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抱著給李乾報喜的心情,快步走進了政事堂,也沒顧忌常秩,直接將奏報交給了李乾。
報捷的軍報很多都是要沿途貼露布的,現在估計滿城都快知道了。
但即便如此,常秩還是選擇了回避,他起身拱手道︰「陛下,臣謝過陛下聖恩,臣請告退。」
「不著急。」
李乾笑著白白手,連正事都沒說,怎麼可能就讓你走了?
「先坐著,朕還有幾件事要同你說。」
他展開軍報,只是輕輕掃了一眼,便轉頭對常秩接著道︰「常卿家,不知你對廣聞司的差事有何看法?」
常秩顯然是來之前就打好了月復稿,做了一番準備。他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廣聞司之事,當以細心察之,以寬心容之。」
細心和寬心,分明就是兩個不同相反的詞。
但李乾並未著急出聲,他想看看這個讀了一輩子書的老翰林究竟是如何看法。
常秩接著道︰「陛下,臣以為細心是,對百姓的每份文章,都應當細心以待;寬心則是不應當事事都盡,廣聞司只是一傳達之所,不是審案子的衙門,也不應當管京兆府之所管。」
李乾微微點頭,看來他也料到了,日後廣聞司的台子要是搭起來,定然少不了百姓們的雜活事兒。
肯定有告狀的、蒙冤的、進言國策的、謀求顯達的……
這些事兒定然不會少。
廣聞司要是事事都管,不僅忙不過來,而且還會侵佔別的衙門的職權空間,惹來嫌惡。
「常卿家只說了事民,那廣聞司要如何事君呢?」
常秩悄悄嘆了口氣,廣聞司這個衙門當真是太不好做了。
下頭直接面對的是百姓,一旦處理不好,讓百姓鬧起了事兒,那就跑不了要吃掛落。
上頭直接面對的又是皇帝陛下,這邊要是有了差池,那更是了不得的事,罷官什麼都是輕的,萬一再獲罪,牽連家人,那就太不值得了。
常秩來之前早就想好了怎麼說,他拱手道︰「陛下,臣以為事君當以誠,臣還要求問陛下,想要看的究竟是何事。」
說話時,他心中還涌起一股淡淡的屈辱感。
在翰林院當了半輩子差,向來都是按心中曲直論事,可沒想到老了老了,卻要晚節不保,曲意逢迎。
只是這世間有太多事不能順遂心意,人到老了,牽掛自然也就多了……
「好。」
李乾笑著點了點頭,這常秩果然認識很清醒。
他笑著道︰「你這衙門剛開業,可能不會有太多百姓過去遞文章。」
「所以就麻煩常卿家,把所有從百姓那里收到的文章都給朕送來。」
常秩沒有絲毫猶豫,拱手道︰「是,陛下,臣領命。」
李乾笑著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常卿家就先去吧,這兩天最好不要到處跑,免得朕派去的太醫找不到你。」
常秩一怔,隨即拱手道︰「臣謝陛下隆恩。」
他剛離開,早就等在一旁的老太監便上前來道︰「陛下,兵部尚書李靖求見。」
李乾登時來了興趣,這可是稀客啊。
以往這些尚書什麼的可不會平白無事來找他,李靖更是沒主動來過一兩次,怎麼今天想起過來了?
