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7 客隨主便

鯤龍把顧  送到岸邊,然後化作透明的大魚,沉入湖底。

湖岸是花紅柳綠的一道長堤,堤兩邊垂楊拂綠,只是樹蔭下的水邊已經沒有了搖艷多姿的麗人,應該是已經被趕走了,只剩下青黑色軍裝的衛兵立在兩邊。

堤上迎接他們的是一些宗宮的侍從官員,看見顧  上岸就不約而同扯出笑臉。他們統一套在紅黑或者青綠的制服里,連笑容都是制式統一的,宛如一場復制黏貼,以至于從顧  眼前滑過的時候她完全分不出他們誰是誰。而李少將也不打算介紹他們的樣子,不知道是之前的那些姑娘們得罪了李少將,還是衛軍系統和侍從系統傳統就有的對立,總而言之他寒著一張臉,根本不做停留,挽著顧  徑直走下長堤,是完全無視了前來迎接的侍從官們。

李少將可以無視建章宮的官員,但建章宮的官員們卻沒法忽視李少將,特別是沒法忽視李少將手里的顧  。他們追著趕上來,像一群撲騰著翅膀覓食的麻雀。其中為首的一個仗著身材魁梧,地位不低硬生生擠進顧  包圍的圈子,圍在顧  身邊的僕從和李少將手下的衛兵都默契得給他讓了位。

「顧小姐,我是建章宮令使,」他笑得熱情卻不諂媚,說,「您的宮室已經備好了,請讓我為您帶路吧。」

顧  呆在李唐帝國的船上有一段時間了,想當然把這個令使轉換成宮廷總管,衛城管家之類的角色。坦白說,她還沒見過衛城哪個管家有如此魁梧的身材,她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在類似宮廷總管家族管家的人物臉上看到像這樣不卑不亢正大光明的社交表情,因此不免要多看兩眼。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李少將給拖走了。李少將應該是對僕從手下們違背他的意願暗中給這位建章宮令使讓路的事很生氣,也可能是對他引起顧  的格外關注感到不悅,總而言之他的臉色更差了。

「你退下,」他毫不客氣得說道,等于是公開發作,「顧小姐的行止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宮令來過問?」

顧  其實覺得李少將發作得毫無道理,明明人家是宮廷的總管,你住在哪里不要人家過問難道自己隨便找個一間就住進去嗎?但少爺嘛,霸道就對了,所有的少爺都不能以理度之。顧  以前見少將整天黏黏糊糊,動不動就能梨花帶雨自發就把他當成了小可愛,倒是忘了他還有個少爺的隱藏屬性,也是出生在羅馬的。

對待少爺,那顧  就有經驗了,不是她說,就少將這點兒橫行霸道,在顧  所經見過的各色問題少年里,根本擠不進三甲。對付的辦法無非兩種,由著它作,然後逮住機劈頭蓋臉一頓臭揍,不打死不算完,再不然就是直接往死里打,這都是現成的。總而言之是以理服人,不能以道理服人,那就以物理服人。

對于少將,顧  心底自有一片柔軟,不願意以理服人,于是決定隨心,繼續客隨主便。反正在這座建章宮里,少將可以算作一個主人,宮令也可以算作一個主人,現在既然兩個主人之間似乎存在了某種分歧,那自己這個做客人的大可以隨便他們先打上一架,是分出個主先主後也好,統一了意見也好,都可以隨他們。跳下場去當裁判,實在沒必要,也不是個做客的樣子。

既然顧  沒有站出來反抗少將的婬威,那在場就沒有能反抗他的了。衛兵僕從們也不敢繼續再給宮令行方便,于是眨眼間就把他給排擠出了圈外。只有月亮小哥是條好漢,回過身來暗中向宮令做了個鬼臉。

李少將挾著顧  就跟挾持了人質一樣,直接就上了地面車,是絕塵而去。建章宮的宮侍屬官們則一擁而上,圍住了宮令。

「怎麼辦呢,令使,」他們著急道,「承光殿那里現在也已經攔不住了。」

宮令矚望半晌才收回視線,嘆了一口氣說︰「攔不住就攔不住吧。」

宮侍們霎時間一片愁雲慘淡,紛紛哀嚎︰「這可完了!」

「听說這位顧小姐可是非常凶殘,是個殺人如麻的黑寡婦,衛城光折在她手上的人就有這個數!」消息靈通的小侍從筆劃著他的五根手指頭,也不知道說的是五十啊,五百啊,還是五千五萬,轉眼間就自己把自己嚇得白了臉,「一會兒打起來咱們還能有命在嗎?」

「還是再想想辦法吧,」侍者們七嘴八舌鬧哄哄得說道︰「現在動手還來得及嗎?」

「放火!」有人索性說道,「先解了這燃眉之急再說。」

宮令本來就在灰心听見手下這通病急亂投醫似的瞎招更添煩惱。

「閉嘴吧你們!」他罵道,「太液池的水深千尺洗不淨你們滿腦子的蠢?她殺人如麻你們為什麼還要往前湊?嫌脖子太長揪起來手太遠?」

宮侍們被宮令罵得宛如鵪鶉,一個個縮著頭,但卻人均得不服,各自暗中月復誹——這是湊不湊,洗得干淨洗不干淨得的事嗎?如今是什麼光景了?長安城要是滿地 轆腦袋,咱們就是填這第一波的坑的!這是反亦死,不反亦死了,能怪我們想放火嗎?

