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節 社戲(一)

過得幾日,戲班子如約而至。李家圍中愈發熱鬧起來。木偶戲班已經唱了好幾日,這下子只能先退位讓賢,將打谷場讓給了新來的戲班。

戲子們咿咿呀呀的唱著戲。這不是粵劇,也不是用官話唱的正腔,而是粵北贛南地方流行的一種土戲采茶戲。這種戲介于大戲和小唱之間,用方言演唱,且歌且舞,形式活潑。又有一定的故事情節,頗受鄉民百姓們的喜愛。

李家圍自打有木偶戲班來演出起,便成了這一帶的文藝娛樂中心,周邊十里八鄉的百姓都來觀看。木偶戲大伙有些看厭了,最近又換了新得花樣,來得人更多了。

人就是商機。有人群聚集就是有「活水」。商販們循著「活水」紛紛涌入李家圍做起了生意。

游走各鄉的小販們挑著扁擔,一頭掛一只燈籠,一頭插一個撥浪鼓,一邊隨著撥浪鼓的聲音穿梭在人群之中,一邊吆喝著自己的買賣。賣刷貨的,賣小吃的,賣藥的,賣畫本的……來得早得在附近樹下借著打谷場上火把燈籠的光線把攤位支了起來,搖著鼓招呼著游人。一時間,小小的李家圍也不輸于逍遙圩的繁華熱鬧。

金豬也在人群之中擠擠挨挨,四處張望。

今天一早,族長家里的一個管事便來找了金豬,說是這兩天看金豬搭戲台干活也算賣力,族長家決定長雇金豬,只是要在八仙會里也上了名,算是團丁,平時操練拳腳外,再跟著族長家干些零碎的活計。報酬除了當團丁應有的一份外,族長家再開一份補貼,干的好了另有賞賜。並且還說如有金豬認識的四鄉閑漢介紹過來了,主家只要看得過眼一並也都雇了。

這幾日李母一直嘮叨金豬在家多呆些時日,不要得空便去逍遙墟打零工。趁著求來黃仙姑的符水,多在家中「耕耘」,好給李家留個後。

現在有這麼一份不用出遠門的工作,金豬自然是一口應了下來。當日便跟著管事的忙活了一天,直到吃罷晚飯得了閑暇,金豬便想到了田應成。

田家日子也不寬裕,在村里又是外姓,好事輪不到,壞事總頂崗。家里雖有幾分桑基,所得卻根本夠不上一家人的開銷,平日里還要靠打短工補貼。因此和金豬這「假本家」同病相憐,彼此走得很近,常常互相扶持。兩家的感情不壞。

因此這回有這樣的好差事,金豬便想著幫田家也引薦以下,去當個團丁,得一份錢糧。比田應成現在這般靠著給人打短工過日子強。

這幾日都在鬧社戲,李家圍的人都不出遠門。田應成應該在家里歇著。他決定先去了田家,看這伙伴是不是願意一起去家干這份長活。

上次去田家為田家媳婦回來道喜的,金豬原以為他媳婦受不了窮跟人跑了。最近兩年拍花拐賣的事很少听說,澳洲人來了之後,只要抓到拍花的就是一個死字,連帶著幫著運送的、引媒的、容留的,連帶著買家,全部受牽連。李家圍的一戶就是因為從拐子手里買了一個孩子,最後全家被流放到了什麼「台灣」,如今大約尸骨都變成泥土了。

田家媳婦失蹤的時候,他還去勸解過田應成,叫他不必難過。澳洲人來了之後日子好過多了,攢幾年錢重新娶一個也有指望。

不承想,最近田應成的老婆居然回來了,不但回來了,氣色也好得很,不但氣色好,衣著光鮮,還帶回來不少物件。大家背地里都說,田應成的頭巾大約是綠油油的了。

田應成倒也沒生氣,原本指望著看田家吵鬧的輕薄人多少有些失望,還是老人們說得對︰田家這麼窮,他老婆能回來就算是走狗屎運了,還計較什麼頭巾綠不綠的。

他去道喜是一方面,另一面本是想要和田應成商量一下社戲後結伴出去打些散工的對他們來說是不存在什麼「農閑」的,無非是農忙的時候在鄉村里做活,農閑了去城鎮打工而言

因為听聞縣里活計更多,但是他過去從未到縣里做過活,一個人去做多少有些膽怯,想拉著田應成一起去。因為田應成的老婆有個親戚便在城關過活。多少有個照應。

可惜當時滿屋子的人,亂糟糟的,金豬只是向田應成道了喜就開了。後來听聞田家嫂子預備在村里做生意,他也想就此去問問田應成之後的打算。

誰知道這次到了田家,田家卻是亂哄哄的,田家老娘、娘子連帶著幾個孩子都在忙著收拾物件,打包衣物。一副打包物件準備搬家的模樣。金豬大吃一驚,忙問田應成這是做什麼?

