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節 路邊的人

明朗的陽光,片片的白雲下,是荒蕪的濱海曠野。

古人生產力低下,邵強僅僅離開瓊州府城不到十里路後,四周的環境便開始向無人化發展。

邵老爺這一路走來,除了視線盡頭的零散村落和稀疏的田地之外,海灘,亂石,樹林,野草這些元素開始迅速佔據天地,只余下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通向遠方。

如果誤以為邵強對海口的原始海景有什麼迷戀之處,那倒沒有,邵老爺今天不過是興致所至,臨時出來放松而已。

後世人坐著最擁擠的交通,玩著只有人沒有沙的海灘,臨了還要被坑一頓天價海鮮,這就是所謂的海景游。

然而穿越眾這幾年一路走來,從十七世紀的台灣原始風貌一直觀光到閩粵,可以說他們對所謂的亞熱帶原始風情,早已有了免疫力。

現如今,除非看到北緯10度以南的準熱帶風景,譬如南越和泰國,否則的話,就大明國土內這些地方,還真是提不起穿越者的興趣。

講真,某些人現在最想看到的,就是鋼筋水泥高樓大廈,哪怕有點霧霾也認了

伴隨著從海面上吹來的腥咸風,邵老爺一行人沿著土路漸漸接近了紅樹林。躺臥在滑竿上的邵強,這時候已經半眯起眼楮,開始思考「國家大事」了。

邵強身上的擔子還是很重的。

截止今天,算是在瓊州落腳後,下一步,他和沙正明這對開拓二人組,就要迅速把目標投向北部灣,投向越南十七世紀叫做安南的那塊土地了。

換句話說,就是出了國門。

時間很緊。

他這邊眼下只能說是剛落腳,後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然而無論是遠在廣州的內閣大佬,還是穿越眾內部,都有一個大體共識︰南下艦隊要盡早南下。

現在已經是1631年的下半年了。按照穿越者的規劃,至遲明年,就要在中南半島建立起一系列穩固的橋頭堡,攻略中南半島的同時,劍指南洋。

這個隱性的時間要求令邵強十分頭痛。現在是十七世紀,他手頭並沒有萬噸巨輪和各種工程機械。相反,他麾下的那些風帆船只,單程跑一躺中南半島就需要用「月」這個字來計算航程,邵強實在不知道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建立「一系列」橋頭堡。

另外,出了國門,行事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接下來第一個要面對的安南人,可不是對穿越者笑臉相迎,同語言,共血脈的大明官民。這個在秦漢時期還是中國郡屬的小國,自五代月兌離漢家序列起,就自立帝王自建了文法。

盡管處處學習中國,但這一千多年下來,安南人早已從根子上自立。乃至經過和中原王朝多次翻臉對戰上貢請封的戲碼後,大家現在早就有了默契︰中原強,安南人就關起門來做皇帝,中原弱的話,呵呵。

要不是安南這一時期正處在「鄭阮內戰」的年代,按照大明周邊這一干腌小弟的尿性,是肯定要乘老大虛弱時撲上來啃一口的。

所以即便在軍事科技方面佔有優勢,邵強對下一步的工作也不敢掉以輕心。安南是敵國,那里從空氣到老鼠,從帝王到臣民,從草木到泥土,都對外來者報有惡意。

邵強今天出來散心,最主要的,也是他要理清一下工作思路,看看如何在時間限制下找到最快的發展模式

就在邵老爺閉眼沉思這當口,他感覺到身下微微一沉,這是隊伍拐下了路基,開始往海邊走去。

邵老爺微微睜眼一看,發現紅樹林就在前方百米處,于是他又閉上了眼楮。

下一刻,邵老爺猛然又睜大雙眼,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因為一聲淒厲的慘叫正他身下發出︰「大老爺救命啊,行行好,救命~~~~~~!!!」

盡管早在大辦公室時期,邵老爺就接受過防刺殺培訓,然而這幾年養尊處優起居八座被萬惡的舊社會腐蝕已深的邵強,早已經完蛋了。

所以他此刻雖說頭腦清醒想要做出點閃避自保的動作,但身體卻很誠實,在滑竿上僅僅扭動了一下,並沒有做出什麼有效行動。

就在這時,同樣被慘叫驚嚇到的轎夫,心頭一哆嗦,腳下一滑,肩頭一側,把老爺給掀了下來!

老爺被掀下轎子,這可就是大問題。好在邵老爺身周全是人,就在掉下來那一瞬,自有那身手敏捷的七手八腳接住了老爺。

同一時間,擔負警衛工作的隨從也是大驚失色。這些人都是經過正規培訓的,所以他們太清楚被保護目標出事會有什麼後果了——現在是野蠻的十七世紀,邵大官人要是掛了,所有在場的隨員大抵都是要償命的。

