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行人上了樓後,冥公子旋即也站起身。
我以為他是打算也上去看看舟老板所說的那個房間,但他卻只是繞到前廳,饒有興趣地走到了那副棺材前。
「喂,你不想去看看那個房間嗎?」我忍不住問他。
「你很好奇是不是。」
都已經跟到樓梯口了,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他不上去我哪兒敢往上跑,所以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我拖著腮幫子看著他道︰「你猜老板說到有個房間不太平的時候,我想到什麼了?」
「想到什麼?」
「會不會他指的就是先前我們看到的那個……」說到這兒,感覺自己袖子被人拉了拉,我扭頭一看,原來是舟羽。
他端著只湯盅笑嘻嘻看著我,然後把它往我面前一遞。
湯盅里甜香撲鼻,白的是米粥,紅的是棗肉。見我愣著,他繞到我邊上也學著我的樣子坐下來,把湯盅塞到我手里,托著腮幫子朝我看了看︰「北棠姐,你臉色看起來跟我姐一樣難看,不想吃面就吃點紅棗粥吧,我媽說這個補血。」
「你還有姐姐?」捧起粥喝了一大口,心里不由感嘆這孩子不但超級懂事,而且小小年紀竟然連粥都熬得那麼好,簡直是個小人精。若生在別人家里還不得被爹媽寶貝成什麼樣子,偏偏卻有著那麼一個不知道好歹的爹,著實是可憐。
「有,今年大二了,長得可漂亮 。」
大二,那就是跟我一樣大了︰「那你姐姐也住這里麼?她在睡覺?」
「不是,」他咧開嘴朝我笑笑︰「她死了。」
簡單的回答和這孩子臉上的笑,讓我毫無防備間心里猛地咯 一下。當即匆匆看了他一眼,原是想應該趕緊避開這個不幸的話題,但沒忍住,仍是不由自主問了句︰「……怎麼會死的?」
「治不好的貧血,我媽說是遺傳。」
「你媽也有這樣的病?」
「嗯,」他點點頭,然後再次笑了笑︰「不過沒關系,我媽說生死有命,就當是出遠門了就行,像前面村里那些哥哥姐姐,好多都出去打工好幾年了,一次也沒回來過,跟姐姐其實也沒什麼兩樣。」
「……那你媽媽還好吧?」
見他一听這問題不再做聲,我不由心里一緊,以為又會得到什麼不幸的回答,正想尋機把話扯開,但很快見他指了指樓上,朝我點點頭︰「她挺好,不過整天睡覺,我爸說她缺血走不動。」
「哦……」
現在總算明白,什麼樣的家庭什麼樣的父母會讓自己這麼小的孩子獨自看店,又獨自在凌晨兩三點還守著店不睡覺。
成年的姐姐去世了,媽媽臥病在床,爸爸暴躁又酗酒,並且將兒子替他看店視作一種理所當然……
但就是這樣一個家庭,卻養育出了這麼懂事又這麼乖巧的孩子。
遂下意識伸手在他毛茸茸的頭發上模了模,他嘻嘻一笑紅著臉快速避開︰「我不是小孩子了,北棠姐。」說完,神情正了正,他又用那種小大人似的目光若有所思看向我︰「不過,說真的北棠姐,你臉色真的好差,不會是病了吧。」
「算是病了吧。」
「那要趕緊去看醫生啊。」
「嗯,天一亮就會去。」
「說起來,院子外面那輛車真是你們的嗎?」
「……算是吧……」
「好漂亮的車!」到底是男孩子,一說到車,整張臉上的神情都是不一樣的了,滿是興奮,滿是羨慕︰「里面椅子都是皮的哎!上面瓖的金光閃閃的都是真的金子嗎?姐,等天亮了你們走前讓我坐坐唄……」說到這里,忽然他頓住話音,一瞬安靜下來。
隨後目光閃了閃,伸手朝前一指,有些好奇地問︰「姐,這個哥哥在做什麼?」
我這時才留意到,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冥公子沒再單純地只站在一旁靜靜觀望那口棺材,而像是在感覺著那口棺的材質地似的,手指沿著棺面輕輕觸模。
一邊模,一邊走,一邊時不時俯,在棺蓋和棺體的縫隙處輕輕吹上一口氣。
有意思的是,再仔細看,就能清楚感覺到,每每當他手指踫觸到棺材的時候,那口棺材表面會發出一陣陣很細微的震動,震動令那張貼在棺尾處的符紙不停簌簌作響,似乎只要再繼續用力一些,它就會從那上面掉下來。
這樣一來里面那個東西會不會跑出來?
