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血棺一

一.

雨天讓床鋪變得潮濕,每次翻個身,能明顯感到一片冰冷透過床單滲透到我背上,還有一些小蟲子飛速爬過時細細的瘙癢。

我想那可能是些螞蟻或者虱子。

沒有空調並連窗戶也沒有,這些蟲子在如此潮濕的房間里繁殖得一定很愜意,或許床單之下就是它們的巢穴,盡管如此,我仍是沒能強迫自己睜開眼,去設法為自己改善下環境,因為身上那些越發惡化的黑色皰疹給我帶來的疼痛,以及整整一天一夜幾乎沒有合過眼的困頓,讓我精疲力竭。

所以幾乎是剛倒在床上,我就連做了兩場夢,夢見自己在水里不停地朝前滑行,但水的阻力很大,里面充斥著大團泥沙,將我裹得刺癢難耐,甚至有點窒息。

第三次入夢時,我迷迷糊糊听見耳朵邊似乎有人在叫我︰

「妞,小妞,給我醒醒小妞。」

起先我以為是夢里的幻覺,但後來那聲音越來越頻繁,就像有個人一直不停在我耳邊念叨,這讓我頭痛欲裂。于是不得不硬撐著把那兩片沉重不堪的眼皮子睜開,我模索著想開燈讓自己清醒一下,豈料還沒模到電燈開關,就听見自己右眼里發出輕輕一聲嘆息︰

「唉,憋得夠嗆,你是做什麼夢了眼珠子轉得這麼厲害,北棠?」

我一激靈從床上直坐了起來。

是雪菩薩。那個在我耳朵里不停念叨著的聲音,竟然是雪菩薩。

在這之前我以為他已經完蛋了,因為自從冥公子將他封印之後,我就再也沒听見過他的說話聲,殘留在右眼里的不適感也幾乎完全消失了,甚至連一根紅血絲都沒出現過。

可是沒想到連一天都還沒有過去,他竟又開始作怪了,並且完全看不出受到封印影響的樣子,依舊帶著他一如既往似笑非笑又漫不經心的聲音,精神爍爍對著我耳朵咕噥個不停。

為什麼這個妖怪還能再度興風作浪,難道冥公子對他的封印已失效了麼……

腦子里剛閃出這個念頭,右眼球突然悶悶一陣痛,緊跟著听見里頭那人笑道︰「別跟活見了鬼似的,好久不見,難道一丁點驚喜都沒有麼?」

幾小時也叫好久不見?沒心情糾結這個問題,我捂住眼楮咬牙答了句︰「事實上是失望透了。」

「你不想見到我?」

「誰會願意見到自己眼球里多出個人。」

「呵呵,倒也確實,但若不是你巴巴兒把我招來,我也懶得委屈自己待在這鬼地方是不是?」說完,見我沉默不語,他又笑了笑︰「這樣吧,要不你去和那骷髏人說說,說服他解了我的封印,如此一來,從此咱倆就可真的一拍兩散,誰都不用再見到誰。」

「妖怪都很喜歡撒謊的是麼。」

「何解?」

「冥公子都跟我說了,我召喚你的那個儀式沒有成功,所以你被困在了我的眼球里,如今就算是他都沒法讓你離開我眼球,你還好意思吹什麼一拍兩散。」

「呵,他還真夠實誠。」

「比你誠實多了。」

「說得倒也沒錯。不過你年紀小小看人太少,就不怕他啥時候興致一來,隨便扯句謊話能把你一瞬間從人間打進地獄?」

「我現在的狀況跟在地獄里又有什麼區別?」

「這個麼……區別就在于現在的你好歹還有我,而我好歹曾經救過你的命。瞧,若不是之前有我在,你的小命早就丟在那個警局了不是麼。」

「你救別人的命無非是為了你自己而已。」

「嘖,你倒還真了解我。」

「是冥公子真的很了解你。」

「瞧你,一口一個冥公子。連別人真名叫什麼都還不曉得,你也敢任由別人說什麼話都去信。」

「……他真名叫什麼?」

問完,卻半晌沒再听見那妖怪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不願回答這問題,還是冥公子的封印重又起了作用。忙起身走到房門前,朝懸掛在上面那道滿是污跡的鏡子仔細照了照,見眼球並沒有任何兩樣,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遂爬回床上準備趁天亮前再睡上一會兒,卻發覺無論怎樣都睡不著了。

那妖怪的再次出現好像一根芒刺,扎在心里就再取不出來,雖並沒造成什麼不妥,但總歸是叫人難以心安,因此翻燒餅似的在床上翻了半天後,我索性起身出門,一來想去趟廁所,二來胃里叫得跟雷鳴似的,我想去前台看看有沒有泡面之類的東西可以填下肚子。

