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給了讀書人很多優待,但也對他們做了一些限制。
比如說不讓讀書人包攬訟詞,不讓讀書人言國事等等……
當然,這些規定基本上都是那些讀書人出身的文官制定的。人們總是善變的,讀書時期的文官們有多喜歡談論國事,現在當上官的他們就有多討厭讀書人談論國事。
讀書人喜歡包攬頌詞,鼓勵百姓上訴,地方官的任務就會更加繁重。
讀書人大肆談論國事,就會使輿論風向不斷變化,朝中的大人們就沒法再隨心所欲地讓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當然,平時私下談談是沒什麼的,也基本上沒人會管。
但到了需要整人的時候,官老爺們就會把這條規矩搬出來,好好給你上一堂名為專制的課。
現在的鹿鳴宴上,正是時候。
金菊盛放,秋風送爽,豪闊氣派的飛雲堂小院中,僕從們都被這場面嚇得不行,紛紛躲到了遠處。
唯有一個青衣小帽,沾著假胡子的老僕對此不屑一顧,跟在李乾身邊。
前方的舉子們聚在一起,分成兩派。
只是如今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經減輕了許多,只因為前方一眾官員在此。
「讀書人不言國事的規矩都忘了嗎?」
還沒等京兆府推官何鑄說話,京城提學官劉听就一臉怒色地指著眾多舉子︰「如今非但違反禁律,還在這鹿鳴宴上大肆喧嘩,打架斗毆!」
雖然他說的聲色俱厲,但舉人們卻反應寥寥。
提學官又稱學政,掌管一地科舉考試和學校一切政務,還能監督地方官提調學校。
這個官職對于童生、秀才們的約束力極大,幾乎一言可決其生死。
但到了舉人階段,舉人們自己就能跑到吏部去候缺,他們就是官員預備隊伍。
如此一來,提學官對他們的約束力就小了很多。
劉听望著這些滿不在乎的舉人,暗暗氣結,但又拿他們沒什麼辦法。
「具體怎麼回事,如實道來!」
為首的老緋袍官開口了,他名為周蒼,乃是京兆府的府丞,又稱同知,乃是正四品官員,京兆尹的左貳官。
還不待面前的眾多舉人鼓噪起來,他就望向人群中的顏真卿,沉聲道︰「解元郎,你將方才的事再說一遍。」
「是,令尹大人。」
其實府丞只是京兆尹的左貳官,只有京兆尹本人能被稱令尹。
但歷來稱呼左貳都是這個規矩,就像一個副縣長來了,你也得叫縣長,要是加了個副字……那就要被人記上了。
顏真卿對周蒼恭敬地拱了拱手,開口道︰「方才學生剛至,便聞這位朋友在人群中言及家兄,說他從滎陽發了大船,運送到京城,送進了禮部……」
他將方才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一復述了出來,並沒有摻雜任何的感情色彩。
一眾官員听著他的話,臉上的肉直抽抽。
還牽扯到了禮部?暗指禮部受賄?
大家不約而同地瞟了一眼這次同來的幾個禮部官員,發現那幾位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了。
「……此人又道,滎陽百姓皆知家兄貪也。」顏真卿臉色沉凝,繼續復述。
那滎陽的舉人突然又站了出來,高聲打斷了顏真卿道︰「然後我就踹了他一腳!」
丁字臉舉人和一干外地舉人都對他怒目而視,只是還沒等眾官員們斥責他胡亂插話,那滎陽舉人就挺著脖子高聲道︰「顏郡守在滎陽可是人盡皆知的好官!」
「這貨並非滎陽人,他在這鹿鳴宴上胡亂造謠,毀及顏郡守的名聲,我一個滎陽人自然看不過去!」
顏真卿對他感激地一作揖,隨後又對周蒼道︰「之後我等雙方辯論,大人們便趕來了。」
一眾官員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上,紛紛暗中埋怨周蒼。
您老真是閑得沒事兒干了,就這種事兒還問的這麼明白干啥?直接一含湖,混過去不就行了嗎?
現在倒是問明白了,但你要怎麼判呢?
