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肇慶光復(二)

孫十萬家呢?其實也沒把這個讀書人當「老師」看待,給他的束脩非常微薄,一天三頓頓頓都是蔬菜,弄一碗豆腐、兩條貓魚就算是給葷菜。初一十五吃犒勞,也不過是弄個鴨架子熬湯,一點油水也見不到。孫十萬的老婆經常指桑罵槐,說請先生的錢不如「養頭豬」;先生呢每天晚上吃飯都要發牢騷,私下里罵孫家「刻薄」,「子孫全要討飯」。他們這種表面上「尊師重教」,背地里彼此嫌棄憎恨的嘴臉,讓我深深的感受到舊社會的虛偽。

這樣的念書生涯大概持續了一年多。後來我回家了。因為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

說起來這又是據說當時的所謂規定︰家里要有五個男丁才能允許軍戶參加科舉考試,當時我家就我一個兒子,我父親只能拼命給我生弟弟,沒成想一連生了五個,全是妹妹,把家里也吃得窮了。五妹出生之後,我父親這才斷了念想,讓我回了家。後來我調到了政治部搞政治工作,在進行培訓學習才知道,其實明國朝廷對軍戶參加科舉考試的限制,不過是限制每戶只能有一人參加考試罷了,我家當時完全符合要求。那時父親也不知是他從哪兒听差了消息,還是誰蓄意戲弄他這個不識字的老實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是我當時參加了科舉考試,哪里還有機會加入光榮的伏波軍呢?

回家後我才發現,家里也確實揭不開鍋了。幾個妹妹年紀雖小,經不住人數多,吃得也多了。我父母實在承受不起,只好將我大妹賣給孫家當丫鬟,又把三妹送給人當童養媳,原想給她一條活路,沒想到幾年功夫就被她的公婆給虐待死了說起這件事,我至今忘不了她被拉走的那天哭著求爹娘說她不要去的模樣一想到這里我就止不住的流眼淚。真想她也能過幾天現在這樣的好日子!但是當時,窮人實在是沒有辦法。

家里人口多,再加上當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總也吃不飽。所以我去山里砍柴貼補家用。每天挑一擔柴上街,賣一半,送給海哥一半。再去做些短工,至少三餐有著落。海哥每次殺豬,總會留些不太能賣得去的雜肉下水回禮。托海哥的福,我家時不時也能見得著些葷腥我們就是這樣相濡以沫休戚與共的關系。

我對于這個時代的記憶只有兩個,那就是餓,那是真餓啊,天天二十四小時有只貓兒藏在肚子里撓腸子一樣的餓。另一個比餓更可怕,就是我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我沒了書念,徹底斷了考科舉光宗耀祖的念想。接下來的路一個就是跟父親一樣,給孫十萬種一輩子的地,把月兌籍的任務留給下一代;另一個就是和雞仔叔一樣,當大頭兵沖鋒陷陣,或許可以換個軍功上的富貴。可兩條路我都不樂意。當時我隱隱覺得,和父親一樣當不要錢的長工種地,不過是一種循環罷了;而去當禍害百姓的大頭兵,我更是本能的不樂意。

正在我在身體和精神上陷入雙重迷茫的時候,將我引向元老院偉大事業的引路人出現了。

雞仔叔是父親的幼弟,我的叔,是衛所里的「操軍」。

在我幼年的記憶里,雞仔叔原來的所作所為和那些兵痞也沒什麼兩樣,成天游手好閑,尋釁滋事。後來王尊德悍然發動所謂的「第二次圍剿」,雞仔叔也跟著明匪軍到海南島上打仗,在澄邁灘頭上當了俘虜,過了好幾年才做工贖身回家。

回家後的雞仔叔變了!

這是我看到雞仔叔的第一感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個眼神里充滿精光,行如風坐如鐘的黑壯漢和記憶中那個病怏怏的二流子聯系在一起。現在回想起來,回到衛所報到的雞仔叔比起一個偽明匪軍,更像是一個伏波軍士兵。而更令我驚訝的是,從沒上過一天學的雞仔叔居然認字!那是雞仔叔回來的第二個月吧,我在院子里把舊時抄下來的論語拿出來閑看,雞仔叔正好從外面回來,經過我旁邊時瞟了一眼,不屑地說︰「論語?孔老二的玩意兒,有屁用。」我當時很是震驚,換做我父親,根本分辨不出我讀的是論語還是別的什麼。我說︰「雞仔叔,你怎麼知道這是論語?」雞仔叔指著我翻著的一頁笑著說︰「這句是‘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對吧?哈哈,傻了吧?你叔我認字兒!」我當時很是驚奇,就求著他問原委。原來雞仔叔曾經動過留在臨高的心思,而在臨高,文盲是寸步難行,想謀個好些的差事必須得有文憑。在臨高戰俘營里,正好有掃盲的項目,于是雞仔叔就正兒八經地用功了一回,居然給他考了乙種文憑,還給他自己取諧音取了個大號,叫劉基。他說,他把相當于舉人的乙種文憑都考到手了,接下來不管是參軍上軍校還是去當公務員,都是手拿把攥的事兒。要不是害怕他被明當局當做逃兵害我們家受牽連,他就不回來了。

