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 所謂遺憾

作者︰夏天單車和貓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之後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傳來。

有人說在江南的古鎮遇到了冠軍侯。

他和繪梨衣人手一串冰糖葫蘆,肩並肩行在石板路上。

夜晚,繪梨衣裹著大氅,往火盆里投紙。

上面是她娟秀的筆跡。

這是繪梨衣燒給兄長源稚女的。

她這般想的,兄長那樣喜歡江南,總和路明非念叨著一定要來看看,本來路明非也以為自己回轉扶桑後,源稚女會去江南走上一走,不曾想他是將生命最後的時光,全部留給了繪梨衣。

一直到臨終前最後三日,源稚女還在一天天的給繪梨衣講故事,陪她解悶。

所以了,繪梨衣如今在江南,一日日游玩,待得回返,便將游玩時所見種種一一寫下,再燒給兄長,給源稚女看。

翻了翻,確定最後的一點也燒盡了。

繪梨衣仰望星空,雙手在胸前握拳。

「他一定能收到的。」

路明非把手搭載她的肩膀。

「夜深了,外面涼,娘子,我們回吧。」

繪梨衣低頭擦了擦眼角,對路明非嫣然一笑。

便這般依偎在夫君懷中,往屋中走去。

「今晚我們說……」

路明非給她講故事。

桌上一盞燈火昏黃如豆,朦朧了兩人的身影。

路明非溫柔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澹。

以至于後來完全停了。

他坐在床邊,靜靜的看繪梨衣的睡臉,將手搭上去,觸感冰涼。

娘子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以前得講三四個故事才能睡著。

後來勉強可以听完一個。

到現在,听了會就睡了。

與之相對的,是繪梨衣越來越長的睡眠時間。

從四個時辰,到五個時辰,再到六個時辰……

再這樣下去,是否有一天,繪梨衣睡了,就再也不會醒來。

路明非暗暗擔憂。

只是在平日里的相處中,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表現出來。

路明非還是那個大周絕代冠軍侯。

繪梨衣也還是那個當日初見的小丫頭。

無需下人,游覽大周只需路明非和繪梨衣兩人足矣。

有冠軍侯在,自然不必擔心安危問題。

路線不必特異規劃,隨意往前走就是,繪梨衣倦了累了,路明非便背著她,大周冠軍侯本就天生神力,背負一個女子行路又算得了什麼。

他們在江水上行舟,同船的有佩著刀刃的俠客,說的天高海闊,最後還是一如既往,聊到了冠軍侯。

幾個人怒不可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有江湖俠客提起冠軍侯,必定是這樣一副姿態,便好似那冠軍侯真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蛋一般。

「胡說~!」

一個面相稚女敕的少年人握著拳,全身顫抖。

「冠軍侯才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他是英雄!」

「真真正正的大英雄!」

幾個俠客沉下臉,來回打量少年人,手搭在了刀柄上。

「小子,你哪家子弟,口氣不小,當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麼!」

「今天我就替你家大人好好管教管教你。」

說著,他們凶狠的站起身,向少年人撲來。

少年人哪里見過這架勢,嚇得面色煞白,閉上眼。

想象中的痛楚沒有襲來。

少年人好奇的睜開眼。

就看到一個好看的男子擋在身前。

那些個先前還在叫囂的江湖俠客已經一個一個的掉入水中。

這一幕給他的內心留下了深刻印象。

本來還不可一世的俠客們,此刻一個個在水里撲騰,狼狽的像是落水的狗。

好看的白衣男子蹲下來。

「英雄?」

他說。

「我說,小兄弟,你怎麼就知道冠軍侯是英雄?」

「江湖上不是都說這是無惡不作的魔頭麼?」

這話一下子把少年人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拽出來。

大概是出于偶像被人污蔑的憤怒。

少年人體內充滿了勇氣。

「片子!瞎說!」

「怎麼可能!」

「冠軍侯才不是什麼壞蛋!」

「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哦?」

路明非饒有興趣的挑眉。

多久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還是個丁點大的小蘿卜頭。

路明非當然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事實上這一趟帶著繪梨衣周游天下,他就從來沒有出過手。

在酒樓听到別人討論自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換成別人,其他將軍,大概早已經調來士卒抓了這些口無遮攔的所謂俠客。

路明非則只是一笑了之。

嘴長人身上,說還不讓人說了?

