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城的大門是一張巨大的痛苦人臉,大開的嘴中餃著一根燃燒的蠟燭,象征了沉眠于此者掌控的火之權柄。
或許是因為取得了試煉勝利的原因,也或許是別的什麼,當路明非走至門前,無需任何多余環節,痛苦人臉直接打開了通道。
路明非看了他一眼。
這是鎮壓于此負責把守青銅城大門的活靈, 漫長歲月以來,他早已逝去了個人意識,只剩下了極其簡單的機械思維,識別來者的身份這項功能就是其中之一。
收回目光,這前方,幽深的通道向他敞開,一盞盞暗金色的火苗從遠方亮起, 綿延到少年的身前, 像是有人在用這樣的方式, 恭迎他的駕臨。
「呵。」
路明非輕笑了聲。
邁步,進門。
微微低頭,他抬手,按住青銅面具。
星星點點的青銅化作指間的沙,飄飄灑灑,螢火般的落下。
這假面不比青銅面具,只是一次性的器具,因路明非完成了大逃殺的儀軌,取得了屠龍的天命,沉眠的寶具應召而出,凝出形體,本是天命的劍,但在某位存在的手中,天命也被重新塑型, 從屠龍的寶具化作少年專屬的器具,以青銅面具為模板,它便就此而生。
而此刻,屠龍的偉業宣告完成,寶具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基礎,遵循冥冥之中的規則,它再次化作虛無,回歸到來處,以漫長的沉眠等待下一次的召喚,再行屠龍。
只是,從今以後,混血種,甚至于人類,他們屠龍還需要用到煉金學的寶具麼?
當武道大行天下,名為武者的存在欲要屠龍,自有法門可為依仗,又何須付出巨大代價執行儀軌呼喚它。
要知道,想要拿到屠龍的天命,那就必須得完成大逃殺的儀軌,至于這大逃殺,呵,你當小魔鬼的權柄是兒戲麼,路明非這次是有了小魔鬼的幫助才能在全員生還的情況下完成儀軌,一旦失去了他的權柄, 那些在大逃殺中死去的人可不只是睡一覺這麼簡單了,無論是獵人還是最高議會的家伙,甚至是零和楚子航,都得真正的死去。
非如此,屠龍的天命怎可能輕易顯現。
說來,或許也正是因為需要付出的代價太過龐大,召喚屠龍天命的儀軌才會消失于歷史長河,起碼一百個混血種精英的死亡才能得到的寶具,就算是最後活下來得到了英雄之名的勝利者,也不願意吧。
…………
類似幽靈狀態存在于尼伯龍根里的觀眾們,紛紛前傾身體,他們都是血統卓越的混血種,眼力自然遠超常人,他們都捕捉到了少年的面具化作沙塵落下的一幕,沒有了面具遮掩,也就是說剛剛完成屠龍偉業的英雄的身份呼之欲出,只要你看見了他的那張臉。
也正在眾人望眼欲穿時,精神一個恍惚。
這感覺太熟悉了,他們在不久前才剛剛經歷過。
那是他們點擊了鏈接,經過血統判定,之後就以觀眾的視角出現在了這里。
熟悉的感覺……也就是說……
…………
臥室傳來巨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急促的腳步聲,到門口時忽然停下,來人似乎在猶豫,終于還是輕輕叩門。
「井上君,井上君。」
「你還好麼?」
櫻子小聲的說。
這個齊劉海的女孩咬了咬唇,把耳朵貼了上去。
門刷的一下拉開。
井上優站在那里,低頭看她。
櫻子慌忙地站好,白皙的臉蛋因為心虛而泛了紅,立刻深深鞠躬。
「非常抱歉,井上君,我……」
「嗯。」
井上優和她擦肩而過,走向陽台。
直起身的櫻子側過臉,幾縷長長的鬢發垂下來,茫然的看向陽台,那里是井上優的背影,她的男友正眺望著星空,身影看起來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該怎麼形容呢,嗯……遙遠?
是遙遠麼?
櫻子想。
一直以來都很溫柔的井上君,忽然給她一種很遙遠的感覺,還有點陌生。
真奇怪啊。
櫻子想。
她有種感覺,井上君身上肯定是發生了什麼。
但發生了什麼呢?
