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節 兩難境地

楚河看他吃得滿臉都是點心渣滓和堆了一地的點心筐,哭笑不得。趕緊喝道︰「吃不死你的!怎麼買了這麼多,一會怎麼回去?」

張毓趕緊道︰「一會小店把東西送到府上就是,不知首長在哪里下榻?」

「我就住在大世界的招待所里,你交到服務台就可以。」楚河說道,接著吩咐結賬。

作為元老,當然不會隨身攜帶多少現金,張記不是元老院特供系統里的商店,自然不能元老的黑卡記賬,所以樸智賢隨身攜帶的是一本德隆的支票本,用多少現場填寫。

張毓拿過算盤和出貨單,親自打算盤。他的珠算原本就很好,這會更是有心賣弄,撥起珠子來如行雲流水一般,便打算盤邊唱品名、單價、數量,毫無停滯。不一便將賬目算清,唱了出來。

楚河在支票本上填上數字,這才蓋上了隨身的戒指花押章--這支票便可以拿到任何一處的德隆支行和德隆的聯兌字號換成現錢。

「這是不記名的,可別丟了。」楚河遞過去的時候笑道。

「首長說笑了,您這一筆生意,如今頂得上小店一周的銷售額了。小店敢不仔細收著。」張毓說。

目送著楚河一行離開,張毓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點心簍點心盒,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若是在平時,在這生意清淡的時候做成這麼一筆大買賣,他得高興好幾天,但是這會他卻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

已經在楚元老面前表了態,自家參加南洋的募股更不能推月兌,多多少少都要參加一些。

但是這錢從哪里來呢?

張毓不用看賬本--賬本他早就翻爛了,不論是張記食品還是張家老鋪,賬底子他一清二楚。就兩個字︰沒錢!

如果不參加這次南洋的籌款,不但有欺騙楚元老之嫌,在元老院那邊也是無法交待的。不管自己怎麼強調困難,在元老們看來這就是「態度敷衍」、「不配合」,再上綱上線那就是「有二心」……

張毓冷汗涔涔,思來想去。這事只有去和爹商量。

第二天晚上,張毓回了家。

張家自打搬入了新的宅邸,也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用上了門房,也買了幾個家人使喚。他這個大少一進大門,門上的僮僕便一迭聲的往里面傳報。

張毓近來極少回家,他剛進堂屋,張母已經在等候了。

原本多日不見的母子相會,正是母慈子孝的溫馨時刻,然而張毓眉頭緊皺,進得屋來,草草見過禮便坐下了,滿臉都是有心事的模樣。

張母見他眉頭緊鎖,不禁上前問他︰「毓兒,怎麼了?生意上有了難處?」

張毓不答,只是問道︰「娘,老豆呢?」

「剛從大世界店里回來,在里屋歇著呢。」母親絮絮叨叨,「他也老了,還不肯多歇著叫伙計們去做,非得在爐子前盯著。我都說他︰你這點小生意,還這麼上心做什麼?做一年都抵不過兒子一天的的買賣……」

「阿娘,把老豆請出來,我向和他商量事。」

「你老豆都睡著了……」

「我有急事。」

張毓的母親吃了一驚,兒子這表情和語氣大異往常,顯然是有了大事。她不敢怠慢,趕緊起身往後走去。不多片刻,張毓爹便揉著眼楮從後面出來了。

張毓的父親雖然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是听老婆說兒子「有急事商量」,頓時清醒了一多半。趕緊披衣起身來到堂屋里。

父子之間顧不上客套,老爹還沒坐下,便問道︰「毓兒,有什麼急事?」

張毓看了一眼屋外的院子,張毓母親知道兒子有機密話要和父親講,當下把廊下听差的女僕打發了出去。

張毓壓低了聲音︰「阿爹、阿媽,有個事需要和爹商量一下,家里還有多少現錢?」

張母吃驚道︰「毓兒,你要做什麼事需要家里拿錢了?」

張父沒有說話,沉吟半響。對這個兒子,他是從疑惑到信任,一直到最近的不安。

信任是不用說得,這家自己勉力支撐,幾乎要瀕臨倒閉的核桃酥小店,在兒子的機緣巧合之下,發揚光大,一下子做出了他做夢也不敢想象的規模--別說是他,就是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大概都會驚掉下巴。

他自己也沒想到過,兒子真得能「光宗耀祖」--在張毓十歲之後他就完全不抱這種希望了,只求兒子不要荒唐無行,把這份小小地家業敗光。能安安穩穩的守著家業傳宗接代,把張家還有這家小店傳下去就行了。