田應成也不隱瞞,自家媳婦這次走失,幸得澳洲人的收留。在縣里一家澳洲人開得絲莊里做了幾日活。澳洲人對她很是滿意,听說她是李家圍的人,便叫她下鄉來推銷澳洲蠶種和桑枝。

「這事我也听說了。說嫂子在賣澳洲蠶種。」金豬點頭道,「既然賣蠶種,自然是要留在村里才能賣,為什麼要走呢?」

「唉,你是不知道……」田應成低聲道,「她這一賣桑條蠶種,可不就犯了忌?」

金豬依舊有些迷惑,因為他家窮,所以沒本錢養蠶,也沒有桑基,對這里頭的行當一無所知。

「李家圍這里的蠶種,向來是歸李家老爺發售的……」

「哦,哦,對,對,是有這麼回事!」金豬恍然大悟,「對了,還有桑葉,只要是佃他家的地的,都要先賣給他家……」

這下他就明白了。田嫂子要賣蠶種桑條,那不成了在李老爺嘴里搶肉吃嗎?他頓時大驚失色︰這女人太冒失了!

不禁道︰「你就沒好好收拾她一頓!不要命了?!」

田應成苦笑道︰「我哪里敢!她是奉了髡……澳洲人的命來得。一邊是李老爺,一邊是澳洲人,我哪個得罪的起!我且與你說……」

前幾日,族長家便派了個管事就來與他說,他媳婦是讓髡賊用妖法迷了魂,盡說一些鬼話,讓他好好管教自家媳婦,不要再亂說亂動。要不然,便要黃仙姑來施法捉妖。到時候可不要怪李老爺不講鄉里鄉間的情分。

田家本來在李家圍就是外姓,听了管事的話,田家老小都慌了神。田應成的老娘便將田嫂子罵了一頓。說她「惹禍精」。田家嫂子也慌了神,一家人商量下來,這李家圍暫時是沒法再呆下去了,他婆娘也說了︰澳洲人許了她的,若是在李家圍做不下去,進城去投奔澳洲人就是,澳洲人可以給他們另作安排。

田應成听了婆娘說了髡賊的種種行事和給他們做事的好處,動了心。他家也沒有什麼田產,幾分桑基也是佃來得。李家圍這里其實也沒什麼好留戀的。自己一膀子的力氣,到了澳洲人手下照樣有一碗飯吃。老婆也能有個差事做。比待在這里強多了。

「……想來想去,如今也只能去城里投奔澳洲人了,好歹也有一碗飯吃。」田應成道,「你嫂子說澳洲人那里待遇不壞,要不你也一起到縣里給澳洲人做活吧。」

金豬如今有了團丁的差事,自然不願離開家,當下說自己已經當了團丁,有了一份固定的差事。家里還有老娘和妻子,不想走得太遠。

田應成也不多勸,只是低聲道︰「金豬!你我兄弟一場。你是李家人,當個團丁也算是份好差事。只是最近這些日子,李老爺弄了個八仙會在村里鬧騰。我瞧著有些邪性。你可要小心了,官府最忌憚這個……」

這話說得在金豬心坎里了。他倒不是覺得這八仙會神神叨叨可疑,而是八仙會來了之後練得各種功法都是戰陣上用得。又叫團丁們都學習拳腳。這是打算做什麼?如今四鄉太平,土匪皆被剿滅殆盡,偶有歹人出沒也用不著如此之多的團丁應對。再說八仙會教習的都是避槍子炮彈之法哪里的歹人有這許多火器?

他不敢往深里想,正所謂細思極恐。

但是這團丁的差事的確誘人,他也舍不得放棄。總覺得李老爺有如此大的一份家業,總不見得會昏頭。

當下遲疑道︰「小弟也這麼覺得,不過我左不過是小小的團丁,天塌下來有長子頂。哪里用得著小弟呢」

田應成道︰「真要過不下去了,來縣里投奔老哥哥就是。總有一碗飯吃!」

金豬默默點頭,又說了幾句話。臨走的時候,田家娘子又送了些零碎的澳洲物件給他,說是彼此留個念想。

出了田家門,金豬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今晚月色幽暗,月兒深深的藏在濃雲中,不漏半分顏色,星星們一閃一爍的穿梭在雲層中捉著迷藏。另有一顆大星星隱約間散著絲絲紅光,在半空中一搖一擺。

他心中不安,回到家中,見老娘和蓮娘都不在家,大約是去看社戲了。便打算先到戲台附近找尋,一起看完社戲再回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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