想不通。
而在櫻子看不到的角落,井上優握住欄桿的手,骨節發白,青筋畢露。
那是他在用力的表現。
井上優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手。
就算他用力到這種程度,欄桿也依舊如初,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又想起了那個青銅面具的少年。
上天入海,一人屠龍。
明明都有著相同的眼,為什麼他能做到,我就不能!
井上優握住欄桿的手更加用力。
但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假如是那個人的話,就算是這種大理石的欄桿,肯定也可以輕松的擊碎吧,不,應該是捏成粉末的程度。
井上優愣住了。
像是有什麼劃過了腦海。
就在剛才的瞬間,他想起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麼呢?
沒有著急,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應該冷靜,從貧寒的家庭一直到東京大學,只是會讀書而已可不行,井上優還有一顆飽經大場面鍛煉的心髒,這個男孩早已養成了越是關鍵時刻就越是冷靜的特質,這也幫助他完美的度過一次又一次重要考試,在與他人的競爭中摘取勝利。
所以,深呼吸,讓心率慢下來,思考,不要急,回憶一下剛才我都在想什麼,那個少年,對,就是他,然後呢,他和我的不同……
不不不,不是這個方向,換一個,再想想,再想想。
井上優揉著眉心。
櫻子躡手躡腳的靠近。
「井上君,喝點茶吧。」
「不需要。」
櫻子往後縮了縮,但還是鼓起勇氣。
「這是產自西湖的龍井,在清明第一場雨前摘的,我在杭州工作的表姐特地寄來……」
閃電劃過腦海。
井上優仿佛化作了石雕。
下一刻,他激動的看向櫻子。
「你剛才說什麼!」
「龍……龍井……」
「不,不是,不……」
井上優一個勁的喃喃。
櫻子害怕的退後一小步,白襪踩在地板上,差點摔倒。
再看井上優,這個男孩的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我知道了!」
他一把抱住櫻子。
「那……那個!」
櫻子顫抖地閉上眼。
「井上君……陽台……這里不可以……」
但是女孩的聲音太小了,加上情緒太過緊張,導致最後說出口的話模糊的很,就像小蜜蜂震動翅膀那樣嗡嗡嗡,根本就是听不清。
也幸好是听不清,不然等她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什麼,沒準會因為害羞而直接死掉也不一定。
井上優完全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沒有在意自家小女友的異常,只是興奮的說著。
「太好了,太好了,櫻子,太好了!」
「是龍井,不,是杭州,不,是漢語!是漢語!」
能夠進入東大的學生記憶力就沒有差的。
在明確了方向後,一幕幕畫面就陸續呈現在眼前,當然還沒有到達超憶癥那種夸張的程度,回憶起來的畫面很粗糙,也有很多忽略的地方,但對于井上優來說,他只要關鍵的信息,其他那些都無所謂,隨便他去。
終于,想起來了。
就是這里。
井上優笑起來。
這一幕恰好被悄悄睜眼的櫻子看見了,女孩愣了下。
優他,好好看啊。
這樣想著,櫻子的臉就更紅了。
井上優卻是忽然放開了她。
從自家男友懷抱里出來的櫻子還有些悵然若失,她呆呆地抬頭,就看到井上優挺拔的背影,這個男孩的腳步很堅定,行走時好像都帶著風。
井上優再次站到了陽台,這次他不再試圖對欄桿做點什麼,只是平靜的扶著,眺望遠方。
那是,某個大國的方向。
假如只是說漢語這樣的信息並不足以說明什麼的話,那麼他當時的那句話,已經為自己指明了方向。
當時赤龍問少年。
「你這是,某種強大的言靈麼?」
少年是這樣說的。
「言靈?」
「什麼言靈?」
「我這是武啊!」
這里,就是這里。
畫面定格,井上優用力握拳。
漢語,還有這個武。
不會錯了。
他的目光仿佛跨過了海洋,一直到了那一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之上。
一切的答案,就在這里。
「櫻子!」
井上優回頭,星光照亮了這個男孩的眸,齊劉海的女孩傻傻的看著,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只想要盯著優不停看的笨蛋了。
「出國吧!」
井上優堅定的說。
「我要出國!」
「哈?」
櫻子迷糊的眨眨眼,她有些不能理解,自家的男友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
「出國?優你忽然說這個,是要做什麼?」
「當然是……」