下意識地,李乾想起了方才送來的捷報,又拿起來看了片刻之後,這才對老太監道︰「請他進來吧!」
「是,陛下。」
老太監緩緩退出去。
李乾則是拿著那幾張捷報,繼續看了起來。
這上面寫的是朝廷的禁軍已經南下,攻陷了揚州,馬上就要進一步渡長江南下。
這次在揚州城下,禁軍受到的抵抗依舊不大,只是攻城半日,揚州城便開門投降了。
吳國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在長江北岸抵御朝廷大軍,那麼他們大概就是想要據長江天險和水軍優勢,防守朝廷的攻勢了……
就在李乾思索的時候,一身緋袍、頭戴烏紗的李靖跟著老太監步入了政事堂。
「兵部尚書臣李靖,參見陛下。」
「賜座。」李乾只是讓老太監搬了凳子過去,就不說什麼了。
李靖等了片刻,見李乾還是沒開口,便主動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朝廷禁軍已經到了攻陷揚州,如今正要南下。」
李靖開口道︰「但此刻大軍糧草已經不足,禁軍們正商量著兵分兩路。」
「一路向東而取海陵、崇州,直至東海,另一路自揚州向西,渡長江取金陵。」
李乾听完思索了片刻,轉頭對老太監道︰「取地圖來。」
「是,陛下。」老太監急忙讓下面的小太監們將地圖鋪在桌子上。
李乾根據方才李靖的話,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朝廷禁軍的兩條路線。
他揣摩了片刻,這才抬起頭望向李靖︰「大軍這是要接應越國的糧草?」
「聖明無過陛下。」
李靖感慨著道︰「大軍在富庶的吳地行軍,本來是不會缺少糧草的。但陛下以仁心關照吳地百姓,禁軍們自然就要再依靠越國的糧草。」
「如今禁軍的諸位統領已經商量出了兩條策略,分別為東至海邊,然後接應越國的海運糧草。另一條路則是西至金陵渡江,自陸路接應越國的糧草。軍中為此事爭執不決,便決定兵分兩路,齊頭並進。」
「但臣竊以為此並不合適,所以特地來請陛下決定,是否應當如此。」
李乾盯著地圖上的山脈、河流,微微點了點頭︰「看來無論怎麼走,都會受到吳國水軍的阻擊啊……」
向東至海邊就不用說了,越國的運糧船要想在海上繞過長江口,抵達北岸,必將遭受吳國水軍的拼死阻擊。
那麼長的一段海路,對目前殘缺的越國水軍不亞于天塹。
而另一條路則是渡長江,取金陵。
金陵這種重地,想必吳國定然是派了重兵把守的。
若從此處渡江,吳國的水兵必然會傾巢而出,而朝廷禁軍大多為北人,不善水戰,到時候即便佔著兵力優勢,結果也不好說。
所以,這條路線的壞處是由朝廷的禁軍代替越國,承擔了過水路的風險。
李乾在地圖上琢磨了片刻,就開口道︰「至東海等著越國從海上運糧,並不可取。」
適當地往外轉嫁風險,這無所謂。
但在轉嫁之前還要考慮考慮,被轉嫁的人能不能承受的住這個風險?
「越國勢微,在那里死守一城尚可堅持。」
「可要是想開著糧船北上,突破吳國在海上的封鎖,恐怕力有未逮吧?」
李靖先是一怔,隨即也開口道︰「陛下,臣也是擔憂這個。」
「只是海上運糧要比陸運快的多,自越國出發,二三日便可到達長江北岸,送到禁軍手中,途中損耗甚微,優于陸運。」
「所以軍中很多將領都覺得,可以冒一次險。」
李乾輕輕搖頭,到時候糧食都被吳國截了,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越國的糧船從海上北上,不僅有吳國水兵阻攔,還有風浪飄沒的損耗,若核算到最後,損耗也不見得比陸運少。」
李靖卻是輕笑著道︰「陛下,風浪飄沒不用太過擔心,東海與杭州灣的風浪只有夏秋最為肆虐,如今已經進了十月,入了冬,風浪已經漸漸消退,只要避開每月的月中,便可無憂。」
杭州灣風浪最大的八月已經過去了,現在的風險已經不是那麼高了。
李乾卻知道,風浪在幾月其實和月份沒有太大的固定關系,而是和風向有關。
以杭州灣那個地形,只要是東南風或者東風,就容易吹出錢塘大潮那樣的潮水來,若是西北風或者西風,風浪就會相對小一點。
李乾雖然不知道吳越那邊的風向如何,但他卻知道今年京城這邊即便入了十月,也沒有太冷。
由風的形成等空氣流動的知識可知,西北方的京城、滎陽等地還熱著,東南邊的杭州灣可能就不太容易吹出西北風,風浪可能也就不會消去。
這種情況下讓越國的船隊在海上運糧,大概率就是讓人和糧食一塊喂魚。
「今年情況特殊,風浪不見得會小。」李乾輕輕搖搖頭,但也沒跟李靖細說。
李靖微微皺起眉頭︰「陛下,莫非是欽天監的測算?」
「他們算出來的東西,未必準確。」
「不是欽天監算的,是朕……」李乾頓了一下,突然改口道︰「朕遇到了神人托夢說的。」
李靖有些瞠目結舌,神人托夢?