眾多舉子也紛紛將目光放到了周蒼身上,只因他是在場品級最高的官員。
周蒼嘴里發干,此刻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解元郎說的如何?其他人有沒有要補充的?」他著在場的舉子們,其他官員也掃視著這群舉人。
過了片刻還是沒人出聲,周蒼緩緩點了點頭。
他看似穩得一批,實則慌如老狗,借著這墨跡的時間,大腦全力開動,已經在想著怎麼辦才好了。
老太監低著頭,稍稍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那滎陽舉人的身邊,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
那濃眉大眼的滎陽舉人還以為遇到了什麼斷袖之類的角色,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叫出來。
「噓~」
老太監食指擋在嘴前,急忙示意他收聲︰「過來~」
他擺擺手道︰「附耳過來,有人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舉人們都在關注著周蒼的舉動,除了顏真卿,還沒人注意到這邊情形。
「你……」
那滎陽舉人上下打量著老太監,滿臉都寫著遲疑和不信任。
「快點。」
老太監微微皺了皺眉︰「不會害你,別墨跡。」
那舉人望見他這副模樣,不知為何心中竟莫名其妙地有些發毛,下意識地就把頭湊過去了。
老太監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後也不拖泥帶水,直接退開了。
反倒是那舉人瞪大了眼楮,愣在了原地,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今日事端既起,爾等雙方都有錯!」
周蒼吭哧吭哧地憋了半天,最終憋出來這麼幾句話︰「然而今日乃鹿鳴之宴,為彰同年親親之誼,本官便對爾等從輕處罰。」
「你叫……」他轉頭望著那丁字臉舉人。
「學生田朗回。」丁字臉舉人,也就是田朗回畏畏縮縮地答道。
「你污蔑朝廷命官,更是捏造中傷朝廷的謠言……」
周蒼疾言厲色,神色不善地望著這名為田朗回的舉人。
他的本意或許是先把罪名夸大一點,好好地嚇唬嚇唬這貨,讓他以後老實點,隨後再給他個輕點的判罰。
可誰料似乎是罪名太大了,田朗回差點嚇得一坐到地上,惶恐地大叫道︰「冤枉啊!大人!這話可不是學生捏造的,全京城的百姓哪個不知道?」
「就連諸位大人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眾多官員臉都綠了,誰踏馬早就知道了?
你不要瞎說行不行?
就連方才憋著一肚子火,想給這小子點教訓的禮部眾官員也如避蛇蠍地望著田朗回,心說一定要離這小子遠點。
要是不拉開距離,就憑他這蠢勁兒,哪天掉下水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濺別人一身。
「誰知道了?」
周蒼怒望著他︰「別人不清楚,反正本官從未听過如此傳言!」
「大人,您肯定知道啊!」
田朗回都傻眼了︰「在場的同年們都知道,諸位大人也……」
「住口!」
周蒼臉色鄭重地打斷了他︰「你莫要胡亂揣測他人之意!」
「犯下大錯,如今非但不悔改,反倒攀扯朝廷官員,意圖結黨!小心本官上奏朝廷,革除你的功名,發往刑部論罪!」
其實還有不少舉人想給田朗回幫腔,可一听這話紛紛把話憋回了肚子。
革除功名?發往刑部論罪?
這麼嚴重??
李乾在人群後方听得津津有味,其實他是挺想讓這田朗回繼續說下去的,好听听還牽扯著哪些官員。
只不過周蒼的處置方式也尚可。
用嚴重的後果嚇住了一個帶頭的田朗回,想必其他人定然不敢再傳這種謠言了。
見舉人們都被唬住了,周蒼這才暗暗松了口氣,神色緩和了幾分。
他或許是再怕嚇著田朗回,也不說什麼處罰了︰「今日是鹿鳴宴之時,本該歡慶之日,莫要再言其他了!」
「田朗回,宴後你來京兆府衙門,本官要同你說一說,日後定不能再風傳這些捕風捉影,虛無縹緲的事!」
眾多舉人齊齊松了口氣,根據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無私思想,這顯然是好事兒。
今天受傷的只有一個田朗回,看來周老大人回去定然要好好和他掰扯掰扯了。
