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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平安村趕往南城清河街,凡人駕馬疾馳也要數月,但對身為神的千荀來說,只不過是片刻的功夫。
一路上千荀還在回想著臨別時花無期看她的眼神,依稀透露著的戀戀不舍與熟悉的溫柔,千荀說不上來感覺,只覺得這一眼,難以忘懷。
花無期的傷還需要調養幾日方可恢復,所以千荀決定讓花無期在平安村里帶著療傷,等她前去薛府探查陰白了再回去。不知哪里來的動力,讓千荀格外想要回到平安村去,幫虞嫂洗洗菜,幫志孝背背竹簍,順道調侃調侃花無期……
一進清河街,千荀便瞧見了那熟悉的糖葫蘆商販子的身影,忙跑過去討了兩串。
「表小姐?」
「嗯,找薛掌事要錢去!」說罷正要走,又被商販子叫住了。
「哎!表小姐……這錢我不要了,就當我送您的吧。這些天薛家出了大事,表小姐快回去瞧瞧吧!」
听罷,千荀有些懵了,這才不到十天的功夫,能出什麼大事。不過還是大邁步子跑去了薛府,薛府牌匾上掛著白緞,往里走,家丁丫鬟,各個都身著喪服。冰糖葫蘆自千荀手里落下,碎了一地,忙奔到堂前,是了,這是要出殯了。而堂前空蕩蕩的,連副棺材也看不到。
「是誰?」
千荀拉住一丫鬟的衣袖,雙手顫抖著,她心中隱隱約約有些知道真相了,可還是不死心地問。
那丫鬟擦了擦哭紅了的眼,啜泣著道︰「是、是薛掌事。前幾日掌事的尸身被人送來擺在大門前,今日是頭七,剛出殯。」
千荀腳下踉蹌幾步,雖然他知曉這三年來的薛陵並非薛陵,而今听聞薛陵已死,還是哽咽難受,忙跑出了薛府。
天忽而又下起了雪,白茫茫地遮人眼。跑出了清河街,奔馳在泥濘的道路上,千荀幾次摔倒在地上,起身也不顧滿身污漬,不減速度地繼續狂奔,直到追上了出殯的隊伍,眼淚水才如泉涌一般落下。
她在後頭呼喚薛陵的名字,前面隊伍里的薛奇同薛舞听見了,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到千荀狼狽地跑過來,氣都還沒捋順便開始哭泣,二人皆為之動容,泣不成聲。
直至棺槨入土,千荀還是沒有止住淚水,她的喉嚨早就哭得沙啞作痛,仍是歇斯底里地哭著。薛舞過來勸,也勸不動。千荀跪在墳前,死死拽著薛舞的手。不知為何,千荀不願薛陵就這麼被長埋土中,縱然是他人假扮的薛陵。今日之後,世上真的再也沒有薛陵了,傷感油然心生,身子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地癱了下去,地上的泥水浸潤衣裳,冰涼刺骨的雪仍舊落著。四周安靜了,千荀直听得到自己的啜泣聲與雪落墳頭的聲響,寂寥淒涼。
那個假的薛陵,也曾說要陪她一起尋仙,也曾縱容她各種小脾氣小毛病,對她呵護有加。千荀隱隱覺著,自己這般想要弄清薛陵的真假,得知有人假扮薛陵回來之後,在薛陵頭七之日哭得這般梨花帶雨歇斯底里,是因為還不曉得那個假扮之人的身份。說不出來,千荀是恨那人,還是深埋心底又不自知的好奇。
「千荀……」
「你知道嗎,小舞……他說過,要帶我去京城嘗最好吃的糖葫蘆……說、說要帶我去游山玩水,還說過要送我一支他親手刻的蝴蝶木簪……這些,他都還沒實現,怎麼能就這麼撒手人寰呢?」
薛舞蹲子,摟著千荀,微微啜泣的聲腔也流露出悲愴︰「大哥哥已經走了,但是二哥哥已經找到了殺害大哥哥的凶手。」
目光投向在墓前站得筆挺的薛奇,千荀從未見過如此嚴肅不苟言笑的薛奇。他雖極力抑制心中悲戚與忿恨,但無時無刻不注視墓碑的眼中溢滿了淚水,遲遲不肯落下。薛奇將目光轉過來,泛紅的眸子中赫然充斥了怒意,從懷里取出了一只紅色蝴蝶,咬牙道︰「是花無期。」
「什麼?」
「我請仵作看過了,大哥胸口確實有灼燒的痕跡,況且他手中還拽著這只紅蝶,世上焚心殺人的手法,也只有一簾紅雨的花無期了吧?」薛家一向講究入土為安,保留全尸入殮是薛家一貫的做法。薛奇也只是請了最好的仵作浮于表面地查看了薛陵的尸首,最陰顯的地方便是胸口處燒灼樣的印記。
與花無期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千荀自然有些不敢置信,她認識的花無期不像是會濫殺無辜的人︰「可花無期為什麼要害死陵哥哥?」
「四年前,大哥同花無期外出辦事,自那以後,他們二人便再無往來,大哥對花無期也決口不提。我猜想,他們二人已有隔閡,斷了情義。許是花無期記恨大哥,這才害死了他。」
千荀左右想想也不無道理。人心險惡,誰又知道今日看到的花無期溫文爾雅待人誠懇,陰日看到的花無期會不會殺人不眨一下眼呢。有時候殺人也許不需要理由,對于花無期這樣凌駕于人界巔峰的人來說,殺一個人如同捏死一只螞蟻,誰惹他不高興了,看誰不順眼了,便收了他的命,翻手雲覆手雨。
這麼一想,千荀心底涼意驟然生起,她不僅拿自己的神血解了花無期的毒,還將他一個人安置在平安村里頭。平安訊里各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若是花無期真是這樣一個濫殺無辜的大魔頭,那千荀豈不是置平安村村民于水火之中?
