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院里的人歪著頭盯著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靈堂門口有個瘦高的青年,獐頭鼠目地左顧右盼,發現牆邊有把柴刀,他陰笑著,側身走過去抓起柴刀藏在身後,然後朝我走了過來。
一個黑臉胖村婦站在側房門邊,「咯咯咯」地憨笑幾聲,轉身進廚房提了把菜刀藏在身後,「咯咯咯」,她怪笑著露出滿口餿黃的爛牙。
「嘿嘿嘿……」
「咯咯咯咯……」
「咿呀……」
村民們以一種怪異的目光盯著我,交頭接耳地嘀咕著。
我感到這些村民非常不友善,當即轉身想離開這里。哪知「啪」的一聲,院門關了。
只見兩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擋在門口,背靠著院門,死死地抵住門不讓我出去。兩女孩蓬頭垢面,翕著嘴「咯咯咯」地笑。
駝背老頭冷冷地問,「你多大年紀?」
我覺得問題很無聊,也無須回答,說道︰「誤闖貴地,實在是情非得以……」
這時,那個瘦高的青年突然閃到我跟前,舉起柴刀兩眼放光,似乎是在恫嚇,「嘿!生毛子!」
「放下刀!」駝背老頭喝道,將青年拉到旁邊一番耳語,指了指靈堂,那青年興奮得渾身抖動,不住地點頭,「嘿,嘿嘿,啊嘿嘿嘿嘿嘿……啊嘿嘿嘿嘿……」
我下意識地順著駝背老頭手指的地方看去,頓然頭皮發麻。
「靈堂?!」
「你們想干嘛?」
葬禮,靈堂,最使人心里陰雲密布情緒壓抑。
靈堂喪布環繞,黑白悼巾招魂幡隨著滲人的涼風詭異飄然。靈堂陰暗,微弱燭光搖曳不定。一口黑黑的棺材當中放,棺蓋翕開著一條黑縫,旁邊立著個紅衣竹架紙人。
一切都沉浸在幽然怪異之中。
冰涼的雨點透灑下來,天色暗了很多,黑林深處陰風呼嘯,惆悵蕭然。
正當我提心吊膽之際,「啪」的一聲,院門被撞開,進來了五個打扮怪異的人,為首者是一個老太,披黑袍拄著拐杖,她滿臉皺紋,深陷的眼窟窿里一雙渾濁發黃的兩眼發出詭異的寒光,似笑非笑的嘴里沒有牙齒,一張一合。而另外四名隨從也是一身黑袍,頭裹黑巾。
院里頓時鴉雀無聲,村民們一齊跪下,搖頭晃腦地念叨著無法听懂的咒文,「魯…班波,啵嘧嚙…魯…魯…班波魯咯咪嚙……」。
黑袍老太佝僂著身子,斜眼盯著我,陰陽怪氣地說,「咄哪嗑嘎……」
「嗯?這是啥情況……」
駝背老頭恭敬地跪爬到老太跟前,「神聖的班波…他是陌生人,他是我女兒的陪葬。」老頭指指靈堂,「孩子死得慘,孤苦伶仃的,這個陌生人就活埋了給孩子當奴隸,倆兒在陰間有個伴兒。」
老太吩咐四名隨從進靈堂把棺材抬出來,院里跪著的村民立刻靠邊讓出了一塊空地。
「答夷魔班波…魯……」駝背老頭閉上眼楮祈禱。
「這像是一種怪異的宗教儀式!」
棺材抬出後,老太圍著棺材繞圈,搖頭晃腦地念咒,「魯…班波魯咯咪嚙,麼嘎,麼嘎!」停下腳步,用拐杖在棺蓋上敲了敲,怪聲怪氣地唱道,「陰魂不瞑目吶,黑貓兒叫夜子呀……」
又見老太手舞足蹈,兩眼翻白,續唱︰「怨氣那個重啊圖個斑尸毛僵啊,吃人啦…起來不得喲,死了閉眼噢,起來不得喂……」
四個黑衣隨從開始擺扭著身子跳起怪異的舞蹈,「吃人不得噢喂,起來不得喲……死不瞑目有怨氣,陪你一個娃喲哦,班波…魯……陰婚活肉子人喲,做牛做馬咽嘿……」
「嘿嘿,啊嘿嘿嘿嘿……」瘸腿神經質地點著頭,村民們也開始手舞足蹈,「班波!班波!班波!」
「咯咯咯咯咯……」黑臉胖村婦,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冥婚!冥婚!冥婚!」村民們怪笑著附和。
「陰婚安你魂喲,莫出來吃人喲喂……陰魂不瞑目吶,黑貓兒叫夜子呀……」
「咯咯咯咯咯……」
「嘿嘿嘿嘿……」
這時,棺材振動起來,「唧唧、唧唧……」,怪異的聲音從翕開的黑縫里鑽出來,那怪聲像是尖長指甲抓木頭的刮擦聲。
「黑貓兒叫夜子!」老太突然舉起拐杖狠命地猛打棺材蓋,續以沙啞的嗓子尖聲尖氣地唱︰「怨氣凶得狠吶,黑貓兒咬死你啊!半夜莫起來吃人呀……」
「班波!魯……」村民們磕起頭來。
我趁機開溜……
這里的風俗太怪異,我捏了把汗。
我趕緊弄匹馬離開這里。
周圍的村民們,以怪異的目光瞪著我,讓我無所適從。
