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 塵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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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留學生互助會這次聚會是在上島區的一家俱樂部,距離大學城路程不算很近,顧  和貝少桓緊趕慢趕,趕過去的時候還是遲到了。 但好在這次聚會是畢業送別聚會,日程排得很長,從頭一天的中午開始到第二天的上午,正式的聚餐和派對要到晚上,中午是冷餐,算是報到。所以遲到的人非常多,顧  和貝少桓混在其中,倒不算十分顯眼,不過被眼尖的聚會主辦人揪住,罰酒三杯總是再所難免。

此次畢業聚會的主辦負責人是留學生互助會的副會長——會長是謝少,以前的聚會大多由他出資出力來主辦,都是花團錦簇成功圓滿。當然謝大少如今是回地球去了,鞭長莫及無論如何沒法再出面,但互助會的活動並不因為他不在就辦不了了,自有副會長頂上——副會長家里雖然不是賣藥的,但身世也很不一般,至少是比她顧  不一般得多。據說副會長的爺爺曾是地球軍方的高官,爸爸更厲害是聯邦政府的議員,外祖父家則是標準的外交世家,從他太姥爺到他姥爺再到他媽都是外交官,甚至副會長他媽現在就是地球駐燈塔星的外交大使,聯邦專職負責在聯合國開會舉手的代表之一。副會長跟著他做大使與代表的親媽,連中學都是在燈塔星讀的,然後因為成績一塌糊涂就順利成章進了哈弗,又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地球留學生互助會的副會長之一,代替他的政客爸爸,繼續呆在燈塔星陪他的親媽。

副會長其人,身體里流淌著武人政客外交家的血,內里卻藏著一顆嗜財如命小商販的心。從十幾歲跟他媽到燈塔星上中學,就開始了干上倒爺做起了小買賣,拿著在地球攢下的壓歲錢,用不知道哪里搞到的腐乳、豆干、甜面醬之類的地球風味食品的商標授權,在燈塔星開起了小吃鋪。賣的幾乎是假貨,收的卻是接近原產的價。幾年下來,連鎖小吃店在燈塔星開遍了上百家,副會長盆滿缽盈賺足了燈塔星人民的黑心錢,又用這些黑心錢在燈塔星商業中心的上島區置下了無數產業以供收租,僅從賺錢置業上來講是比會長謝大少一做一賠本還要勞煩他的藥霸爸爸親自上燈塔星來撈他來是強太多了。

今天這所俱樂部就是副會長在上島區置下的無數產業之一,剛剛裝修完還沒正式開業,特意被拿出來做了畢業聚會的場地。副會長為人豪爽,舉著酒杯跳到桌子上大聲說道︰「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啊,我這個俱樂部不光廚子手藝好,玩的也特別多。賭場在二樓,籌碼今天全部隨便用。三樓以上全部都是游藝室,晚上聚餐是在一樓宴會廳,之後還有表演和走秀,來的都是超模。除了吸/毒和買/春那沒有,其他咱們都有。各位兄弟姐妹千萬不要跟我客氣,今天聚會只當是幫我試營業——」

兄弟姐妹們當然是沒誰跟他客氣,大家憋著吃他這個大戶不是一天兩天,好不容易抓住今天這個機會當然是要大吃特吃。哄堂大笑之後就是一哄而散,頓時五層小樓的俱樂部就上上下下都人聲鼎沸得熱鬧起來。等到晚上聚餐,場子早已經被熱得發燙,全燈塔星的地球留學生都聞訊趕來,甫一開場香檳酒就噴得到處都是,留學生們不管是畢業要卷鋪蓋卷滾蛋的,還是沒畢業得留下繼續奮斗的,個個都放懷痛飲。然後啤酒白酒雞尾酒,什麼酒都不講究地就全部隨心所欲地擺上了桌。

陳怡今天比以往聚會來得都亢奮,一杯接著一杯的給自己灌酒,根本就停不下來。她行動上是不把自己灌翻勢不罷休地架勢,理智上則知道自己不該喝這麼狠,因為她明晚的船票,要回地球去了。

她的工作已經簽了,就是之前去做實習的厚土公司,一家巨無霸級別的地球土特產交易公司,職位是法律顧問。地球國籍當然是無法保留了,地球貿易公司需要大量的非地球籍員工以平衡巨大的人事逆差,在國籍和職位之間她只能做二選一的題目。但好在厚土公司開出的薪水足夠豐厚,再加上地球聯邦給出的移民優惠附贈,也算勉強能讓陳怡感到滿意了。

其余畢業的地球留學生也大抵如此,絕大多數都選擇了貿易公司的職位同時準備放棄自己地球國籍.硬拗著不肯簽字的個別畢業生也不是完全沒有,但最終是拗不了多久。體檢不能達標,地球方面就一直不會準許入關,一直等到畢業十六個月期滿不能完成登記手續,國籍也會自動注銷。到時候總要簽的,人在宇宙里總要找點營生,不能總靠地球郵寄的包裹過活。