然而在信任兒子的能力之余,他也隱隱約約的有了擔憂。

暴發戶多無下場,這是張父多年來累積下來的人生經驗。說白了,自家兒子只是個餅鋪的少掌櫃,原就不是干大事做大買賣的料。因緣巧合攀附上的貴人,一下直上九天,成了廣州城里城外無人不知的「張小哥」。在大佬雲集的廣州工商聯里,儼然是高舉之下的第一人。多少過去的達官顯貴,來他的餅鋪買點心,不是為了那一口吃的,只是為了給兒子留個一個印象。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歌舞,眼見他樓坍了。這樣的事情,張父見過的可不止一回了。自家的兒子能平平安安的把這份家業傳下去嗎?他一直在擔心這件事,為了這份擔憂,也時時都做著些準備。

兒子雖然過去也說起過經營上的難處,但是今天這麼一開口就要錢,顯然是公司出了什麼大事!

良久,張父才開口道︰「錢,家里多少有一些。只是你得說明白了,這錢你打算做什麼用?你不要藏著掖著,有天大的難事,說出來,家里人能想法子的盡量想法子。」

張毓便將前幾日工商聯周報上報道南下拓殖募股發債;高老爺傳信問大概自家準備出多少;還有今日楚元老的來訪一一說明。

「……股票也好,債券也好,這筆錢多少總是要出得,只是現在兒子手里一點閑錢也沒有了!」

張父張母都是一驚,忙問︰「你不是說食品公司那里生意大得很麼?訂單都來不及做……」

張毓苦笑道︰「訂單的確是來不及做,但是這每日的開銷也大。年關近了,光是欠各家字號的面粉、米粉、糖、果仁就是一筆不得了的數目……」

他說出來的數字讓老夫妻倒吸了一口涼氣。別說他們自己了,便是相識的人中間,也從沒人經手過這麼大一筆款子!

「這錢,還得出嗎?」張父急問道。資金鏈斷裂的可怕後果他是明白的,「你老實講!」

「還得出。」張毓忙寬慰父親,「只是這錢還了,就再也無錢買南洋的債券了!」

張母納悶道︰「澳洲人這麼有錢為啥要向大戶們借錢?廠子里的機器不是澳洲人借得錢買的?」

張毓說︰「爹,這事一碼歸一碼,咱家借錢是向德隆銀行借的,這回是南洋公司向咱們借。」

張父道︰「那不都是元老院的嗎?」

這回張毓也說不明白了,撓撓頭說道︰「嗯……反正就是要借錢就是了,我已經去聯合會問過了︰不論股還是債,都是一元一份。如果是股,那就是等三年後分紅,出息多少分多少。若是買債,利息是年息1分,約期3年,每年付利息一次。」

「這利息也不高呀?咱們過去店里給人存銀子,一年都要給一分五的利呢!」張母說道。

張父皺著眉頭,有琢磨了良久︰「利高利低不去說,毓兒,這個錢是必須借嗎?

「工商會的秘書說,這全憑自願。那位楚元老也是這麼說。不過……」

「我明白!」張父沉重了嘆了口氣,「你到了這個位置上,不買不行!」

「是。」張毓點頭,「家里這點產業是元老院親自扶持起來的,如今元老院要用錢了,讓咱們借錢,咱們能說個‘不’字?外頭人若是知道了,元老院豈不是顏面全無……」

張家老夫妻陷入了沉默,兒子這話說得在理。的確,這個債券不買元老院也不會拿他們怎麼樣,但是以後他們就不是元老院的「自己人」了。

這樣的後果他們誰也承受不起。

「我看這債券是沒問題的。元老院騙我們干嘛。說白了我們與元老院都捆在了一起,絕無特意先坑我們的道理。而且買了債券以後就有資格入南洋公司的股,這個南洋公司是元老院專做南洋貿易的。阿爹,你想想元老院手里有多少船?又無敵于海上,以後南洋的貿易不都得是元老院控制?以元老院賺錢的能力,要是以後再入了南洋公司的股,能掙多少錢?」張毓竭力勸說著。

張父道︰「阿毓,元老院我是信得過的。家里的底子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悄悄存了一筆錢,原是為了在東莞那邊買沙田用得--那邊的新涸出來的沙田很便宜,才不過三塊銀元一畝。我打算買上一百畝,作為家里的根本。你如今既然有急用,就先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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