「陛下,此事……」
他有些難以相信,把大軍前進的策略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人托夢上,真的合適嗎?
「陛下,敢問究竟是哪位神人,同陛下說了這事……」李靖試探地望著李乾。
李乾自己也知道這話很不靠譜,但眼下神人托夢說卻是最合適的。
他努力做回憶狀,緩緩道︰「是一個身著金甲的天神,手中托著一座金光燦燦的寶塔……」
還不待李靖多說,李乾就補充道︰「不過這人看起來很不靠譜,他說的話也有幾分模糊,朕也不太確定。」
「不過無論如何,都盡量不要讓越國走海運。」
李靖嘴角扯了扯,還是回道︰「是,陛下,臣會叮囑前線將士的。」
李乾接著指著地圖道︰「在朕看來,分兵可以,但不能如原先那麼分。」
他坦言道︰「一路兵馬趕往金陵對岸擺出渡江之勢,另一路兵馬要繼續向西,沿長江南下,在蕪湖、甚至南陵一帶渡江。」
順著李乾的指向,李靖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意圖。
「陛下是想讓禁軍在兩地互成牽制之勢?」
李乾點點頭,接著道︰「如果吳國派大量水兵把守金陵,那蕪湖一代守勢必然空虛,此時可令金陵駐軍佯攻,拖住吳兵,在蕪湖則可渡江,反之亦然。」
單這樣看的話,相互牽制的用兵策略可要比之前的分兵強多了。
但李靖卻忍不住苦笑道︰「陛下,其實大軍之前也曾考慮過如此渡江。」
他指著地圖上道︰「本來他們還打算,一路兵馬直接從揚州南下,做渡江之勢,威懾對岸的鎮江。」
「另一路兵馬則向西而去,威懾金陵。」
李乾皺眉想了片刻,還是道︰「這樣似乎也可以。」
李靖無奈地道︰「陛下,可大軍的糧草即將告罄了。」
這麼折騰一頓,指不定要到猴年馬月,而三十萬禁軍要是沒了糧草,那可是要出大事兒的。
所以禁軍中有很多人都支持東至海邊,讓越國從海上運糧過去。
李乾輕輕搖搖頭︰「不一定非要從越國運糧食。」
李靖一怔。
李乾卻指著地圖上的長江道︰「朝廷的漕糧早就在衡山、江夏等郡裝了船,停在港口。只要那邊的漕船出發,沿長江順流而下,一日千里,十多日就能到金陵,要是朝廷兵馬在蕪湖,就能更快。」
李靖一愣,順著李乾指的方向望去,在腦海中推演一番,發現果然如此。
這個計策似乎能完美地解決禁軍遇到的難題。
「陛下……」
李靖張了張口,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在其中尋一些破綻︰「長江之上還有吳國的水軍,若運糧的漕船被他們截獲,那豈不是危矣?」
李乾也皺了皺眉頭,吳國能一路打到郢都去,其水兵在其中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吳國的戰船在長江上所向披靡,很少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運糧的漕船又是沒有戰斗力的船只,若遇到吳國的戰船,要是不投降受俘,那就只有被擊毀沉江一條路。
李乾思索了片刻,緩緩開口道︰「吳國的水兵永遠是個大問題。」
「就算禁軍攻取了吳都,若依舊有水兵余孽留在長江中作亂的話,朝廷的漕船還是無法開運。」
李靖也頗為認可地點點頭,若是這些水兵覆滅了,那吳國將再無還手之力。
他們那點陸上兵馬只能乖乖受朝廷宰割。
李乾思索了片刻,還是輕輕搖了搖頭︰「若實在不行,便可將禁軍分散為十數股,陳兵北岸,嘗試渡江。」
吳國的水兵雖然厲害,但相比朝廷禁軍,數量終究還是太少了。
只要他們分散開來防守朝廷的兵馬,各地的數量就會縮減到一定地步。
「同時令衡山、江夏等郡的漕船出發,沿長江而下。」
李乾皺眉道︰「只要有一地水兵前去攔截漕船,禁軍便可順勢渡江。」