下一刻,十幾個人,七八條槍,N把冷兵器,齊齊指向了發出慘叫的那一處草窩子。

要說這處草窩子也是絕妙,位置正好處于路基下方。當大隊伍拐下來後,誰也不會想到,手旁遍地可見的草窩子里,會突然冒出如此響亮的慘叫聲。

隨即,兩個身高體壯的警衛撲進了草窩子。一通折騰後,從里面拖出來一個身穿長袍,頭戴發髻的土著明人來。

這土著剛一被拖出草窩子,貌似掙扎兩下,就給了警衛理由。心下憎恨的警衛們這一刻美帝警察附身,頓時一通槍托皮靴,直把這土著打得哇哇大叫,口中大喊「好漢饒命!」

「行了,別打了,沒听人家都把咱們當成好漢了嗎?前邊還叫老爺呢!」無憂

被七手八腳攙扶起來的邵老爺,發話救了這土著一命。

驚魂普定之後的邵老爺,先是四下掃視了一圈,發現並沒有什麼大批埋伏的人馬對他老人家不利,于是他明白過來這就是一個巧合。

雖說落轎這一出有點丟人,但是邵強畢竟是後世思維,他也沒打算遷怒這些人,于是發話救了這土著一命。

這一出小小的插曲後,邵老爺扶起了跪地不停磕頭的幾個轎夫,繼續坐上了滑竿,大部隊開動紅樹林。

而那個連名字都沒人知道的土著,則被警衛推推搡搡,一路押在了隊伍後方。

終于抵達紅樹林後,看看風景天光都還不錯,于是隊伍選了一處有著潔白沙子的海灘。隨從們很快支起了自帶的桌子,椅子,涼傘,擺好了鑄鐵烤架,拿出了從基地帶來的活海鮮,刷上老爺愛吃的調料,撒上蒜渣,辦起了露天海鮮燒烤party。

邵老爺這時依舊半躺在竹椅上,不時擼一根串,然後再喝兩口純麥自釀啤酒。擼串的同時,老爺目光深邃,凝視著波濤翻滾的大海,一副哲人模樣。

隨從們知道老爺習慣,所以大家盡管也在大口擼串,但是沒有人喧嘩,生怕打擾了老爺思路。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後,邵強終于自言自語一句︰「還是要一力降十會啊!」

說完這句「今後對安南工作方針」後,邵老爺貌似通透了許多。做出決定後,他心情一下放松起來︰「再來幾串烤乳豬!」

胃口大開的邵老爺當即又擼起了五花肉。在擼肉的同時,老爺終于想起來了之前害他老人家落馬的罪魁禍首︰「把那個誰誰誰帶上來,老爺我要審問審問!」

「遵命!」

草窩尖叫者很快被人拎到了老爺面前,然後腿彎挨了一腳,做跪地磕頭狀。

邵強一邊擼串,一邊打量了大俠一眼。

這位草窩俠和邵強在這個時代見到的所有貧苦農民一個樣,貌似更加狼狽可憐一些︰五短身材,樣貌丑陋,渾身泥土草梗,臉皮青腫,土布短袍破破爛爛,小腿上用布帶捆扎一圈,滲出了血色,貌似有傷。

「說吧,誰叫你埋伏在路旁當刺客的?」

听到邵老爺充滿戲謔的問話後,草窩俠一臉懵圈——土著听不懂邵強那一口普通話。

好在邵強既然是前來攻略瓊州,身邊的隨員里自然有瓊州本地出身的,于是翻譯官很快出場。

听明白翻譯官講出的瓊州土話後,草窩俠被揍得青腫的臉上,頓時擠出了一副留著鼻涕眼淚的竇娥表情︰「冤枉啊大老爺,小人冤枉!小人是被工役上趕出來的啊,絕無害人之意!」

「哈哈。」邵老爺又擼了一根串後,拿起啤酒杯喝一口,然後舒服地靠在了躺椅上︰「好吧,看你這副衰樣,也不像個刺客。那就把你的悲慘故事說來听听,讓老爺我高興高興。」

接下來,邵強又一次听到了他在這個時代耳熟能詳的故事。

草窩俠是瓊州本地臨高縣的農民。一個多月前,縣衙突然派發了徭役,說是去瓊州府修繕海港防備海賊。

這草窩俠家中窮困,自然沒有能力掏銀子免役,于是就被派到了瓊州給南下艦隊修海港。半個月前當邵強他們到來後,草窩俠又被派工去給府城里的衙門砌牆。

結果就在昨天,這貨的腿被磚頭壓傷。

凶神惡煞的官差一看這貨沒用了,當即把他趕出了府城。于是一瘸一拐的草窩俠,就這樣踏上了回歸臨高之路。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草窩俠走到半路腿傷發作,困餓交加的他只能躺在草窩子里等死。結果被他等來了邵老爺,還把老爺驚下了轎。

「看看,看看,這舊社會活月兌月兌把人變成鬼啊!」

盡管邵強一早就大致猜到了此人的遭遇,但他還是做出了憤慨的表情——思想工作時刻不能放松︰「你們說說,這不改變,能成嗎?」

「老爺說得沒錯!」

「這天下的規矩是該改一改嘍!」

隨從們早就是被培訓班洗了腦的,所以這時候同樣一臉憤慨,附和著老爺說話。

邵強點點頭︰「嗯,也是個可憐人,還是給咱們修過碼頭的。」

最後,邵老爺做出了決定︰「這樣吧,看他這樣子,咱們不救就死在這里了。你們把這人帶回勞改營,給治治傷,等他腿好了,看給安排個活兒干。」

「遵命!」

下一刻,邵老爺和顏悅色地問話草窩俠︰「對了,老鄉,你叫什麼名啊?」

這句簡單的話草窩俠听懂了,于是他期期艾艾地說道︰「回老爺,小的符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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