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0章 君子重然諾,縱死不相負

臘月的第一個雨夜,宋盟遭遇空前劇變。

本已勢如破竹地潰金敗蒙,誰知竟被紅襖寨背後一刀……

柳聞因第一次恢復神智的時候,只看見盟主衣上的血已經凝固,不可能再接受她的血了。盟主油盡燈枯卻還拼盡力氣攥緊她的手︰

「聞因,主公心中,不能沒有‘善’。從今後,你就是那個善。請你幫他,忘了我的死……別害怕天之咒,這只是我的道……」

聞因知道那是交托,卻萬萬不能接受,她越推卻,盟主卻越懇求!

再醒來時,林阡和吟兒都已經不在這里,滿地的鮮血和污穢也早被雨水沖淡,是錯覺嗎,電閃雷鳴里只看到幾丈外一個皺緊的小身體,蜷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

「憶舟?!」聞因緩過神來,慌忙撲過去將它抱起,那孩子不知是幾時降生的連哭都沒一聲,聞因生怕它是個死胎趕緊照著就打,直到這死寂的林子里終于傳出清亮的啼哭。

聞因也淚流滿面︰「太好了,憶舟沒事,憶舟活著。」緊抱在懷。

然而這孩子的哭聲卻驚來了由遠及近的窸窣聲動。聞因耳朵一動,當即將憶舟綁在胸前,繼而提起寒星槍。

南線既能有金軍潛入,就會有蒙古軍埋伏。然而聞因沒想到暗處的黑衣人們那般狠辣,陣線才剛推移過來,臉都還沒露,四面八方的凜冽寒光便直趨憶舟……萬鈞風來,柳聞因想都不想,防御力全部放在胸前,一桿長槍舞掠如龍、凌厲穿行刀林劍雨︰憶舟,別怕,我護著你。

「這束發少年……哦不對,少女,就是也可那顏的那個‘一見鐘情’?果然絕色……」雌雄莫辨,一襲素色戰袍不擋絕代芳華。蒙軍的首領前一刻還在笑問,後一刻便笑不出來了,偷襲的敢死隊十個有七已在她身後和面前倒下。

緩得一緩,察覺到她也已強弩之末,這首領毫不猶豫從側路來襲,並號令另外兩個武功不低的麾下︰「務必殺死‘天命之女’!但將這美人兒給我活捉了!」刀法凶悍,聞因堪堪格開他和正面來劍,卻架不住左路另一人的彎刀……

卻听刷的一聲,有機關被那人誤踩,在離她僅僅寸余地方,意外飛出一箭將那人扎死,但其臨死前還想置憶舟于死地,手上彎刀雖力道減弱仍不改方向,柳聞因匆忙閃避,過程中奮力將正面劍客斬殺,冷不防發話首領卻一刀從她腰後穿出,徑直透出小月復,疼得柳聞因霎時冷汗淋灕。

「美人兒,不好意思力道重了,沒弄痛你吧,我輕點。」那首領露出無恥的嘴臉。

「還好,只剩一個了……」柳聞因強撐著重傷的身體,與此人在箭網中進退周旋。所幸對手雖體力遠勝于她卻並不佔便宜,因為這場最終的單挑無時無刻不伴隨未知的風險——柳聞因突然發現,楊鞍在某些機關暗箭的配置上,不僅對敵人無懈可擊,對自己人也有所隱瞞……

偶爾的得手並不能令人欣慰,畢竟下一刻自己可能也會中箭。所以在欺身搏殺險象環生了七八次之後,遠距離格斗成了他二人不約而同的選擇。遙相擊刺,挾風裹雲,約二十回合,這隔空交鋒的力道常常接觸不到對方,反而先把陣法里的機關暗箭打成了有縱有橫的雨後春筍……

那蒙古人別指望再活捉柳聞因,久攻不下難免心浮氣躁惱羞成怒,因此在不慎中箭後突然發狂、大喊「去死吧」手上刀強掀一道弧光、平削滿陣箭尖齊往柳聞因割掃,暴風驟雨,泰山壓頂,

柳聞因幾近月兌力,被鋒芒籠罩,寸步難移……平素等死也就罷了,可現在,不敢死……

眼看就要被他得手,繽紛閃爍的萬刃之下,柳聞因屏氣凝神久矣,驀然聚力孤注一擲,趁那人刀落後還未再起的間隙,飛投一槍直襲其防備虛空的咽喉,

槍法是天人合發、萬化定基,兵法是並敵一向、千里殺將!

那人被寒星槍迅猛穿出脖頸,死都還以為自己已經得手,與此同時柳聞因帶著憶舟向後滾了兩圈、萬刃都貼著她脊梁驚險避過。一瞬後,戰斗結束,萬籟俱寂,她背後全是冷汗,早已經筋疲力盡。

雖然擊斃敵人,她的血也染透衣衫。可總算以性命護住了幼主,不枉。柳聞因深呼吸了一口,再察看懷中的憶舟,它安安穩穩在打瞌睡。「像極了盟主……」柳聞因一邊蹣跚前行,一邊想起不久前十一曜陣邊上盟主閑極無聊打瞌睡的樣子,悲痛欲絕。

??