正這麼想著,突然頭頂上咚咚一陣腳步聲起,隨即就見舟羽的爸爸那張滿是油光,神情古怪的面孔出現在了二樓的樓梯口。
樓梯口那盞燈被他腳步震得微微晃蕩,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得他那張臉也是忽而晦暗,忽而青白。緊跟著,似乎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著他似的,他用力喘了口氣扭頭朝後看了眼,隨後兩眼一瞪,帶著種說不出是倉皇還是憤怒的表情一伸手指住舟羽,氣沖沖吼了句︰「說!你個死小子快給我說!老子不在店里時你他媽都干了些什麼!」
聲音真跟霹靂似的,直把舟羽炸得頭往我身邊一縮,卻又有些不甘示弱,抬眼看向他爸爸,嘴里輕輕咕噥了句︰「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門上的條子是怎麼掉的!他媽風吹掉的?!還是他媽被門給自己舌忝掉的??」
「說了沒做什麼!就是沒做什麼!」
「你小子還他媽給我來勁了?!」
話一出口我已意識到不好,忙一把拉起舟羽想帶著他趕緊離開樓梯,但哪里來得及。
就見那男人蹬蹬兩步已跳下樓梯一大半,眼見我拖著舟羽要跑,他嘴里哇的聲怪叫一腳就朝著舟羽身上踢了過來。
不偏不倚,正踢在那孩子的後腦勺上,登時就把這孩子給踢悶了,連點聲音都沒有一下子撲倒在我懷里,直到我用連滾帶爬的姿勢把他從樓梯口和他那火山爆發似的爸爸面前拖開,他才猛吸一口氣,啊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趕緊把他用力抱著。
所幸還能哭,能哭出來就還好,說明好歹沒傷著腦子。
只是這當爸爸的怎麼能這麼狠,到底他以為舟羽做了什麼,能讓他怒到這個地步,直接用腳踢這孩子的頭?這可是他的兒子啊!
因此眼見他三步兩步氣勢洶洶走到我面前,我也不想法子去躲了,直接抽起邊上一張凳子一把朝他丟了過去,怒道︰「你干什麼!瘋了啊!這是要殺了他啊!!」
「能殺了他才好!」
「你他媽有病啊?!」
「有病?這個小畜生才他媽有病!殺了他姐姐害了他媽!現在他媽的又翻著花樣想要害死老子了是不是!你他媽別躲著!給我滾出來!我就不信今天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邊說邊揚起錘子般大的拳頭倏地朝我懷里的舟羽頭上砸來,我見狀忙把他朝身後一退,隨後自己想往桌子底下躲,哪里還來得及,就听忽忽一陣風響,頭頂處一暗,我想完了,這一下差不多得腦震蕩。
忙用手朝頭上擋了一下,要緊牙齒預備好承受住這一下重擊,豈料緊跟著就听 的聲悶響,那拳頭種種砸了下來,但我手沒疼,頭沒疼,身上哪里都不疼。
莫不是他塊頭大動作笨,可巧給砸錯了方向?
思忖著偷眼朝上一瞧,就見冥公子不知幾時到了我身邊,一條胳膊斜斜擋在我的頭和舟老板巨大的拳頭之間,無聲無息間替我擋下了這一拳。
分明是用了十足的力氣狠狠砸下來的拳頭,砸在了別人胳膊上,痛得兩眼緊閉連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卻是舟老板他自己。
我瞧見他一半拳頭都青了,好像這一拳下來砸在的不是人的細細的胳膊上,而是一塊堅硬無比的岩石上,直把他痛得臉都變形了,費了半天才嘶嘶吸著氣睜開眼,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冥公子,嘴巴怒沖沖蠕動著想月兌口而出說些什麼,但憋了半天勁,終究狠狠將那句話吞了回去,然後用盡可能客氣的口吻對他道︰「……老子教訓兒子,沒見過嗎??這都要管??」
「我倒不是管你教訓你的兒子,」冥公子瞥了他一眼,將手臂從他拳頭底下慢慢抽了回去,輕輕將弄皺的衣袖撢了撢︰「但拳頭底下不長眼,你對兒子和外人全然不分,舉拳就打,要是偏巧打傷了我這妹子,你說我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那倒還真對不住了。」盡管眼神里是一派不屑,但舟老板撫了撫自個兒的拳頭,仍算是道歉般對著冥公子和我點了下頭。
然後彎下腰想把舟羽從我懷里拖出去,被我伸手擋住︰「舟老板,雖然說教育自己孩子是天經地義,別人沒什麼權利管,但我能不能多事地問一下,你兒子到底犯了什麼錯,能讓你就這麼跑下來什麼也不說,也不听他有任何解釋,就這麼拳打腳踢?」
他聞言嗤笑了聲︰「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這小子趁我不在的時候一定是偷偷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想害死老子!」
「他都說了他沒有做。」
「他說什麼你都信?我說這小子殺了他姐姐害了他媽,你怎麼就不信??」
「真的殺了他姐姐你怎麼不把他交給警察?」
「警察他媽的管得了?」
「怎麼管不了?如果他真的殺了人,就算是沒到法定年齡,但仍是能依法處置的吧。你現在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這樣就是對的?而且你自己難道沒有任何感覺嗎,剛才那一下要踢出腦震蕩來還是輕的,真把人踢死了,你他媽到底有沒有想過,這個不是旁人,是你的親生兒子??」
「親生兒子怎的了,我還就當從沒生過這個小畜生了。從小到大他媽的一肚子壞水,要不是這雜種,他媽媽和他姐會那樣?」說罷趁我不注意一把將舟羽從我懷里抓了出來,不顧他痛得大叫,狠狠捏著他肩膀一巴掌朝他臉上扇了過去︰「說!門上那張條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他媽到底做了什麼讓她不見了??說啊!你他媽倒是說啊!」
話音剛落,卻見舟羽面色一變,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狠命一推,把舟老板一把推得朝後倒退兩步。
隨即撒腿就朝樓上跑去。
一邊跑,一邊嘴里「媽!媽!」地叫個不停。我不知他為什麼突然驚慌成這樣,但必然是有原因的,所以也急忙跟上,一路跟到二樓的走廊盡頭,便見他在那兒一間敞開著的房門處站定,臉色煞白望著里面,面色驚恐地對著里面一陣陣尖叫︰
「你們干嘛呀!你們干嘛呀!!」冥公子
正文……
一秒記住《冥公子》神.馬.小.說.網首發地址/ml-54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