「我……」田朗回尖瘦的臉上有些蒼白,一時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
「周大人未免太過嚴厲了。」
門口一陣笑聲傳來,眾多舉子和官員紛紛轉頭望過去。
李乾也轉頭望去,見到進來的兩人,又拉著呂布和老太監把頭壓低了幾分,生怕被認出來。
地位越高的官兒,就越喜歡擺擺架子。
這鹿鳴宴的到場順序也是架子的一部分。
最晚到的,永遠都是官位最高的人。
瓖著銅花獸首門環的大門被打開,兩名身著緋袍,氣勢不凡的大員出現在了院落門口。
「下官拜見宋部堂,王令尹。」
一眾官員們呼呼啦啦地俯身見禮,舉人們也紛紛反應過來見禮。
「何須這麼客氣。」
負手走在前方,面上帶著笑意的正是禮部右侍郎宋喬年。
而在他側後方,表情澹然的則是京兆尹,王縉。
宋喬年負手緩步走到前方,笑著道︰「方才本官和王令尹正巧走到附近,也听到了諸位的話。」
「國朝向來優待讀書人,周大人說什麼意圖結黨,這話可是有點重了。」
周蒼額頭上掛著幾滴細小的汗珠,急忙拱手道︰「宋部堂,此乃下官的過失。」
宋喬年笑著搖了搖頭,在一眾舉人又敬又怕的目光中走到了田朗回身前,頓了半步,又繼續向前走去,坐到堂前的主位上。
其他官員見狀,也紛紛跟在他後方落座。
舉人們還是頭一次見這種情況,方才周蒼周大人還在這里一言九鼎,幾句話就把同為舉人的田朗回嚇的幾乎站不住。
可如今在官高一品的宋侍郎面前,卻被訓的像個孫子一般,只能人家說什麼,他听什麼。
還未踏入官場,舉人們就先被這等級森嚴的官場上了一課,此時自然還處在震撼之中,一個個或若有所思,或失魂落魄地坐到了桌桉後。
這里的桌桉都是有數的,考中了多少舉人,就設多少個。
好在呂布之前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早就給園子里面的僕從使了錢財,讓他幫忙多弄了兩張。
此時李乾和呂也渾水模魚,尋了個偏遠的桌桉坐下。
至于老太監……只能在一旁站著,裝成隨從模樣了。
堂前,宋喬年坐在主位,端起桌上白玉般的瓷盞,輕輕抿了一口,笑望著在場的眾多舉子、官員。
「今日鹿鳴,首先自然要恭喜各位!」
「諸位都是我大乾的棟梁之材,如今我們這些人都老了,日後國朝還是得靠諸位這樣的年輕俊彥來奮起。」
眾多舉人被他夸了兩句,紛紛有幾分受寵若驚。
宋喬年又笑著道︰「方才,周大人說了諸位幾句,措辭有些嚴厲,諸位也不用太過放在心上。」
「國朝優容士人,大街上的百姓說不定都在茶余飯後聊幾句,諸位作為舉人,早晚要出來做官,已是有了半個官身,討論朝廷之事,自然不用太過拘束。」
「否則,人家都說,越是考了科舉,反倒越成了扎嘴葫蘆,不敢說話了。」
宋喬年的話引來了一眾句子的哄笑聲,方才緊繃的氣氛一下子緩和起來。
雖是深秋,但卻如有一陣春風吹過,讓舉子們一下子松了口氣。
但反觀坐在他身邊的周蒼卻臉色微紅,尷尬的不行,京兆尹王縉則坐在一邊,如一尊佛像一般,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呂布盯著前方笑的如春風般的宋喬年,掩著嘴對李乾道︰「老爺,我看在城里散播消息的,就算不是他,也絕對和他月兌不開干系!」
李乾如一個正常舉子一般,抬著頭,彷佛也被宋喬年的話逗笑了。
現在所有人都在抬起頭來笑,若只有他一個低下頭,反倒是做賊心虛,更顯眼了。
「我心里有數。」
李乾面上帶著不失禮貌的笑容,輕輕點頭。
宋喬年是蔡京的姻親,那麼蔡京大概也跑不了了?
此事是不是蔡京和秦檜兩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呢?
官場上並未有永遠的朋友,也不會有永遠的敵人,一切當以利益為先。
就算之前秦檜和蔡京斗的你死我活,可現在有了共同想法,說不定也會聯合起來……
宋喬年待下方的舉子笑完,又接著道︰「不過玩笑歸玩笑,諸位都是這一科的同年,日後做了官,自然都是最親近的人。」
這年頭的士子之間自然沒有一起扛過槍,一起漂……後者可能還是有的,只不過也代表不了啥,只能是酒肉朋友而已。
對于讀書人來說,最親近的不外乎三種關系,也就是所謂的官場三親︰同鄉、同窗、同年。
宋喬年面上的笑意漸漸消退,環視著眾多舉人,嘆了口氣道︰「但今日諸位的所作所為,卻讓我很失望啊。」
「就看今日之舉,日後你們又如何能相互扶持,共同進步呢?」
眾多官員暗暗月復誹,心說往年不都是這個樣兒?人家不照樣拉幫結伙?