宮令罵了一通,灰心雖然未見得好,但滿腔的苦悶倒也蒸發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又重新振作起了精神,說道︰「先向侍從長報告吧,報告了再說。」

屬官宮侍一听更加得月復誹升級了,各自在肚皮里頭叫苦——侍從長要是想知道,還能有今天這一出嗎?令使您老人家是知道啊,知道啊還是知道啊?

于是便有一名小侍從乍著膽子仗義執言,站出來提醒宮令說道︰「侍從長在宗宮大殿,听動靜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

宮侍們有了人帶頭,紛紛都開了言。

「是啊,令使,」他們七嘴八舌得說道,「如今各處通道都已經關閉,想要稟告恐怕也要等到大典之後了,這遠水哪能解得了近渴呀!」

「慌什麼?!」令使一聲呵斥,說道,「通道關閉了那就當面稟告,建章宮與宗殿之間又沒上著鎖。」

當面稟告侍從長?還要闖進馬上就要舉行大典的宗宮大殿去?

手下們都木了,眾志成城得呆望著宮令,一時說不出話——以前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這上司這麼勇啊?

宮令卻很沉著,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鎮定的樣子。他環視手下,胸有成竹說道︰「我這就去宗殿,你們留下等消息。讓各宮衛軍嚴守門戶,一應事務應變照規章處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在沒有明確命令之前都不要輕舉妄動。」

看手下還都相面一樣得看著自己,不由是急了︰「都去吧?!該干什麼都干什麼去!建章宮這麼大難道還裝不下你們了?」

說完,他一馬當先,作出了示範,直接就給大家來了個拂袖而去。

令使一米八五的魁梧身材,走起來卻很快,眨眼間就走了個無影無蹤,留下相面的手下們在原地根本來不及反應。

手下們面面相覷,並沒能在一息間公推出個主心骨,于是也一哄作了鳥獸散。

——令使說的沒錯啊!建章宮那麼大怎麼就盛不下他們幾個小蝦米了呢?他們就是一幫看房子打掃衛生的,近衛軍要在這里別苗頭他們壓根管不了,可不只有上報嗎?料想他們再怎麼鬧不至于在建章宮里打起來,要是他們真打起來他們就更管不著了,那他們叫造反!

宮侍們現在是巴不得事情鬧大,鬧越大他們越安全。誰近衛軍都造反了還能顧得上他們幾個掃地的?

……

顧  倒不知道建章宮的戰火是一點就著,一群素未蒙面的掃地僧正指望靠她打起來。她正忙著游覽這座人間仙境一樣的宮苑,這建章宮建得可真妙啊,比衛城那些千篇一律的莊園可強多啦。

載著顧  在建章宮里游覽的是一種叫做鰲舟的地面車,它四面完全打開,視野極佳,是一種類似于敞篷的觀光車。但跟一般觀光車不同的是,它不是使用常規的能量驅動,也沒有駕駛部,而是繼續沿用了李唐的異端傳統,直接用一種大烏龜模樣的能量巨獸去拉車,烏龜本身就是地面車,所以才被叫做鰲舟。鰲舟外部布滿了能量徽紋,從巨龜揚起的頸部一直延伸到四肢,金光璀璨,宛如神獸,車身就在巨龜的龜甲部分,車內部的空間當然是非常寬敞,裝飾更為華麗,坐在上面就跟坐在龜背馱著的仙人露台一樣,從氛圍格調上來講是拉滿了的。

烏龜雖然是烏龜,但跑起來一點都不慢,四條腿倒騰起來上山下水還能飛天,是奔跑帶風,如履平地。李少將陪著顧  迎風而立,一路游覽建章宮的亭台樓閣宮殿如雲,感覺人生是已經到達了巔峰。

相比起來,李少將的手下們就是在地獄了。建章宮的廢物們既然縮了,他們就不得不自己想辦法。他們屢次想要尋機報告,但都被少將無情得忽略掉了。這當然有可能是少將太高興了沒注意,但手下們都很清楚,更大的可能是他根本就不想听。手下們無法,只能知趣得閉嘴,連一開始跟男僕月亮暗通款曲的打算都放棄了——隨便吧,反正天塌下來地接著,上頭想讓倒霉的下頭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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