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一節 移風易俗的難處

趙貴一時語塞,呆了半晌,只能說出一句「還是叫刑警同志來看看吧」,默默地出了門。

刑警來了看了看,確認自殺無疑,便填發了死亡證明。可是他雖是自殺,卻因為是在隔離觀察期內死亡,依然屬于「疑似病例」,來福的爺爺沒能按照他的設想「入土為安」,在一家人的嚎啕中被收尸隊裝進了尸袋,裝上板車,運到流花橋火化去了。

來福爹和來福哭得死去活來,苦苦哀求。又是磕頭又是拿銀子出來賄賂,趙貴和霍駿鳴也覺得不忍,然而規矩是澳洲人定的,而且眾目睽睽之下,要掩蓋這件事並不容易。萬一出了紕漏,最輕也是「全家流放台灣瘴癘之地」,對他們來說這和滿門抄斬也沒什麼兩樣了。只得硬著心腸「照章辦事」。

眼看著老人的尸體被裝上收尸隊的疾風式雙輪板車,霍駿鳴填好尸簽,系在尸袋上,又撕下一半交給來福︰「三天後憑這個條子去流花橋領回骨灰。」

跪在地上的來福爹木呆呆的接了過來,來福的女乃女乃卻一把搶過,撕了個粉碎,瞪著哭腫虛泡的眼楮罵道︰「誰要你們假惺惺!都把他給燒成灰了,還收什麼尸!你們這幫遭瘟不得好死的短毛反賊,遲早朝廷都要把你們凌遲處死,挫骨揚灰……」說著一揚手,紙片如雪花般的摔落在兩個人身上。

「這是給你們燒的紙錢……」

來福爹嚇得魂不附體,澳洲人的處置果決,下手狠辣是出了名的,各個十字路口掛著絞死的尸體的日子可沒過去多久。自己老娘這一罵,阿貴好說是個心善的人,另一個可不敢說了。他趕緊示意來福︰「來福!把你攙進去!」言罷,趕緊又向霍駿鳴和趙貴打招呼,說母親「傷痛過度」,一時犯迷糊,請兩位不要往心里去。

「算了,算了。」霍駿鳴和趙貴只覺得無趣,逃也似的離開了來福家。霍駿鳴只覺得心里堵的慌,再看趙貴也是一臉陰沉,一時都覺得無話可說,倆人仔仔細細把片區剩下的部分轉了一圈,便慢慢地往臨時防疫所走,沒想到走到半路看到防疫所的一個歸化民慌慌張張跑過來︰「可找到你們了!快,防疫所出事了!」

防疫所是新近成立的,多是佔用城內的寺廟宗祠會館一類的公共建築。除了了防疫人員還有專門的大夫和衛生警察,這里是他們辦公、診療和休息的地方,從各處收來的病亡或者疑似病亡的尸體也暫時停放在這里,等待晚間用船轉運出去。

這一片的防疫所佔用的就是山陝會館。那「鬧鬼」的後花園也順理成章的成了停尸房因為這里面積大,後巷又有河埠頭,不但本片的尸體被臨時放置在此,就是附近各所收運的尸體也都被安置在此。

霍駿鳴一開始還真不習慣晚間在防疫所里休息,總覺得陰氣太重,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每天的防疫工作讓他疲于奔命,基本上一躺下就睡著了。

「今天特麼怎麼這麼多事……」霍駿鳴月復誹道,腳上動作卻不慢,和趙貴急急跑到防疫所,發現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市民,吵吵嚷嚷的擠在大門口,門口的警察早已拿起了哨棒,卻不敢動手門口全是平民,而且他們既沒動手,也沒往里闖,只是喊兩嗓子,更何況門口的人實在太多了,由于沒人想到防疫所這種單位都會有人沖擊,所以站崗的警察只有一根哨棒而已。

「怎麼回事?在吵什麼?」霍駿鳴跑到門口大喊道。

人群瞬間靜了下來,紛紛回過頭,用「管事的可來了」的眼神看著他。

「報……報告,這些市民要求見您,要抗議……」哨兵的臉已經嚇白了。

「這位差爺!」一個看起來像這伙人領頭的老頭怒氣沖沖地走到他面前,「這檢疫已經搞得天怒人怨,再這樣下去,我看這大宋要完吶!」

「你好大的膽!」霍駿鳴一听大驚失色,這話怎麼也有人敢說!「自從廣州解放……」

「敢問差爺,‘解放’二字何解?」老頭很不禮貌地打斷了他。

「解民倒懸曰解,放伐桀紂曰放。」霍駿鳴給出的是元老院提供的標準回答。

「好個解民倒懸!好個放伐桀紂!老朽倒是從未耳聞,哪朝哪代是靠掘墓戮尸來解民倒懸的,又有哪朝哪代是靠焚骨揚灰來放伐桀紂的!」老頭越說越激動,差點就要去戳他的胸口了。