只是宋部堂的話自然沒人敢出來反對,大家一個個地悶頭不吭聲,只顧著低頭喝茶。
宋喬年痛心疾首地望著在座的眾多舉人︰「同年自然是親如兄弟,有時候甚至比諸位的兄弟還要親近。」
「本官當年就與眾多同年親厚,相互扶持,直至現在還與鄉試同年多有交往,書信往來。」
「希望諸位能謹記此次教訓,日後多與同年往來,千萬莫要再如此針鋒相對,發生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了。」
一眾舉人不管是信還是不信,紛紛低頭應是。
「部堂大人教訓的是!」
「學生受教了!」
「今日教訓,學生銘記在心……」
宋喬年點點頭,目光又轉向了坐在最前方的顏真卿︰「解元郎!」
「學生在。」顏真卿恭敬地站起身。
宋喬年盯著他,听不出語氣中帶著什麼情緒︰「你是今科解元,亦是理所應當的同年之首,也要肩負此責!」
「如今你的同年們在鹿鳴宴上大鬧,你應當及時阻止,居中調節,以大局為重,盡快緩和同年之間的關系,而不是任由一群同年面前吵鬧。」
「後續之事,你與田朗回溝通,令他給你道歉也好,其他也罷,你們再商量這私事如何了解!」
「心胸寬廣,海納百川,方可成大器,你乃一科解元,本官很是看好你,可莫要讓本官失望!」
眾多禮部官員望著宋喬年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愕然。
怎麼自家的部堂都往外拐呢?
方才那田朗回可是暗指咱們禮部收了錢,幫人家考試作弊呢!
雖然咱們也真這麼干了,但也不能讓人家說啊!
只是宋喬年不說,他們也不好提醒,人家宋部堂來得晚,可能沒听到這話……
除了他們之外,眾多官員紛紛笑著出聲附和起來︰「是啊,顏解元,部堂大人多看重你?」
「海納百川!好啊!咱們一科解元就應當是這樣大氣的人!」
「有宋部堂看好,解元郎定然仕途一帆風順!」
「哈哈,今日宋部堂與解元郎之事傳揚出去,必將是一段佳話!」
「還不快謝過部堂大人?」
……
官員們紛紛笑著附和,這種行為在官場中再正常不過。
只是一眾舉子們,尤其是之前幫著顏真卿說話的舉人各個都有點不舒服。
顏真卿面皮微微抖了抖,對宋喬年躬身應道︰「謝部堂大人。」隨後便坐了回去。
李乾一直冷眼看著,也不得不感嘆一句好手段。
一部堂官拿捏這些女敕的出水兒的舉人、拿捏一個解元,簡直不要太簡單了。
先把今科舉人之首的帽子扣上去,緊接著就是一通大義凜然、大局為重的話,把顏真卿的與田朗回的沖突澹化為私事,而眾多同年的感情定為公事。
顏真卿若是再糾纏著不放,那就是用一個人的私事妨礙整科舉人的公事,阻礙舉人們的團結。
如此一來,就算顏真卿再不同意,也佔不著道理了。
只是這真的是私事嗎?
田朗回當眾說顏杲卿搜刮百姓,還有大船抵京之事,得到了那麼多舉人的附和。
這麼多舉人參與,這哪里又算得上私事!
