!林默天火冒三丈,發布了嚴厲的懲治規定,並且規定但凡住戶有人員失蹤,一律視為失蹤人員病亡,按隔離流程走,這種亂象才收斂了些。同時命令各保甲輪番派人看守街閘。然而無奈于人手實在不夠,匆忙上陣的檢疫員也不是人人都能嚴格把關,私自拋尸的現象雖然大幅減少,卻仍未絕跡,三天兩頭就會有無名尸體出現。而廣州方面的戶籍管理也只能勉強保證常住人口,未登記人口根本無暇顧及,想查找這些尸體的來源無異于大海撈針。

「霍同志,你看怎麼處理?」趙貴帶人回來問道。

「照例巡邏完了看看誰家少了人吧,我估計是找不著來源……」霍駿鳴無奈地說,「按規定,超過24小時,無論有無認領,尸體都得燒掉哼,真要有人認領才叫見鬼了呢……他們在這處理著,咱們繼續巡邏吧,這個先放處理所去,今天的巡邏完事一塊處理。」

所謂處理所,就是所謂的「尸體處理所」其實就是原本在流花橋畔專門處理無名尸的化人廠。過去廣州府附郭兩縣的無名尸都是在這里燒化。原就有一批屬于關帝廟人馬管轄下的仵工。廣州一府兩縣的漏澤園也設在這里,專門管理「生老病死」里的「死」,死後無錢無地安葬的,到這里可以覓一塊層層疊疊埋了不知道多少尸體的義冢地埋尸,運氣好遇到大戶人家辦善事施舍棺木,還能弄一口薄皮棺材下葬。

若是無人認領路倒或者沒有家人親朋的孤寡鰥死者,那就只有燒化了用瓦罐一收了事了。

林默天因為防疫工作的需求,就把這里接收下來。在檢疫巡邏中發現的病亡尸體,無論是路倒還是住戶明確的,一概集中到這里進行焚化。

收尸隊很快就來了,他們和霍駿鳴一樣隸屬防疫大隊,輪番從事收尸工作。盡管有人建議林默天啟用已經完成檢疫的原關帝廟人馬中的仵工,但是林默天還是否決了。原因是這些乞丐仵工長期以來都有剝取尸體衣物和隨身物品的習慣這在平日里是個道德問題,在傳疫期間卻是致命的,所以在沒有對他們完成「整訓改造」之前,他決定暫時只使用防疫大隊起碼他們都是經過好幾個月的整訓的。

收尸隊都穿著全身式的隔離衣,戴著大口罩和油布手套。拿著撓鉤、繩索和擔架,尸體統一裝進油布的尸袋中再搬運,減少搬運中的二次傳染。

遮蓋尸體蘆席和破爛也裝進藤筐後貼上封條,送到指定的地方燒毀。尸體清理之後,再由防疫隊來噴灑消毒水。

看著收尸隊在忙碌著,霍駿鳴在筆記本上記錄下「發現疑似一號病遺棄尸體一具」,後面是時間地點,發現人和處理結果。「這幫刁民……」他合上筆記本嘟囔兩句,背起手跟上趙貴往下一個巷子走去。

「差爺……!兩位差爺!救人吶!」沒走幾步,听聞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喊叫,眼見一個少年跌跌撞撞地沖他們跑過來。

「這不是來福嗎?」趙貴一愣,「你們家不是已經被隔離?你怎麼跑出來了?」

來福一家的鄰居昨天發一號病死了人,鄰居一家隔離不算,因為發現來福家的人在死者染病期間曾經出入過死者家,所以他家也一起被隔離了。今天下午就要移送到長洲島隔離營去了。

為防止被隔離人員逃走,所以一但被宣布為「待檢疫隔離人員」家門口就會派上警察或者國民軍站崗軟禁,不許出入,一直到被遣送上船為止。

「是門口站哨的副爺放我出來的,家里出事了!」來福哭哭啼啼地說,「我爺爺上吊了……」

「啊?!」霍駿鳴和趙貴聞言都是一驚,「怎麼回事?」

「爺爺近日見多了街坊死人,尸身墳塋都沒留下,都燒了,本來便心里不高興,好幾日沒說話了。前日家里被隔離之後,便總是自言自語,說些‘入土為安’之類的話,剛才就……就……」

「你趕緊先帶我們去!」霍駿鳴和老趙跟上來福,急急忙忙往巷子里跑去。

現場沒什麼特殊的至少趙貴沒看出什麼特殊的問題,死者有一定文化程度,留了遺書,意思很明確,老爺子認為被隔離說明瘟疫已經降臨到自己的家庭,自己一個半截入土的老翁不可能躲過這樣的災禍,反正就算僥幸逃過瘟疫,也是時日無多,與其病死後被燒成灰燼,還不如給自己一個痛快,趁著沒病的時候自行了斷,還能落個全尸入土為安……

「這……」趙貴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怕病、怕火葬,就要自殺?會不會是偽裝的?」

對純正的無產階級趙貴來說,如果沒有澳洲人的到來,他的未來不過是賣苦力,打短工,大約不可能娶到老婆留下子女,最終不是年老體衰便是某個時節染上「時疫」,一命嗚呼。由保甲出面送流花橋火化。

「阿貴啊,你覺得這一家人被隔離著,沒人出入,又不缺食少藥的,誰閑著沒事殺一個老頭?」雖然看不到霍駿鳴蒙著大口罩的臉,但趙貴能感覺到他似乎在苦笑,「我倒是覺得這事基本上能確定,就是自殺,這些人……你啊,在元老院手底下好日子過久了,不太知道他們這些人是怎麼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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