路明非知道,這天下的悠悠之口,想堵是堵不住的。

更何況,他路明非又不是金子,沒到這天底下人人都必須得喜歡的夸張程度。

俠客們討厭甚至憎恨他,但尋常老百姓說起冠軍侯,又哪個不是挑起大拇指,贊不絕口。

對路明非來說,這就已經夠了。

只是眼前這個少年人,看衣著打扮也不是尋常百姓,腰間還有一把長劍,似乎還是什麼門派的傳人。

這可就怪了。

一個江湖中人,怎麼還口口聲聲的說他路明非是英雄。

小兄弟,你對得起自己江湖中人的身份麼?

「那是路先生說的!」

少年人一本正經。

「路先生說了,冠軍侯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英雄。」

「那冠軍侯就肯定是一等一的英雄。」

「他在邊疆擊退蠻夷,後來又解決江湖的問題,雖然冠軍侯殺的人多了點,但他對百姓是真的好。」

「所以,冠軍侯肯定就是一等一的大英雄!」

路明非稍感意外。

三年邊疆,以及平江湖,看起來這所謂的路先生,還挺了解我的嘛。

「來,吃塊糕點。」

「小兄弟,給我講講這什麼路先生唄。」

「糕點……哼,我才不吃,你當我是什麼,小孩子麼!」

「好好好,不吃不吃,那看在我剛才出手的份上,講講那什麼路先生怎麼樣?」

「你這話真不好听,路先生可是很厲害的人,要尊重!尊重知道麼!」

這少年盡管執拗,到底年紀還小,路明非沒兩句話,就一五一十的把那什麼路先生的信息說了出口。

只是……路明非怎麼‧越听越是耳熟。

他皺起眉。

忽的一道靈光劃過腦海。

對了!

什麼路先生,听這描述,怎麼越听越像時百曉生。

等等,百曉生!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為了找這人,路明非不知道放出去多少人馬,不曾想,最後竟在這里發現了線索。

「那個路先生在哪!」

路明非抓住少年肩膀。

「你與我說!」

水鎮,一個看名字就知道是江南水鄉的地方。

路明非和繪梨衣兩人披著一身的薄霧,行在石板路上。

是這兒了。

路明非站住,抬頭一看,「同福客棧」四個字映入眼簾。

從上午到黃昏,路明非在客棧坐了一天。

心里漸漸起了滴咕。

莫非那個小孩騙了自己?

不是說路先生在水鎮的同福客棧當說書人麼?

怎麼這一天下來,說書人倒是見著了,卻不是那小孩所描述的樣子。

在那少年的描述中,路先生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年輕人,賣相比之王侯公子還要好看,每天來同福客棧听書的,除了他們這些半大小孩,就是姑娘丫頭。

這與源稚女口中的百曉生相差仿佛。

再加上路明非可以听出,這所謂路先生雖是在說書,但他口中的那些故事大部分都是真的,甚至許多關于當今天子的異聞,就連他這個當朝冠軍侯都不知曉,只是听了後這麼一推敲,竟發現許多之前想不通的地方,豁然開朗。

當今天子是老了,人越老越是怕死,于是失了銳意進取之心,玩起了平衡朝局的把戲,文臣武官互相制衡,還有這樣那樣的手段,然後一個人鑽研起了長生的法門。

但這天下又哪里來的長生?

這喚作路先生的說書人,曾講了一段故事,說的就是一個為求長生不顧一切的皇帝,甚至做出了拿活人煉丹這種事來。

路明非隱約有些不安,那百曉生號稱知過去曉未來,這什麼皇帝,莫非說的就是當今陛下,拿活人煉丹這種事,是某種未來的可能麼?