「生毛子,咯咯。」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不懷好意地盯著我,「生毛子,咯咯咯……」
白日里無法盜馬,還是等到夜深人靜之時再說。
我快步向那座無人的廢院而去。
連日來的奔波使我筋疲力盡,先回無人小院休息一下,到了晚上再行動。
一路走著,渾身不自在,總覺得四周有千百雙冷漠和詭異的眼楮盯著我,令我抓狂。
我加快步伐,忐忑不安,邊走邊回頭,只見身後村民們交頭接耳對我指指點點,牛家莊幾個漢子惡狠狠地瞅了我一眼。
臨近村口,一位老者須發皆白,坐在樹樁上看書,身旁放著一口碗。看來這老頭是個文化人,不像那些野蠻無禮的村民。
我像是遇到了黑夜之中的孤燈,趕緊上前給老者施禮,「老先生,請問出村的路……」
話音未落,那老頭扔掉書,突然興奮抓狂地大喊大叫,「生毛子!嘿嘿!生毛子!!」
這突如其來的驚變嚇了我一跳,不由地連連後退。
老頭手舞足蹈一路狂奔,「嘿嘿嘿!生毛子!」
村民們奔走相告,「刮嗒嘎生毛子!!」
看來這里老老少少都非常不友善。我拾起那老頭丟掉的書,是一本時尚雜志,這顯然與閉塞的窮鄉僻野格格不入。看來有人來過這里,或者說麻王溝肯定有路通向鄉鎮或縣城,這本書也有可能是村民趕集帶回來的。
雜志已經被剪得面目全非,畫面上的人都被剪碎放進碗中。那碗里有幾根黑得油亮的蜈蚣。樹樁上還有一幅剪紙貼圖,紙上是那老頭畫的一只蜈蚣,正在產卵,蜈蚣尾末是一顆顆剪下來的人頭。
驚魂未定之時,只見四周村民們圍過來,目光冷漠而怪異。
幾個漢子操起帶血的鐮刀藏在背後,怪笑著走過來,旁邊又是那兩個八九歲的女孩,從地上撿起石頭,猛地砸向我,我側閃躲過。
那兩個女孩樂此不疲地又蹲下撿石頭。
「你們要干什麼?我只是一個迷路的外鄉獵人,誤闖貴地,如果有得罪大家的地方請多多包涵。請大家不要苦苦相逼……」
我話還沒說完,村民們面面相覷,轉而一陣狂笑。
怪笑之後,他們眼神變得犀利,搖頭晃腦地念叨著,「活崽子冥婚跟陰魂唷喂嘿……」「
黑貓子啃死人喲,起來不得喲…」
「班波…魯」。
人群慢慢靠過來,幾個漢子從背後模出鐮刀。
「嘿!!班波諾呷麼唷!!!」駝背老頭吼了兩聲,村民們驚恐萬分,紛紛跪下。
只見黑袍老太領著四名隨從出來,其後跟了幾十人,人手一支紅燈籠,走在最後的四個人抬著黑漆棺材。
「班波…魯!」村民們開始磕頭。
黑袍老太神經質地渾身抖動,就像跳大神似地念叨著讓人听得似懂非懂的咒文,她斜眼瞟著我,那渾濁的兩眼藏著怪異與毒惡,她邪惡地一笑,繼續叨著,「生崽子肉條條 喲,生棺材陪陰尸也,嘿刮個黑貓兒叫夜子,死就死喂起來不得喲……」
老太領著一大隊人往深山方向去了。
村民們紛紛回家拿出血紅色的燈籠,搖搖擺擺地跟在後面,「陰山那個萬魂窟喲,紅燈籠引你魂唷……」
「這里的人很迷信,也很怪異。」我注意到他們奇怪的宗教儀式,「難道是古藏教?」
我望著那些遠去的村民,思索道,「看來今天是他們習俗里很重要的宗教日。」
老太走路的動作極為怪異,佝僂著身子,左手左腳,每走三步就舉起爪子聳肩跳一步,活像電影里的僵尸。前隊的村民們模仿著老太的樣子,三步一跳,後面的人則垂著頭,伸直手搭著前一個人的肩,就像是一群盲人搭肩前行,連了一長列。
遠處的深林之中,霧氣如陰魂不散,逐漸吞沒了村民們的身影,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列紅燈籠,彎彎曲曲地在灰霧中像鬼火般飄搖不定。詭異,森然,膽寒……
我失魂落魄地去到無人的小院,無精打采地走進里屋,倚牆坐下,陰暗潮濕的屋內泥地冰涼。
抵擋不住的困倦蠶食著我的精神和意識。
「咯吱」,門翕開一條縫。
「誰?」我一躍而起。
「大哥哥……」
原來是丫頭。
「丫頭?你一直跟著我嗎?」
「大哥哥,送給你的。」丫頭拿出一串藍色石子的掛鏈。
「哥哥用不著什麼裝飾品。你自己留著吧。」
丫頭搖搖頭,說道︰「大哥哥,戴上這個他們就不會欺負你了。」
「哦?」我接過掛鏈,有些奇怪,「謝謝妹妹。」
丫頭又從包裹中取出三個饅頭、幾個生玉米,「哥哥,我怕你晚上會餓。」
「謝謝丫頭。」我感慨萬千,心中很不是滋味。
「哥哥,這里晚上很冷。我家後牆外有干稻草垛。」丫頭稚氣地說。
「謝謝丫頭。對了,你們村里的人好像很憎恨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