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指向凌晨一點。
給電視機按下靜音鍵。
路明非翻著手機的未讀消息。
安頓好蘇小妍,楚子航回來。
「學長,你們有同學會麼?」
「有,大年初五,我會去。」
「這樣子。」
路明非驚奇的看了他一眼,還以為楚子航的冷澹性格,肯定會拒絕同學會這類的場合。
「有人邀請你了?」
楚子航平靜的問。
「嗯,有幾個老同學都發了邀請,我還在回呢。」
給路明非發邀請的基本都是女生,蘇曉檣柳淼淼,還有陳雯雯。
楚子航高他一屆,兩個同學會定在不同日子,路明非在年前,他想了想,那天沒有安排,就同意了。
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路明非撓著蓬松的頭發。
「回吧,學長。」
熄燈,客廳一片漆黑。
兩下輕輕的關門聲。
靠牆立著行李箱,登山包放在行李箱上,路明非站在敞開的窗前,冬夜的風吹進來。
他回到了這座城市,這是第一晚。
路明非仰頭,冬夜的星空格外澄淨,他的心神蔓延,那是少年宮的方向,武者們氣血勃勃,宛如寒冬的火炬,充滿向上的力量。
這個點,還有人在習武。
他收回目光。
明天再去少年宮,至于今晚。
路明非翻窗落下,二層樓的高度,如貓一般輕盈,落地無聲。
就這樣,少年融入了夜里。
小區監控室,兩個保安手頭拿著雜志,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你手里什麼呢,給兄弟瞧瞧。」
「地獄十七層,鬼凶校園。」
「靠,大晚上看這個,你有病啊!」
「嘿嘿,這種故事,也就在大晚上看起來才有意思!」
「離我遠點,晦氣!」
雖然斗著嘴,但他們從來沒松懈自己的本職,目光來回在監控屏幕掃視,別墅區的保安工資高是高,但活也不好做,一個馬虎不光丟了飯碗,回頭還得賠錢。
「你說啊,要真有什麼髒東西,這玩意管用麼?」
一保安指著監控。
「誰知道呢?」
路明非站在花圃旁,回頭看一眼,小區的大門籠罩在路燈的光暈里。
他往前走,找了個公交站牌。
一小時一班的深夜公交,也只有在這種經濟比較發達的海邊城市,別的地方很難見到。
路明非可以打車,也可以自己跑,只是,他忽然想到,很久沒坐公交了。
于是就想著坐一趟。
深夜的城市很安靜,白色的光照在路面上,像是撒上一層銀霜。
公交車慢悠悠,司機大概是個新手,大晚上的怕出事,提著十二分精神。
車廂很空,頂燈只亮了一半,路明非坐下,往前面看。
司機的側臉模模湖湖,不過以路明非的眼力還是看的真切。
這是……
路明非覺得有些眼熟。
司機大叔正襟危坐,額頭都是細密的汗,剛才他還在納悶,好像上來了個奇怪的客人,只穿了件白色短袖,但現在應該是冬天吧,穿成這樣不怕凍死麼?
就這麼勾起好奇心,司機大叔往後視鏡看了眼,這一看不打緊,差點沒把大叔的魂都給嚇出來。
這個人,這張臉,這個體型!
不會錯,絕對不會有錯!
司機大叔死死攥著方向盤。
要死要死要死!
您老不是喜歡白天出來 達麼?
今天這大晚上的怎麼有興致!
說起來他之所以從白班轉到夜班,一方面是工資多,夜班有不貼,休息也多,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那個少年。
太嚇人了,連著踫著兩次,他回去廟里求了張符,這心里面還是不踏實,同事們都說他這是想太多,疑神疑鬼,其實他後來想了想,覺得應該也是自己的問題,要相信科學,哪里來的什麼髒東西。
只是多少還有點擔心,剛好走夜班的老劉離職,公司招人,他就報名。
心里想著換個時間,這回應該踫不到了吧。
事實也正是如此,過了半年,風平浪靜,再兩天就放年假了,他是怎麼也想不到,這關頭還能踫上這位。
暗暗在心里向著漫天神佛祈禱,同時默默點火開車,強行保持著表面上的鎮定。
「唷,大叔。」
路明非一坐在副駕駛。
「好久沒見了,真巧啊。」
司機扯了扯嘴角。
「哈哈,是啊,真巧,真巧。」
路明非認出來了,難怪眼熟呢,眼前這位正是暑假經常見到的司機師傅,那時候他走少年宮和老井巷的線路,經常和他見面,一來二去就有了印象。
半年過去,剛回來就能見到,路明非挺開心的。
‘最近還好麼?’