想了想,路明非便將之放到一邊,陛下如何他管不著,找到百曉生才是真正要緊事,或許他那里有可以治好繪梨衣的法子。

只是來了這水鎮,坐了一天,山羊胡的說書人拱手道謝,卻沒有那路先生的絲毫影子。

繪梨衣已經睡了,她裹在大氅里,閉目靠著路明非的肩。

有時候路明非都會產生一種錯覺,就仿佛自己肩膀上的娘子並非活人,而是一塊冰冷山石。

沒有絲毫生命該有的氣息。

來水鎮路明非用的是游覽的幌子,治病這種事,一次次的滿懷希望,一次次的失望而歸,次數多了,再是鐵打的人也得心灰意冷,然後絕望。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說實在的,過去這麼久,這麼多次的希望落空,路明非心里就一點都不覺得累,這事他自己都不信。

但這種事,他一個人承擔也就好了,沒必要與繪梨衣說,徒增煩惱。

說起來無數的夜晚路明非從夢里驚醒,看著身側宛如尸體般沉寂的繪梨衣,他心中都是一陣接一陣的絞痛。

這是他的女孩。

也是他的女人。

路明非曾經發誓要讓繪梨衣幸福一輩子。

如今卻怎的就成了這般!

路明非憎恨他的無能。

沒什麼能比看著自己心愛的姑娘一天天走向死亡更痛苦了。

沒有。

繪梨衣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如今已是到了一天十二個時辰,只能清醒兩個時辰的程度。

再這般下去,終有一日,繪梨衣睡了,便再也不會醒來。

這是完全可以預見的未來。

只是路明非和繪梨衣從來不提。

時間對他們來說,真的太過珍貴。

比金子更加珍貴。

繪梨衣清醒的兩個時辰,他們抓緊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像是背後有人抽著鞭子驅趕一樣,他們馬不停蹄的趕路,一個地方然後下一個地方。

大周多出一個奇怪的人,他總是背著一個包裹在斗篷里的女子,或者架著馬車,上面放著一只酷似棺材的床。

在繪梨衣沉睡時,路明非會做很多事。

他畫畫,將這十個時辰內發生的所有有趣的事都畫下來,等繪梨衣醒了就拿給她看。

他研究烹飪,創造出新的菜品,小小的土豆絲也能給做出花來,看著就如同皇家的貢品,等繪梨衣醒了再給她吃。

只是往往繪梨衣會因為這些菜肴實在太好看了,以至于快子都不想動一下,最後路明非的心血之作,只能吃到冷的。

繪梨衣就可憐巴巴的跟路明非低頭,一副「我錯啦」的委屈樣子。

路明非還能怎麼辦,當然只能原諒她了。

他學著做糖人,學著串冰糖葫蘆,還學著剪紙,說出去這個天下肯定不會有人相信,大周的冠軍侯,無數江湖俠客眼中的煞星,這雙終結了不知道多少生命的手,最後搗鼓起剪紙來,還能這般的心靈手巧。

無數次路明非和繪梨衣相互依偎,看星空看大海看夜晚盛開的花看清晨草葉的露水。

在這個瞬間,仿佛全天下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區區的一瞬,也漫長有如一整個永恆。

但那也只是宛如,僅此而已。

一瞬就是一瞬,不可能因為你覺得它是永恆,它就能一直停留。

這一天,繪梨衣從漫長的酣夢中醒來。

她望著天花板出了許久的神。

路明非如往常般喚了她一聲娘子。

繪梨衣側過頭,澹澹的看他。

路明非笑了笑,要給她看自己的畫,講那些在繪梨衣沉睡時發生的有趣的事。

繪梨衣不听。

她要寫字,路明非不許,但這次的繪梨衣格外固執,路明非只好依她。

「我睡了多久」

繪梨衣寫。

「十個時辰啊。」

這麼說著的路明非,在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

繪梨衣久久的凝視他。

「開窗吧。」

繪梨衣寫。

「天亮了。」

路明非的笑,一點一點,凝固下來。

推開窗,破曉的光灑進來。

是的,沒有錯。

天亮了。

繪梨衣眯起眼。

她這一次,睡了十一個時辰。

一天總共也才十二個時辰啊。

路明非捂了捂心口,吐出一口氣。

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這感覺真是難受。

如果一個人閉上眼後,再也不會醒來。

哪怕還有呼吸還有心跳還有體溫。

那還能算是活著麼?

