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無懼前途

雲泠有些無奈。

雖然猜到了,她卻沒有想到汪至丹會真的說出口。在她看來,她和汪至丹之間的恩怨關系是有些捋不清了,但汪家即便是投靠了北玄冰宮,也跟她這個從龍佑來的修士沾不上邊,她與汪家沒有交集的機會。

更不提汪元恆已是元嬰修士,汪至丹也太看得起她這個區區金丹了,這句話應該是她重傷不治從而請求汪至丹照拂玄靈宗才是。

可人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看著也幾乎馬上就要掛了的樣子,雲泠也只好點頭應是,「可以。」

頓了頓,又補充道,「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可以。」

「好,好,好!」汪至丹又是一連三聲好。

許是他真的就要告別人世,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微弱起來,「你應得這般痛快,我心甚慰,這邊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

「找個機會再去不夜山一趟,那片荒蕪之下有你想要的東西,我將口訣告訴你」

听著耳邊傳來近乎呢喃的字語,雲泠驚訝得瞪大了眼楮,待口訣一字不差地印入腦海中的時候,心中隱約升起了某個猜想。

「汪前」輩。

她激動得看向汪至丹的雙眼,想要從那雙睿智的眼眸里找到確定的答案。

可她月兌口而出的問詢就這麼卡在了嗓子里,隱沒在唇角的下垂弧度里。

汪至丹已經閉上了眼,已無呼吸。

「主人!」端翡一聲淒厲的吶喊,讓雲泠心中升起一抹悲涼,方才因為汪至丹說出的口訣而火熱的心瞬間冷了下來。

汪至丹,就這麼死了?

就這樣死了。

她這一生見過了無數的死亡,有她親自動手送上路的,也有她旁觀冷眼看著的。可獨獨這一次,讓她大為震撼。

汪至丹是第一個死在她面前的化神修士,氣息未散盡,身體尤尚溫,魂魄卻已飄然。

原本化神修士死的時候,和那些普通人也沒什麼分別。這一刻,雲泠心頭忽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即便是貴為化神的修士也難逃一死,那她區區一個金丹還要苦心修煉做什麼?

為何不及時行樂?

為何不對酒當歌?

為何不逍遙自在?

一層一層永無止盡的境界真的值得她不斷追求嗎?

一次一次險象環生的機緣真的是她心中想要的嗎?

一個一個突如其來的敵人真的是她必須面對的嗎?

前路艱難,大道險阻,回了龍佑,有宗門家家族相護,即便是不再修煉,她與顧潯也能快快活活地過完一生,何必再執拗于那看不見模不著的無盡仙途?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有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里叫囂著,蠱惑著

雲泠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這樣的聲音淹沒了,即便是她覺得這樣的念頭和想法很危險,可她此時卻對自己的神識無能為力,如同不會水的人沉溺于深海里,無法掙月兌。

雲泠嘗試著掙扎,卻徒勞無功。可也是這樣的無力感也讓她的心神陡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怕是遇到了心魔。

修士一旦生了心魔,是無法用逃避的法子應付的,逃避只會讓你的心魔越來越強,強到超越你本身的意識,將原本的你徹底侵蝕,讓你越陷越深,最終永墮幻境,神消魂滅。

腦海里突然大作的警鈴讓雲泠回過味來,她任由心魔叫囂著,自己卻沉下心開始積蓄著力量。

這一刻,雲泠仿佛置身于龍佑妄海之上,兩岸驚濤卷起的千疊浪里裹著無盡的誘惑與朝著她當頭襲來,只差一點點就能將她身下的一葉扁舟拍成碎片。

她跪在浮萍小舟之上,無數的風浪朝她拍去,周遭的浪潮已經不是浪潮,而是一個個能吞噬萬物的漩渦。

耳畔的風浪里,無數的聲音交疊著出現,帶著直入人心的蠱惑。

「大道是何物,如何抵得過與心愛之人的長相廝守?」

「修煉有什麼好的,修煉的盡頭依舊是修煉」

「進階的天雷可不是渡你的仙音,而是想要毀滅你的利刃。」

「前路艱難,要麼殺人,要麼被殺,永遠都要面對危險,為何不找個地方度過美好的人生」

「人終究是要死的,要死的,要死的,再努力又能如何?」

「人會死,修士會死,都要死,都要死」

雲泠強撐著緩緩站了起來,此扁舟突然迎上了一股浪潮,將整個小舟掀翻,也將她整個人推入的如墨的海水之中。

小舟被翻轉過來,其上再無雲泠的身影,周遭的風浪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那惱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人都要死的,不過是早晚的區別,何苦來哉?」

「及時行樂,方不負此生一遭。」

「會死,終究會死」

就在這蠱惑的聲音也變得微弱的時候,一只白皙的手掌卻突然從海水里伸了上來,扒拉上了船檐。

縴縴玉指柔弱無骨,卻牢牢地抓住了如浮木般的翻船,一個使力,雲泠就漆黑的海水里翻騰躍起,在她落下的瞬間,翻了的扁舟終于也恢復了原樣。

雲泠重新落在扁舟之上,如同被風雨拍打的雪松,在狂風暴雨里站得筆直,長身玉立。

她抬起頭,無懼重來的百丈巨浪,一字一句地問道︰「凡人能活不過百載,為何還要每日吃飯?」

「謀略者也知功名利祿最後都是一抔黃土,為何還要用一生汲汲鑽營?」

「讀書人明知筆下的文章終究是黃紙半頁,為何還要窮盡畢生落筆疾書?」

「便是最普通的凡人,依舊春耕秋收,每日辛勞只為追求一個五谷豐登。」

「凡人尚且如此,已踏上仙路的修士豈能貪圖安逸享樂重新做回凡人,去追求平靜順遂的余生?」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修煉,為何還要踏仙途,爭天命?」

浪潮遲遲沒有落下,其中裹挾的聲音也越發弱了下去,只剩下胡攪蠻纏的重復。

「會死,都會死,都會死你不怕死嗎?」

雲泠充耳不聞,只是將頭顱高高仰起,用堅定的語氣回答道︰「路,既然已經選了,那便要走下去。」

「不悔來路,無懼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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