「老家這邊發展不錯啊。」
「這幾幢樓新建的吧,以前我記得還是荒地來著。」
聊著聊著,司機大叔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除了穿的太少了點,這少年人跟個普通的中學生大學生也沒區別。
最開始只是有的沒的搭兩句,後來司機大叔也聊開了,這個點的公交乘客很少,特別還是臨近年關,工人們都回老家去了,今晚則索性只有路明非一個,少年也覺得有趣,這算什麼,把公交車坐成出租車的感覺。
等等,好像以前也有過這種事來著。
慢慢的,司機大叔鼓起勇氣,他問路明非。
「這天氣,穿成這樣不怕冷啊。」
「年輕人嘛,火氣旺,不怕的。」
路明非笑著。
「跟你說啊大叔,我們中學里,到了冬天,就算再冷也有男生只穿一件襯衫。」
司機嘖嘖搖頭。
「現在的小孩哦,以後有你們罪受的。」
車子開的很慢,盡管是深夜,還是偏郊區的位置,路上很久才見得到一輛車子駛過,但偶爾有一輛跑車呼嘯而過,司機大叔就念叨著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小聲數落著,碎碎念。
他這不是和路明非說話,大晚上一個人開車,開的多了就養成這樣的習慣,有沒有人听都一樣,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路明非安靜的望著窗外逐漸荒蕪的風景。
「大叔,前面停下車。」
「好 。」
在後視鏡看著少年往下走,他一個人站在黑夜的寒風里,用力搓了搓胳膊,東張西望的樣子,像是在找路。
司機大叔輕松的笑了笑,果然,是我想太多。
一路聊下來,他可以確定,這個少年有體溫有心跳有呼吸還有影子,是個徹徹底底的正常人。
搖搖頭,不自覺的就笑起來。
公交車往前開,擋風玻璃起霧了,他啟動雨刷器,哼起歌。
「好像龍貓啊。」
路明非自言自語。
他望著緩緩駛向遠方的公交車,那個大叔真有趣,大概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嚇到他了,剛才大叔緊張的樣子真叫人捏把汗。
不過,緊張什麼呀,有什麼好緊張的,現在不就好了,輕輕松松的,慢點開,一路平安。
想到這里,他沖著公交車離開的方向用力揮手。
往四周望了望,路明非轉了一圈。
「話說,接下來該怎麼走來著?」
等路明非抵達目的地,已經是半小時之後的事了。
黑夜的公墓,只有星月的光,他踩著干燥的泥土,卻不曾發出丁點聲響。
這是他第二次來,著實花了好半天找路,本來就應該在車上問一下大叔的,真是,當時怎麼就給忘了?