這下我可就萬分驚奇了,中國從古至今幾千年,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兒!我纏著雞仔叔講他在臨高的所見所聞,雞仔叔也樂意給我們這些小屁孩兒們「講古」,教我們寫「新字」,教我們講「新話」。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雞仔叔給我們展示了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世界,讓我的日子有了些光彩。什麼無風自行的大鐵船啊,什麼力大如牛的鋼鐵巨獸啊(編者注︰即挖掘機),什麼噴著黑煙卻在軌道上走得飛快的大火車啊,當時我還以為雞仔叔吹牛,只愛听他講伏波軍操練和打仗的事兒,听到這些科技就快速打斷。直到後來我到了臨高才知道,雞仔叔沒有吹牛!這時我徹底地對孔老二和他徒子徒孫的那一套嗤之以鼻,就像雞仔叔跟我們「講古」時罵的,論語能讓火車跑起來麼?能讓軍隊百戰百勝麼?能讓地里長出足夠讓人吃飽的糧食麼?能讓人民過上好日子麼?既然都不能,那麼他的徒子徒孫們憑什麼坐在人民頭上拉屎拉尿?

(編者注,經本社調查考證︰雞仔叔為前肇慶市副市長劉基,歷任肇慶市衛所工作辦聯絡員,肇慶市政府宣傳部干事,肇慶市封開縣副縣長兼國民軍中隊長,封開縣縣長,肇慶市端州區區長,肇慶市市長等職。曾獲得一次主席嘉獎令,兩次五一勞動獎章,全部三個級別的元老院和人民服務勛章。為廣東的解放和重建立下汗馬功勞)。

公元1635年,注定是我生命中最值得銘記的一年。一個是這一年剛過年的時候,八弟發仔出生了。雖然我幾個不知憂愁的妹妹都很是高興,可父母卻在新生命誕生的欣喜和又要添一張嘴的憂愁中煎熬著。為了減輕家里負擔,雞仔叔說他有吃飯的地方,很少回家吃;我就給孫家人打短工,不求工錢,就為了吃飯,省出一口吃得給家里。終于勉強維持,讓小弟不至于營養不足夭折。

另一件事要大得多。

這一年,我伏波軍誓師渡海北伐。3月1日,廣州光復。消息傳來,時任兩廣總督熊文燦惶惶不可終日,又是叫衛所動員操軍,又是發榜組織團練。原本用不著當兵的人都被抓去當兵了。但我家和孫十萬家素來有舊,衛所都是知道的。負責拉丁的官兒即想完成任務,又怕得罪孫十萬,不敢強行拉我壯丁,就來我家威逼利誘的叫我去登記。我父親不敢吭聲,只坐在一邊唉聲嘆氣。我母親怕我上了戰場枉死,叫我趕緊逃跑。可哪里跑得了呢?再說這個節骨眼上跑,一旦被抓弄不好是要殺頭的。雞仔叔去跟征兵的官兒理論,說我家里算上雞仔叔不過才兩丁,而雞仔叔已經去當操軍了,按規矩只去他一個就夠了,憑什麼我也要跟著去?征兵的官兒指著我四妹懷中的弟弟發仔說,有發仔在,所以我算余丁,按規矩也要入伍。氣得雞仔叔大聲叫罵,咒那官兒傷天害理,必定不得好死。可縣官不如現管,又有什麼辦法呢?最後還是雞仔叔有主意,他跟我父母說,伏波軍是文明之師,不殺俘虜,只要我跟著他走,保管把我完璧歸趙。于是我還是報到去了。

報到後第二天就是點卯,我們住的地方是屯所,距離肇慶還有些路程。所以我和雞仔叔等人四更天就啟程了,一大早才趕到校場上集合了,集合時間定的是卯時,也就是現在早上六點左右,所以叫點卯。按規矩,我們到了操場排成隊列,到了卯時,上面的官兒們會拿著被稱為「卯冊」的點名冊,挨個點名。照規矩點名不到的要打軍棍,要是要出征,點卯遲到甚至會斬首。可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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