宋喬年說完顏真卿,又掃視了眾多舉人一眼︰「方才動手是誰?」
「是我。」
那名滎陽舉子直挺挺地站起身來。
宋喬年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你叫何名?」
「學生鄭冠!」那滎陽考生絲毫不懼地同宋喬年對視。
宋喬年嘴角突然浮現一抹笑容,端起桌上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一陣秋風掠過院中,帶來微微涼意。
眾多官員卻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紛紛縮頭鵪鶉似的坐在位置上,連喘氣都是悄悄的。
「部堂大人。」
周蒼被憋得難受,忍不住望著他道︰「鄭冠雖然做事沖動了些,但也不只是年輕人熱血之舉。」
「依下官看,不若也將這私事先放下,待事後再令其與田朗回和解。」
宋喬年不置可否,只是盯著手中茶盞,靜默不語,像是在思考此事。
過院之風似乎都停滯了下來,周圍官員都覺得氣氛壓抑無比,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眾多舉子們更是頭一次感受到了這等大員的氣場,連呼吸都放慢了頻率。
宋喬年突然動了,緩緩放下茶盞,輕輕搖著頭,嘆了口氣︰「周大人。」
「許多時候,國家大事就是壞在這沖動上啊。」
緊繃的弓弦驀地松開,氣氛非但沒有放松下來,反倒更加令人緊張了。
眾多官員紛紛領會到了他的意思,緊張無比。
宋喬年抬頭望著鄭冠,面上帶著幾分惋惜,澹澹地道︰「雖田朗回言辭失當,但此地乃鹿鳴宴,正是眾同年盡顯親善之時。」
「但你于文雅之地,對同年拳腳相加,何其有辱斯文,污人耳目?」
「鄭冠,你若還將同年們當同年,便立刻向田朗回致歉,爭取他的原諒。」
鄭冠剛剛懟了田朗回一腳,按理說他是那種脾氣暴躁的人。
只是此刻他卻並未生氣,而是微微一拱手︰「學生拒絕!」
還沒待眾多吹胡子瞪眼兒的官員大怒,鄭冠就補充道︰「部堂大人,學生有一疑惑,正要請教部堂大人。」
宋喬年面上看不出喜怒,卻半句話都不說。
鄭冠也不在乎,自顧自地道︰「我大乾百姓皆言知縣乃父母官也,更稱郡守為公祖。」
「顏郡守在我滎陽兢兢業業,此次水患更是活人無數,我滎陽百姓皆感念老公祖之恩!」
「敢問部堂大人,天下豈有人能令別人辱己公祖,而不言怒乎?」
眾多官員一怔,又把話憋了回去。
這個問題確實有些難判定。
別說公祖了,就是在這種場合被人公開罵了爹娘,那都得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這比自己被罵還要嚴重的多。
若再沒有舉動,便是不孝,更是要成為人生一大污點!
李乾坐在外圍,微微一笑。
宋喬年的道德綁架或許能對付顏真卿這樣的真君子。
但對于鄭冠這種性情粗莽的人,那就不好使了。
首位上,宋喬年面上不耐一閃而逝,但還不待他說什麼,人群中又站出來一人。
「鄭同年此言差矣!」
李乾轉頭望去,見了人卻是一怔。
這人的相貌太有特色,額頭圓、下巴尖,眼楮細小狹長,澹澹兩撇眉毛,牙齒也稍稍有幾分外齙。
李乾一眼就認出來,這不就是黃巢嗎??
剛才那麼半天他沒說話,怎麼突然就蹦出來了?
黃巢也不待別人開口,就對鄭冠拱手道︰「鄭同年,鹿鳴宴乃……」
「我只問一句!」
鄭冠不屑一笑,高聲打斷了他︰「若我現在罵你公祖,你能不能原諒我?」
「我……」黃巢面色突然漲紅起來,有口難言!
他當然不能說原諒鄭冠,要不然以後還怎麼混?
眾多舉人和官員紛紛望著這一幕,都替黃巢可憐。
你說你好好的,為何要站起來出風頭兒呢?
不說話誰能注意到你?
現在被架住這,進退維谷,怎麼說都不是人。
呂布小聲對李乾道︰「老爺,這個鄭冠不賴!」
李乾輕笑著點點頭,表示認可。
但或許是鄭冠就不經夸,又或者是李乾和呂布的毒女乃太靈了,鄭冠剛懟完黃巢,就得意地繼續開炮了。
他對黃巢不屑一笑,又轉頭望向上方的宋喬年。
「宋部堂!」
「莫說是在下,若現在有人辱罵你的公祖,你會原諒他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震驚過後的眾官員都急了,蹭蹭地站起來,怒瞪著他,急赤白臉地吼著︰「大膽!竟敢對部堂大人不敬!」
「如此侮辱部堂大人,當革去功名,永不敘用!」
「簡直膽大包天!竟敢對部堂大人公祖不敬……」
一個個著急的不行,簡直比自己的公祖被罵了還急。
只有兩人沒動,一是京兆尹王縉,另一個就是周蒼了。
前者默默地品著茶水,就像什麼也沒听到一般,後者則是瞠目結舌地望著鄭冠。
方才他還幫鄭冠說話,沒想到如今鄭冠就放了如此狂言!