李靖也听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水兵再厲害,也有不能完全離開岸邊。
等禁軍渡江過後,攻佔了水兵的築地、港口,那些沒有補給的水兵除了投降之外,別無他路。
只要有一路禁軍渡江,就能慢慢蠶食,最後一舉將其拿下。
李靖也緩緩點頭,這樣的話似乎比強渡的損傷要小許多,而且一旦分散,禁軍的戰術也能更加靈活。
只要有一處能渡江登岸,就能帶動全局,應當比合力攻擊一處要好。
「陛下,臣回兵部商討後,再來向陛下輕視。」他沒有立刻下決定,而是決定回去再斟酌一番。
李靖的神色有幾分凝重,不管結果如何,今天倒是讓他見識到了皇帝陛下的本事。
據說這位陛下自小就長在深宮中,可就是如此,胸中韜略竟然也絲毫不遜色與一些在外面征戰多年的將領。
隔著千萬里,還能分析清楚吳越的局勢,看清楚對戰雙方的優劣……
李靖覺得,自己這趟不虛此行。
李乾也輕輕點點頭,笑著道︰「大司馬慢走,朕就不送了。」
「臣告退。」李靖躬身後退幾步,隨即向門外走去。
這次談話,李乾沒有提李淵他們三個掌握兵權的人,李靖也像是忘了一樣,根本沒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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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
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並未影響到百姓們的生活。
黃河南岸,中牟縣。
天上飄來幾片陰雲,擋住了熾烈的陽光,但卻擋不住百姓們的熱情。
河岸邊勞作的百姓們氣氛熱烈,熱火朝天。
有的揮著鋤頭和鐵鍬,賣力地挖著引河,有的則搬著運來的石料,在石匠的指揮下堆砌起大堤的雛形……
但不論做什麼工作的,這些百姓們沾著泥水、溝壑縱橫的黝黑面容上,都帶著一種叫希望的光芒。
很難想象,這些百姓來干活根本沒有銀錢報酬。
遠處,一個身著金錢褂的胖子正和一個老頭漫步于堤壩旁,他們身後還遠遠跟著幾個朝廷的小吏。
「和大人,咱們那位陛下當真是好手段啊!」
鄭諶笑眯眯地望著身側同行的和珅︰「這麼麻煩的流言,陛下居然能反其道而行之,並且還能以一人之力,把其他所有人的謠言反擊的一敗涂地,讓那些人不得不認輸,實在是……嘖嘖……」
他搖頭晃腦地不斷感慨著。
和珅也想起這幾天從京城傳過來的那些消息,即便他一個二百多斤的小胖子,听了都忍不住一陣面紅耳赤。
「鄭老,這個……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啊……」
和胖子還在努力地嘗試著為他的陛下挽回一點清譽︰「這些話也不見得是陛下讓人傳的……」
「哦~」鄭諶一怔,隨即捋著胡須哈哈大笑了起來,表示理解。
「和大人,在下懂,在下什麼都懂,不必解釋。」
和珅恨不得給他老臉上來一拳,你懂個錘子?
只不過和珅也明白,這事兒確實不太好解釋。
按照官場的慣例,如果一件事兒實在找不到幕後主使是誰,那麼得利最大的人一般就是幕後主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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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最近寫的有些寡淡,要好好整理整理大綱,數理下劇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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