這麼想著,路明非就笑起來,如果自己真的去問大叔公墓怎麼走,大概他晚上睡覺都能被噩夢嚇醒吧。
盤溪坐下來,是因為公墓嗎?這地面真冷。
「所以啊,要是這個世界真的有髒東西多好。」
「那樣你就能出來陪我喝酒了吧。」
路明非把塑料袋里的東西往外拿,啤酒,啤酒,啤酒,鴨脖。
最後是一只干癟的向日葵,冬天當然是沒有向日葵了,這一株還是他在溫暖的時候制的標本。
端端正正的放好,靠著墓碑。
「是吧,長毛。」
噗嗤一下拉開啤酒,他的前面,是長毛的碑。
說起來他和長毛真的沒見幾次面,也都是在網吧,但路明非對長毛偏就很熟悉,這一點在他人看來或許很難理解,其實原因很簡單,長毛和小雅的過往,世界上唯一一個還記得那些事的,大概也只有路明非了。
連小雅都忘了他,如果路明非也不來,那麼長毛的墓碑應該就要被雜草給淹沒了吧。
墓園是個特殊的地方,這里沉睡著你的親人或者好友,是生者寄托思念的場所,一個人越是成長,經歷的越多,那麼他前往墓園的次數,也就越多。
因為得到了小雅,也就是網管女孩和長毛所有的回憶,只見過幾面的長毛,在路明非眼中也成了一個熟悉的好友。
這說起來可真奇妙。
真正認識一個人,驚訝的發現這人真不錯,可以當兄弟,可以放心的托付後背,想說以後常聯系啊,有空喝酒,網吧開黑。
這時候你才想起來。
喔,原來你已經死了。
什麼嘛,已經死了。
真沒意思,你說是吧,長毛。
路明非想。
他對長毛的感情很復雜,畢竟這個世界上,記得他的人只剩下自己。
「武者不該迷茫。」
「我會一往無前。」
「沒什麼能阻擋我前進的腳步。」
「看好了,長毛。」
路明非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在這場一個人祭奠的最後,他對沉眠地下的友人說。
「我會做到,我想做到的事。」
在天亮之前,路明非收拾好垃圾,走下山。
守墓的老人照例巡查,天剛蒙蒙亮,他還沒完全睡醒,晃著大個頭的手電筒,拖著腳走了兩圈。
腳步忽的頓住,不走了。
他死死的盯著某個墓碑,光潔如新,不見一棵雜草。
也就看了一眼。
老人恢復如常,搖著頭,彎著腰,慢悠悠往回走。
做這行的就記住一點,難得湖涂。
蘇小妍起了一大早,她看著說明書和視頻,用面包機做了面包,在電磁爐上溫了牛女乃,心滿意足的完成早餐。
畢竟不是動漫,再怎麼不擅長廚藝的人,電器總歸是會用的。
楚子航和路明非在衛生間,別墅的采光很好,空氣里有澹澹的柑橘香氣,路明非擠牙膏,漱口,吐水,正準備刷牙,旁邊的楚子航已經掛好了毛巾。
路明非︰……
他轉過頭用一種震驚的目光看向楚子航。
開什麼玩笑!
沒記錯的話他們是前後腳進的衛生間吧。
明明大家都是一起擠牙膏,都要刷牙都要洗臉。
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快!
只是刷個牙洗個臉,沒必要用勁力吧!
楚子航目光疑惑,奇怪,為什麼路師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對他來說,刷牙洗臉,還有沖澡,都是幾分鐘內就能解決的事,以前還有女生好奇的問楚子航保養皮膚的秘訣,楚子航想了許久,他的回答是洗臉。
對他來說真的就是這樣,楚子航從來不用洗面女乃,更是和什麼什麼水什麼什麼精華絕緣,就算是洗臉,他也是一副隨時準備上戰場的架勢,以最快的速度把臉搓干淨,這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擠出來的時間他會去訓練,比如一個人扮演雙方球員在籃球場上瘋狂刷分,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的楚子航有新項目,找個角落揮刀,一下一下的揮,每一次都是竭盡全力,不留余地,在這過程中體悟村雨的呼吸,這就是他的修行。
吃完早飯,他們在蘇小妍的目送下出門,直到走出好遠,路明非才終于沒忍住笑出聲,伸手戳了戳旁邊那只求,楚子航圍巾帽子和耳罩口罩之間露出的那雙眼,平靜的看向路明非。
「學長,你熱麼?」
「還好。」
「開高達是什麼感覺?」
「嗯?」
路明非端詳,哦不,是瞻仰,他瞻仰著此刻的楚子航,裹成球的獅心會會長,把這個樣子的他照片拍下來,傳到守夜人論壇上,不知道多少少女的夢會當場幻滅。
不!我的會長大人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
果然,當媽媽覺得你冷時,你自己到底會不會冷已經完全不重要了,棉襖羽絨服毛衣小圍巾,全副武裝,想知道一個男孩听不听媽媽的話,看他冬天有沒有穿大棉襖就知道了。
同理,想知道女孩是不是真的听媽媽的話,就看她冬天還會不會露大腿就知道了。
楚子航面不改色,當然你也很難從此刻他的臉上看出表情,沒關系,看他的走路姿態就好,至少可以確定,楚子航一點也沒在意路人奇怪的目光,我行我素,泰然自若。
「到了。」
「好多人啊。」
路明非抬頭看看招牌。
「福娃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