「……你!你知不知道,違抗元老院命令,等同造反!」霍駿鳴瞬間明白了,這是來抗議火化政策的,「元老院的聖旨你也敢違抗!不怕我大宋人民專政鐵拳的天威嗎!」

「造反?爾等逆臣賊子也配?」老頭反而用更大的嗓門喊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髡賊!你們如此倒行逆施,豈不見這瘟疫正是爾等覆滅……」他剩下的話並沒能說出口,趙貴已經帶來兩名警察,吹著警笛跑了過來,用警棍驅趕開看熱鬧的人群。沖到了老頭面前,一棍就把老頭打個馬趴。

「當眾高呼反動口號,抓起來!」趙貴平日里說話嘟嘟囔囔,唯獨抓人的時候宣布罪名特別流暢,兩個警察立刻動手,一團麻核直塞到老頭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拖了下去。

眼見著警棍已經打下來了,再鬧下去招來白馬隊什麼的大家可都落不了好,人群呼啦一下跑了個干淨。

霍駿鳴見門口的騷亂分子都散了,這才松了口氣,卻見防疫所的大夫符悟本慌慌張張的從里面出來了這符大夫可不簡單,別看年紀輕輕,卻是真髡大夫的劉三的親傳大弟子,號稱中西貫通,到廣州之後替師傅坐診了幾個月,已是聲名鵲起。他也是這一片幾個防疫所的主持大夫。

「怎麼回事?」符悟本問道。

霍駿鳴其實自己也不清楚,倒是一個防疫隊員答道︰「符同志,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大前天巡邏的時候抓住的那個偷埋尸體的,家就在剪子巷……」這隊員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出一腦門的汗,也不知是熱得還是急得。

「記得啊,東十五支巷那戶蒙館,死了一個年輕的秀才,典型的鼠疫患者,家里人沒匯報,趁著巡邏間隙偷偷拉出去埋了,還是我跟你們所的大剛同志一起去刨出來火化的。」符悟本有些生氣,「今天是不是他們家聚眾鬧的事?」

「正是他們,」防疫隊員的聲音里透出一股無奈,「剛才那個老頭就是這個秀……明國秀才的爹,當初咱們去處理尸體的時候他沒在,這兩天每天都跑門口來要說法,都被哨兵堵回去了。結果今天這老東西叫了不少人一起過來,都是些對焚尸政策心懷不滿的,光是有偷埋尸體不良記錄的就好幾戶……」

「下次遇見這事別慌,你們雖然是防疫大隊,卻也是國民軍的一員。乃是我大宋的爪牙,」符悟本對工人說道,「直接打出去就是!再敢鬧事按照襲警嚴辦!劉首長說了,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你們不必顧慮。這事我會上報的,你們趕緊去忙吧。」

符悟本這麼生氣是有緣由的,因為在這個收集病亡尸的政策,幾乎每天防疫隊員都要和百姓們發生爭執,沖突不斷。考慮到家中死了人,還要被送去隔離,家屬的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所以林默天號召防疫隊和警察要「多體諒」。做到罵不還口,肢體推搡之類的也就算了,不要都上綱上線的按照「襲警」處理。

然而沖突卻在防疫隊和警察的容忍和退讓下愈演愈烈,從破口大罵、推推搡搡,到今天干脆沖擊起防疫所了,這讓接收了全套新式教育,又年輕氣盛的符悟本如何受得了。

符悟本的報告給本已焦頭爛額的林默天又是一桶冰水。這老百姓的事情,還真不好搞!怪不得劉翔總說︰民生上的事情要慎之又慎!他頓時從心底里冒出了兩個過去他十分討厭的詞匯︰「刁民」!

自幼長大在城市的林默天畢竟還是太年輕了,而且他走得是從醫學院到醫院這樣的純學術的道路,對基層的接觸有限。

作為醫生,他當然見識過舊時空在醫院里無理取鬧的各式奇葩在他看來這只不過因為個人的貪欲和素質問題,沒有考慮過整個社會的社會情緒和心理。對自己搞的這些措施放在明末意味著什麼也沒有概念即使是放在舊位面80年代的新中國,火葬也不是一個輕松的話題。但是強制推行火葬政策仍舊在農村基層鬧出過不小的風浪,干群關系搞得劍拔弩張這還是城市已經普及火葬,國家領導階層以身作則的提倡火葬長達幾十年之後的情形,在這個時代,他提出病亡尸體一概火化不啻平地驚雷。反彈之大,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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