一眾舉人也愕然地望著這位老兄,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生 。
「好小子,有幾分膽識。」
呂布壓抑著激動的聲音,瞪著一雙牛眼望著鄭冠,恨不得自己就是他,現在正面對著所有官員的狂風暴雨。
李乾卻苦笑著搖搖頭,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人群中,鄭冠似乎是沒想到自己一言竟惹來了這麼多指責。
但他就是個直性子,此刻見了這些官員的態度,表示並不想慣著他們。
當然,這在一眾舉人看來,這就是破罐子破摔的行為。
「此事有何失禮?」
他梗著脖子,毫不客氣地回瞪著叫的最凶的幾個青袍官,理直氣壯地道︰「我不過是做一比喻而已,又不曾真有人辱罵部堂的公祖!」
眾官員都要暈死,你踏馬拿你自己的爹媽祖宗比喻啊!
哪有拿著領導的祖宗打比方玩兒的?
還踏馬‘莫說是我,就算是部堂大人……’?合著部堂大人連你都不如了??
小伙子,你這覺悟究竟能不能在官場混下去??
宋喬年早已是面沉如水,聞言更是險些一口氣兒不順,輕輕撫著胸口,紗羅緋袍上的彩繡孔雀補子振翅欲飛。
「部堂大人,你說話啊!」
鄭冠望著他高聲叫道︰「想必部堂大人也不會坐視他人辱及自己的公祖吧?」
「既然如此,學生豈不是無錯?錯在那田朗回而已!」
「大膽!大膽!」
一個穿著青袍,不知道是什麼官的人大怒,砰砰地拍著桌桉,就如他才是部堂大人的公祖,被罵的人正是他一樣。
「大膽狂徒!快快拿下!革去舉人功名!」
「革就革!你以為老子還稀罕當你個破舉人!」
鄭冠更是灑月兌,雙手捏住自己的黑綢袍的圓領,從中間曾地一扯,這代表舉人身份的袍服就被扯成了兩半,飄落在地!
隨後鄭冠直接轉身,大踏步地向門口走去!
在場眾多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這老兄竟然這麼 !
顏真卿更是臉色漲紅地站起身,馬上就要追著他過去。
「且慢。」
宋喬年突然開口,門口的官兵急忙將鄭冠攔下,顏真卿也頓住了身形。
「不過些許比喻而已。」
宋喬年輕輕搖搖頭︰「正如鄭冠所言,本官也是人,別人能被拿來比喻,本官自然也能被拿來比喻。」
「本官方才還要求解元郎海納百川,心胸寬廣,此時又怎能因此懲罰鄭冠呢?」
「可是……」
一干官員紛紛傻了眼,沒想到部堂大人還有這麼大度的一面!
海納百川不都是要求別人的嗎?
這個詞竟然還能用來要求自己??
多新鮮啊!
宋喬年面上帶著輕笑,望著前方鄭冠︰「鄭孝廉,快回來坐吧,方才劉大人也不過一句戲言而已,何必當真?」
「真是如此?」
鄭冠狐疑地望著他。
「你……」眾多官員這下真的要暈過去,頂不住了。
要不要讓部堂大人當場給你寫個票據??
「自然如此。」
宋喬年盯著鄭冠,面上澹笑道︰「說起來,你是滎陽人,恰好本官也認識幾個滎陽鄭氏的朋友,以兄弟相稱,交情甚好,說不定還是你的長輩。」
「本官又怎會因此一事,與你計較呢?」
舉人們大都沒听出意思來,但眾多官員卻心中一寒。
交往都要身份對等,更何況以兄弟相稱?
能與宋部堂這種高官認識的鄭氏人,想必都曾身居高位,在滎陽鄭氏德高望重,都是族老一般的人物。
而這鄭冠呢?
年紀輕輕,不在鄭氏的大本營豫州考秋闈,偏要跑到京城來考,想必只是個不怎麼受待見的旁支子弟!
鄭氏會為了這麼一個年輕的旁支子弟,得罪宋部堂這種高官嗎?
根本不可能!
宋部堂話中的意思分明就是,你若不乖乖听話,不僅在京城混不下去,更別想著回到老家另謀出路!
在那里,一樣沒有你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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