其實這家看起來跟八十年代招待所非常相似的小旅館,是基本沒有前台這種概念的。

所謂前台無非是因它面向底樓大門,不僅有張充當櫃台的書桌,還有張缺了部分皮,但好歹收擦得還算干淨的沙發。

旅館叫喜福來。

名字听著挺喜氣,但外表看著卻實在喜氣不起來,可能是建造時間太久的緣故,通體水泥斑駁,很多地方早露出了里面的磚頭和木頭填充物,即便在燈光下看起來也是黑黝黝的,要不是里頭還開著燈住著人,一眼望去就好像一座被廢棄了的荒宅。

里頭雖說相對好上一點,但大約是常年住客不多的關系,無論走廊還是房間都透著股濃重的霉味。它們是從木頭地板和劣質水泥里散發出來的,同雨季的濕氣混合在一起,令整棟房子充斥著一股刺鼻的異味。

那氣味一度讓我想立即逃離。

之所以最終仍是選擇在這麼一塊地方住下,主要還是因了冥公子。

是他開車把我帶到這里來的。

我大概那大概就是所謂的異能。雖然從閻王井里出來至今,我想他應該沒什麼機會學車,但仍是沒有任何壓力地在老陳棄車逃走後,將老陳那輛賓利穩穩開動了起來,並且比導航還敏銳,在周圍都是曠野或荒山的情形下,偏離公路幾十里地,在這片幾乎沒有人煙的地方找到了這麼一家還開張著的小旅店。

其實再按原先的方向開上七八個小時,應該就能到達羅莊鎮了吧。但冥公子說,因為帶著我的緣故,所以一過午夜就最好不要再走夜路,以免惹來麻煩。

惹來什麼樣的麻煩?

他沒說,只用那半張陰測測的骷髏臉對著我,叫我空有一肚子話,卻哪里還能繼續說出來。因此在他沒有任何猶豫地走進這家店後,我也只好跟著進去,雖說在賓利里過一夜肯定比這潮濕破舊的小旅館舒服,但再豪華的車,前窗後背都開了個無比巨大的洞,卻叫人怎麼能再有那心情獨自睡在里面。

想到這里時,忽然听見走廊盡頭傳來一陣細小的聲音︰

「喀拉拉拉……喀拉拉拉……」

我怔了怔。

凌晨兩三點,這時段樓里除了我以外沒人走動,因此那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和突兀。听上去似乎是有老鼠在啃東西,但再仔細听听,又似乎是誰在用指甲往牆壁酥軟的水泥上一下下劃拉。

是誰這麼晚還在那兒做這種無聊事?

琢磨著,不由放慢腳步借著頭頂上的燈光往前看了眼,隨即見到一個穿著白色睡裙的女人,背對著我在那方向的一道房門前站著,細長手指輕輕剝啄著門框邊牆粉斑駁的牆面,一邊抬著頭,似乎在非常仔細地看著門板上那串模糊的門牌號。

這是在干嘛呢,既不開門也不敲門,大晚上的一個人就那麼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如果剛好里頭有人出來,豈不得被她給嚇一大跳?

想到這兒,突然樓下燈一亮,隨即一陣腳步聲   從前台的大門外走了進來。

「阿羽!死到哪里去了!酒呢!」一邊走那人一邊道。

全然不顧此時夜還深,粗獷的嗓門震得樓板嗡嗡作響。

片刻一個少年的聲音輕輕響起道︰「在冰箱里,爸爸……」

「放個屁啊!快給老子拿出來!」

「好的爸爸……」

邊說邊有腳步聲急急朝里屋的廚房方向跑去,突然腳步一窒,我听見樓下那少年低低一聲叫︰「爸爸小心!」

緊跟著 的聲悶響,有人跌倒了,隨即那男人的大嗓門再次咆哮著從樓下響了起來︰「不長眼楮啊!東西放在這兒想摔死老子是不是!你個不要臉的東西!」

少年哭了起來。

哭聲刻意壓得很低,但還是听得很清楚,我趕緊奔到樓梯口朝下看眼,遂見到一個*歲大的男孩跪在地板上,頭被一個鐵塔般高大的男人用手按著,一邊用腳踩著他的腿,一邊用手里的皮帶沒頭沒腦抽打著他︰

「哭!還他媽的哭!你是娘兒們嗎!哭,哭你媽的哭!」

男孩不哭了,因為他抬頭看到了我,蒼白的面孔一下子變得灰敗。

見我要下樓,他用力搖著頭,于是我不得不站定了腳步。

而那男人渾然未覺我的存z i,低頭繼續在男孩身上抽打著,像座瘋狂噴發的火山,在那孱弱幼小的身軀上發泄著他莫名其妙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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