井上優揚起嘴角,想起那個戰天斗地的少年。
「習武了!」
…………
一個又一個觀眾在瞬間回歸。
井上優是因為第一次見識到龍類這種幻想生物而失去了方寸,滿腦子只剩了震驚,其他人不一樣,身為混血種的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有更深入的了解,雖然真實的見到了龍類給他們帶來的沖擊力確實很大,甚至還有人剛剛完成了屠龍的偉業,這一切就在這顆星球的某處落幕,但他們已經離開了,退出了旁觀直播的狀態,就算再次點擊鏈接也沒有反應,混血種強大的素質讓他們清晰的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與其沉浸在無謂的情緒沖擊中,還不如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
紙上列出有關那個少年的種種信息,筆尖微微一頓,漢高沉思,他試圖從回憶中抓取那個人的身形,哪怕青銅面具擋住了臉,但是以最高議會的能量,只是憑借身形輪廓,加上對方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找到這個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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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停頓的筆久久不曾落下。
一滴一滴的汗珠滲出額角。
「啪嗒!」
羽毛筆落在地上。
漢高劇烈的喘氣。
是立一旁的燕尾服男人悄無聲息的上前,伸出手,似乎是想幫忙。
「走!」
漢高一把粗暴的推開了他。
老人佝僂著腰,又喘了兩口氣後,自顧自撿起羽毛筆,不知何時點燃的黃金瞳注視向空白的紙,沉默不語。
五分鐘,還是十分鐘。
他嘆了口氣。
想不起來,還是……想不起來。
是誰的手段?
在這個念頭冒出的第一時間,他自己就給出了答案。
能夠把他的精神拉到尼伯龍根里去看一場直播,做到這種事的存在,順便在記憶里做點手腳,應該也是很簡單的事吧。
漢高像是一段朽木那樣坐在桌前。
其實,就算他忘了那人的身形,也無所謂。
對于其他人來說或許還需要想辦法尋找,但他們是最高議會,剛剛才從森特羅利亞撤回,只是分析手頭掌握的情報,這個時間點,屠龍,那一位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那麼現在的情況是,他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接下來該采取什麼措施?
而最高議會又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那一位呢?
銀質的蠟燭架閃爍著昏黃的光,周圍是更大的無法照亮的黑暗,長桌前老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長。
某一刻,嘶啞的聲音在禮堂內回蕩。
奇怪的是,在這樣一個歐式的建築內,響起的竟是東方的語言。
那是……
「武。」
…………
「遵從您的意志,校長先生。」
諾瑪說。
昂熱只是點頭,事態緊迫,他那些優雅的貴族禮儀都已通通被丟到腦後。
令這位傳奇的屠龍者如此失態的並非是路明非身份問題。
能隱藏當然好,就算藏不了,也無所謂,大大方方的站到台前,去接受他本該擁有的榮耀,這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未來。
至于伴隨榮耀而來的冷劍,暗地里的陰謀,昂熱還是有那個自信保護他的學生,隨便路明非放手去鬧,有他在,有密黨在,有卡塞爾在,怕什麼。
真正令昂熱擔憂的是,此刻尼伯龍根內的情況。
路明非還沒有出來。
最後的畫面是這個少年進入了青銅城。
後面呢?
會發生什麼?
其實昂熱已經有了答案。
聯系一下這場試煉的名稱就知道了。
鐵王座的試煉。
目的就是在于青銅與火的權柄。
現在路明非已戰勝了君主的護衛。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還用說麼?
昂熱投去憂心忡忡的目光,那是小鎮的方向。
等待你的,可是真正的君主。
他還記得,路明非在進入青銅城時,腳步有明顯的一下踉蹌。
對于那個總是挺直脊背的少年來說,狼狽至此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這只能說明,路明非他已經是山窮水盡了。
這樣的他,面對真正的青銅與火……
還能活下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