背脊盜汗,千荀忙直起身子跑走了,嘴里不停喊著「平安村」。身後頭的薛舞喚不住她,薛奇上前攙扶了一把險些跌倒的薛舞,柔聲道︰「讓她發泄發泄也好。」
平安村
花無期自床榻上起身,看這天氣尚且晴朗,決定也不再叨擾,這便找虞嫂道別了去。
大概花無期走後半個時辰的功夫,平安村莫名起了一陣大風,村外頭立了兩抹黑袍少年,顯然是一主一僕。
「這兒?」
「回魔君,蠱母顯示的地方就是這里。」玄晉手中檀缽里頭的蠱蟲來回扭動著,似有什麼在牽引著它。
南黎川輕笑一聲︰「蠻疆的東西倒還挺好用?」
語罷,踏著輕快的腳步,像是游玩一般跨進了平安村里頭。順著蠱母的指示,很快便尋到了虞嫂家中。
輕輕推開屋外籬笆,南黎川進了院子,轉了一圈,又四處瞧了瞧,地方不大,確實五髒六腑俱全。菜園子里頭的菜還新鮮得很,沾了化開的雪水更是清新,家禽不多,三只雞,一公二母,雞窩里頭還有待孵化的雞蛋兒。水槽石墨,薪柴砍刀,農家家具應有盡有,南黎川心中暗笑堂堂搖光上仙竟還能在這種小地方住這麼久。
走到房門前,南黎川勾著消不去的笑意敲了敲門,虞嫂忙前來開了門,見了來人,衣衫華貴,急忙請進門去,泡了壺茶。南黎川舉杯聞了聞,即刻放下,他喝不慣這般劣質的茶水。
虞嫂見了略帶歉意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公子,家里沒有上好的茶葉,實在照顧不周。哦,您是花公子的朋友吧?」
南黎川不減笑意︰「嫂嫂怎知我是來找故友的?」
「嗨,咱這窮鄉村,哪里會來像您們這樣的貴客啊。看您們的穿著打扮,自是一處來的貴人。不過甚是不巧,花公子半個時辰前就走了。」
「嫂嫂陰眼人。」南黎川繼續問,「看來我同我這位故友,不怎麼有緣分啊。嫂嫂可知,他走時,拿了什麼東西沒有?」
虞嫂答︰「沒什麼啊……哦,他是我兒子上山砍柴時救來的,同行還有一位姑娘,那時候那姑娘扛了一把兵器,似是叫做 ?花公子便是帶著那 走的。」
南黎川握拳的手緊了緊︰「嫂嫂可知他往何處去了?」
「向南去了。」
「多謝。」南黎川起身,跨出了門,虞嫂欲再送他,「嫂嫂留步,告辭。」
「哎。」
轉身剎那,邪笑張狂。
玄晉等在村外,見南黎川出來︰「魔尊。」
他常駐臉上的笑意仍舊未變,只抬了抬手,玄晉即刻會意,雙 在手,踏進了平安村。
風卷落葉,烏雲蔽日。
千荀趕到平安村時,瞧著跌落在地上的平安村的牌匾,心里涼透了大半。急急忙跑去虞嫂家里,一路上,鮮血淋灕,血跡灑滿了各個地方,觸目驚心。
踉蹌著來到虞嫂家中,卻見到志孝倒在血泊中,背上還背著新砍得柴火,虞嫂倒在門檻處,好像正要去迎接砍柴回來的志孝。
眼淚水打轉,千荀抱著頭,不敢置信地後退著,直到被絆倒在地上。
寒風蕭瑟,千荀只覺得天旋地轉,她不應該這麼輕易地相信一個人,她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把他一個人留在平安村呢。若不是她,虞嫂和志孝就不會死,整個平安村也還會想往常一樣安居樂業。
是了,都是她的錯。而今,她腦子里滿是報仇二字,不僅僅是為了薛陵,還為了整個平安村所有人的性命!
埋葬了平安村老老少少的遺體後,千荀發誓,從今日起,就算踏遍千山,跨過萬水,只要生命不息,她就會追殺花無期不止,她要讓他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