「先回地球,休個假,順便把手續辦辦,」陳怡喝多了,拉著顧  的手絮絮叨叨,「九月份到公司報到,厚土要求是在公司地球總部統一報道,然後大概還有兩三月時間是在地球做入職培訓,但最遲年底之前肯定就得離開地球到貿易星的代理處去,還不知道是宇宙哪個見鬼的旮旯犄角——」

「他媽的,就這幾個月,等下次再回家就不算是地球人了!我他媽就算外星友人了!  ,你到時候畢業可別學我,頭腦一熱就在協議上簽字!排除萬難也要回家,回地球去……」她這麼念叨著,又仰頭給自己灌了一杯酒。

地球來的留學生都是很能喝酒的,就算原本不能喝的到燈塔星幾年也被訓練得變成海量了。于是這場畢業聚會是晚餐喝完了表演派對繼續喝,時光在燻天的酒意與狂歡的旖旎中到了深夜,留學生們縱然有海量的神勇逐漸也是東倒西歪體力不支開始不勝酒力。第一個頭暈站不住就地躺倒的人出現了,像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似的,很快就橫七豎八躺倒了一地。除去發酒瘋被揍倒的,抱著馬桶嘔吐的,乖乖找床睡覺的,受身體本能支配跑去做運動的,俱樂部里面煙氣繚繞,聚會都了這個時間,還存有幾分清醒不肯完全醉去的人們所聊的話題就統一到了「回家」這兩個字上面。他們大著舌頭談論訂的哪趟飛船,幾日幾時出發,又幾日幾時抵達地球,到了地球之後又有多少美好的空氣多美好的親人還有地下城多美味等著他們。

——是的,一個學年結束了,又到了放暑假的時候,超出三個月的假期,足夠從宇宙的一端到另一端來一次旅行。游學的學生們都要趁這個假期回家去,即便是陳怡這樣的畢業生也可以借口辦理移民手續回到地球光明正大地住上好幾個月,跟自己的父母親人在一起。

顧  的心也隨著留學生的醉意一起升溫變得熱切,暑假,地球,多麼美好的事情啊,她也想過暑假,她也想回地球,想跟李淑芬女士和顧教授在一起。然而她能回得去嗎?她敢回去嗎?慌亂從顧  的心底犯起來,霎時間就讓她六神無主——如果她回不去了,如果她這個暑假她真的不能回地球,她該怎麼跟李淑芬女士,怎麼跟她和顧教授交代?

陳怡喝醉了,一坐到地上,捂著腦袋嘴巴里發出赫赫的□□,然後身體毫無預兆地就向後仰,眼見著就要後腦勺著地砸向台階。這個迫在眼前的危機頓時打斷了顧  的六神無主,她抓住陳怡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俱樂部的樓上是有房間的,能夠供醉酒的留學生們過夜。貝少桓被他今年畢業的同學給纏住了,顧  一時找他不找,于是就一只手拎著陳怡,單槍匹馬地將她拖上四樓,好不容易找到一件空房。房間是帶盥洗室的,顧  將陳怡拽進盥洗室拍拍打打半響,看她沒有要吐的意思,就把她運出去安頓到床上。然後又濕了一條毛巾,返回來給她擦臉。陳怡無意識地閉著雙眼,還在□□。顧  這次听清楚了,她嘴巴里反復念叨的還是「回家」兩個字。

「回家」兩個字像帶有某種神奇的魔力,在顧  心底瞬間點燃了一簇小火苗,滾燙著讓她渾身都犯起顫栗。一股心酸沖向了喉嚨,眼淚幾乎奪框而出,現在她是有家歸不得了。

顧  丟下毛巾,轉身沖出房間,沖下樓梯,一口氣沖出俱樂部的大門。她一刻都沒法在這里繼續呆下去,繼續跟她的地球同胞們呆在一起。

俱樂部大廳的一角,貝少桓被幾個相熟的同學拽著坐到地。同學醉得不清,抓著他追憶似水年華,並且每說一段就要跟他踫一次酒瓶。注意到顧  匆匆跑出大門,他稍微遲疑了一下,就把面前同學的手往背後另外一名同樣醉得不清的同學手里一送,然後就順利擺月兌掉了他們前後夾擊似的糾纏,悄悄起身追了上去。

顧  順著馬路往前走,沒有跑也沒有飛,她走得並不快。貝少桓追了幾步就追上了她,他知道顧  的心情現在大概很不好,所以追上她之後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她並肩走在一起。五光十色的燈光斑斕地照在他們身上,在上島區繁華喧鬧不夜城的街頭顯得格外的孤獨與寂寥,仿佛這沾滿人間煙火的凡世間,只剩下了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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