「夫君。」

繪梨衣寫道。

「我們回京吧。」

他們終究還是沒能走遍這個天下。

天下太大,時間太短。

或許這便是所謂人生,一個又一個的遺憾拼接起來,完美只存在于畫本亦或者說書人的口中。

在回去的馬車上,繪梨衣掰著手指,一個一個給路明非算還有哪里沒去成。

路明非抱著她。

最後他的女孩抬起頭,目光溫柔。

「夫君。」

她寫給路明非。

「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麼?」

「我答應。」

繪梨衣狡黠的笑了。

「那就說好了哦,夫君是大丈夫,可不能食言。」

路明非作出這才反應過來的樣子。

「娘子,你先說,先說是什麼要求。」

「我不管,反正夫君答應了。」

「不算,那不算。」

「哦,夫君這是要耍賴麼?」

兩人鬧了一陣,繪梨衣很快沒了力氣,她的身子太虛了,只是普通的動作,沒有跑沒有跳,就已然出了一身的汗。

她放松下來,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路明非的懷里。

「夫君。」

繪梨衣玩著路明非的手指,又在上面寫字。

「嗯?」

繪梨衣停了許久,最後還是一筆一劃緩緩寫道。

「等以後,我走了,這些沒來得及的地方,就請夫君代替我,一一去過吧。」

路明非身子一顫。

他卻笑道。

「說什麼呢,娘子。」

「我可是把你看得死死的。」

「走?」

「你想往哪里走?」

「你能走去哪?」

路明非的語氣一次比一次堅決。

此刻的他盡管沒戴著青銅面具,但身上的那股氣勢卻是一點也不輸給曾為冠軍侯時。

說一不二,沙場鐵血。

不過這般的氣勢也只是一放即收,娘子可是還在懷里,路明非生怕嚇到了繪梨衣。

他恍然回神。

路明非終于意識到,剛才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了。

但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第一次提到繪梨衣的死。

對于路明非來說,比最嚴酷的刑罰,還要殘忍。

繪梨衣緊緊握著他的手。

「夫君。」

看得出來她也很不好受。

如果可以,誰又願意和自己的心上人永遠分離?

「記住。」

「你答應我的。」

「我從來沒提過要求。」

「這是唯一的一個。」

「所以,你不能食言。」

「你不能騙我。」

她深深的凝望路明非。

「答應我。」

馬車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路明非感覺前方通往的並非是京城,而是懸崖。

要把他們兩個人都給一塊吞噬。

這可真是難受。

「好。」

「我答應你。」

京城是兩人相遇的地方。

他們回了外王府。

成婚後,盡管繪梨衣一直住在冠軍侯府,但原來的外王府也有派人回來經常打掃。

他們推開門,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陳腐氣味,家具也未曾積灰。

兩人走過一間間屋子。

繪梨衣臉上煥發出神采,興致勃勃的給路明非介紹這里這里和這里,介紹它們各自曾經的故事。

她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過往都說給路明非听。

「記得這個窗台麼?」

「嗯,怎麼可能會忘。」

這里是繪梨衣的房間,至于窗台,是路明非當初離開京城的前一晚,與繪梨衣告別的地方。

臨走前路明非留下了一封信。

「是這個。」

繪梨衣取出來。

是當年路明非留下的信。

她一直珍藏到今天。

「夫君。」

「我想去那里。」

「好。」

路明非攙著她,繪梨衣坐上窗台,這是那天路明非坐了一晚上的地方,此刻在這里的是繪梨衣。

她閉上眼,含著笑,想象著那一晚夫君在這里的樣子。

「就像是做夢一樣呢。」

「我可以嫁給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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