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們已經詳細地解釋過三次死亡的具體含義，結合到我們當前的處境，我們要做的，便是……」
未等蕭爾說完，納茉什罕見地搶話道「進入第二條冥河。」
在古典瑪雅神話當中，冥府門口的三條恐怖之河，分別是滿是毒蠍的河，滿是鮮血的河，以及滿是膿瘡的河。
盡管在神話的末尾，冥府因被英雄雙胞胎而徹底陷落，死神被消滅，善神繩姬當上了冥府之主，但原來的冥府的恐怖記憶依然留存在瑪雅人的口述傳說之中。
因而瑪雅文化從來就不像阿茲特克文化，或者說納瓦文化那樣不僅不懼怕死亡，反而熱切地渴望一場榮耀得如落花般浪漫的死。
瑪雅人是對死充滿恐懼的，冥河，便是其中的緣由之一。
蕭爾對納茉什的反應感到驚奇。
以她的話語，進入第二條冥河，意味著人的第二次死亡。
「對，那就是社會性死亡，人的第二次死亡。」
納茉什說道「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的話，我們可以認為莫已經經歷了第一次死亡，但因為我們的作為，他的第二次死亡遲遲沒有到來。
「之所以要這麼做，直白地說，乃是我們知道他的死會在瑪雅半島引發巨大的波瀾，造成你一手推進的再統一進程受阻，甚至會引起無盡的內亂。
「那麼為什麼，現在你卻希望莫進入第二條冥河？」
蕭爾早已經料到納茉什會有這樣驚奇的疑惑，畢竟「冥河計劃」與此前在奇琴伊察緊急制定的策略相悖。
「畢竟，在人的第一次死亡之後，第二次死亡總是不會離得太久，否則，那是不自然的。
「真正的莫已經在生理上死去了，我們利用另一個‘莫’，不斷延緩第二次死亡的來臨。
「但這樣亦造成了新的問題，那就是莫到底是生是死，對于他人而言充滿了疑雲，我們或早或晚，總要給出答案。
「既然真正的莫死了，我們不可能永遠完美地偽造他還活著的假象，一旦露餡，後果會更為嚴重——
「你、我、阿諾基大人，都將會被認為滿口謊言的虛偽之人，我們的信用徹底破產，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來的聯盟還是會走向崩盤與新的內亂。
「既是如此，我們何不換個思路，往相反的方向去走。
「既然莫死了，那我們也是時候告訴世人，他確實死了，未來，他們也不會再有機會見到莫。
「這就是我們需要莫的第二次死亡的原因所在。」
納茉什皺起了眉頭，「然而，這麼做，不照樣會引發人們產生新的質疑嗎？
「比如說，各大家族，包括切爾家族的親人們，自然會希望在葬禮時前來吊唁，這樣我們需要用到莫的尸體。
「然而幾個月時間過去了，恐怕他那埋在奇琴伊察的尸體已成白骨了吧……
「讓巴蘭去繼續假扮的話，易容做得再好，都恐怕會被熟悉莫的人認出來。」
蕭爾露出了一個微笑，揚了揚手上的手套與袖套，又指了指手上拿著的面罩。
納茉什眨了眨眼，不太明白。
「傳染病，」蕭爾解釋道，「這是我們要告知世人的‘事實’——莫是因為染上了嚴重的傳染病而逝世的，因而他的尸體也禁止與人接觸，乃至于必須及早火化，避免傳染。
「為了讓這則新的謊言顯得真實，還需要你費點力氣，與一些宮廷奴僕一起假裝病倒。
「但是為了進一步解釋為什麼莫染病死去了而這片宮中的人沒有，反而在一段時間後痊愈，這些防疫措施便是答案。
「我會與負責治療的巫醫向眾人解釋，要避免染上重病，我們不能直接暴露在髒空氣中，也不能直接用我們的肌膚去接觸髒的事物。而感染疫病的人，則需要單獨隔離，避免與他人接觸造成更大的傳播。」
盡管時代落後，但瑪雅人實際上是有一定的衛生意識的——
在南方的神話版本中，原先冥府有位死神，除了兩位領頭的，其余位負責從地上帶走活人，而帶走的方式，正是潛藏在髒污之處，用重大疾病攻擊人類，使人類死亡。
這樣的神話提醒著人們要注重清潔衛生，因而瑪雅人的家往往都相當整潔。
蕭爾穿越來此之後，也對瑪雅人有這樣的觀念感到吃驚。
所以用防疫措施來解釋莫的死亡和納茉什及其奴僕們的治愈，不會讓瑪雅人感到難以理解，甚至可以進一步幫助蕭爾推廣相關的衛生觀念，降低人們的染病風險。
納茉什似乎很快就明白了蕭爾的用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難怪你會把這項計劃稱為‘冥河計劃’……
「既是如此，我這邊會盡可能配合的。
「說實話，長期要悶在這里，假裝照顧一位假的‘莫’，確實是很累人的事。
「既是住進了蒂博隆城，我其實也是更希望莫的事情能夠翻篇……達成你對我說的我們能共同生活的狀態。
「我也希望能去參觀儀式，欣賞球賽，游覽市集，感受這里的熱鬧，以及，能夠多與你探討一些有趣的問題……」
納茉什的語氣听起來很是苦澀，眼神也有些迷離。
盡管在莫死後，她一直都盡可能地配合著蕭爾提出的舉措，但身心肯定也會因此而感到倦怠。
更何況，旁邊就有一位假的「莫」，顯然會令她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
能夠徹底結束，對于她而言，也將是最大的解月兌。
蕭爾嘆了口氣，「既然納茉什你願意加入，我想冥河計劃不難實現。
「接下來，我會準備好給切爾家族的文書，以及給印刷工坊新知之書的號外準備通告。
「一切就緒之後，莫病逝的消息，便可以讓世人知曉了。
「我們還會舉辦一場不開棺的葬禮，我會邀請切爾家族的成員前來參加。
「以及在那之前，我會派人幫助巴蘭悄悄地離開這兒，並卸去所有的偽裝。
「這一切完成之後，第二次死亡，才算得上真正完成。」
納茉什抬起頭，眼眸中閃爍著光芒，苦笑道
「我等待這一天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