柳聞因歸隊後已是翌日正午,剛到就因為失血過多而倒地。

盟軍從鳳凰嶺到老神山之間搜到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天的尸體,有夔王府,有蒙古兵,有紅襖寨,他們有些是亡于機關暗箭,有些身上還有惜音劍的傷,有些則是寒星槍擊斃。

「眼看著就是鳳簫吟打了上半場,柳聞因打了下半場。」軒轅九燁拔出尸體脖頸里的寒星槍。

「和柳將軍交手的首領,是金帳武士中的第十三。」鯤鵬辨認出尸體身份。

「樊大夫,柳將軍和憶舟,怎麼樣了?」金陵問樊井。

「憶舟很好,只是餓了。不過,柳將軍……」樊井面露難色,「月復部傷得太重,怕以後要影響生育。」

「定要給她調理好了,不能落下這頑疾。」金陵深受其害,感同身受。

柳聞因在帳中,听得只言片語,淚中帶笑︰沒關系……從今後,憶舟就是我的孩子。

盟主,聞因一定不負你。

??

憶舟大難不死,在後軍備受矚目,樊井才剛宣告健康,女眷們就都紛紛來看它。

「倒也是個有福的孩子。」暴風雨後難得的陽光,灑在遲遲不肯抱它的雲藍身上。

「那當然有福,它可有天命庇佑。」柴婧姿比誰都疼憶舟,「就是原以為神女轉世的,沒想到會是個男娃。」

「什麼神女轉世?什麼天命庇佑?」金陵一愣,原還在聞因帳邊,當即就警惕上前。

「嗯?」柴婧姿回過神來,「主公主母不是說它是柏輕舟那神女托生?」

「他倆說著玩是可以,你們傳什麼?以後不準說了!」金陵怒不可遏。

「……」柴婧姿愣在原地,忽然也覺察到有什麼不對。

柏輕舟向來有「得之即得天下」的讖語,她當年也確實幫林阡打下了金國的不少疆域。蒙古人當然是信這一點的,不然他們最初不會去惜鹽谷里爭搶柏輕舟……現在柴婧姿對金陵坦承說曾經在阿甯阿宓的面前吵架提到過主母月復中的是神女轉世,那麼鐵木真和木華黎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阡吟之間這句本該是戲謔的話。

「難怪下死手……以後要護憶舟了。」金陵陡然意識到,楊鞍只是提供場地和遞刀,殺害吟兒的動機在蒙古人那里,而且最根本的目標原是憶舟——

要知道,如果林阡完成了對曹王府金軍的融合,再加一道承天受命、戰神無雙的輿論推力,這金宋夏遼,鐵木真根本沒指望再奪!選擇在這個時候狗急跳牆,是因為兀剌海城和鎮戎州雙線受阻,林阡確實具備了問鼎天下的一切條件。

??

金陵當即對林阡報信︰昨日一戰,宋軍對蒙古軍引蛇出洞,蒙古軍卻是對宋軍調虎離山,只不過這陰謀的成效不在戰斗時、而在戰斗後。木華黎的終極目的,正是要斬斷林阡最重要的「天命」與「民心」羽翼。

陳旭也對問罪歸來的林阡分析︰「楊鞍雖然無恥,但有氣話成分,李全才是最高興的人。很可能是李全在背後和蒙古人勾結,用‘軟禁’之說騙楊鞍誤上賊船;拆裂盟軍和紅襖寨,很可能是他們全盤計劃的一環。」

「主母的遭遇應該和聞因類似。楊鞍麾下無人有傷她資格。」穆子滕說,吟兒比聞因武功要強得多,要令吟兒非得在自身和憶舟之間做出極端取舍的高手,世間沒有幾個。

「兀剌海城的戰事還沒完,蒙古不可能再派援兵到此。凶手必然是熟人。」林阡極力保持冷靜,「昨天沒在正面戰場出現的蒙古高手都有誰?」

「昨天風雨雷電,戰場一片混亂,我看到蒙古高手全都上陣。不排除正午出現敗象後,他們中的某些人假借傷勢離開。」徐轅回憶,「適才轉魄來信,那幫人戰後受傷幾乎一樣重。」

林阡冷笑︰「好得很,一支軍隊當做了兩支用,陽面打不過就給我出陰招。」所以,昨日從午時開始,須彌山北麓蒙古軍的「不肯言敗」和「奇正互變」,其實已經是故意對林阡誘敵深入、拖延時間和分散注意。他們之中的有些人悄然轉戰南線,如果和紅襖寨里應外合打一場奇襲林阡可能還會贊嘆,可喬裝打扮居然是對吟兒一個人下手!又怯懦,又齷齪!

「主公,妙真姑娘求見,說有很重要的事要稟明。」十三翼來報。

「不見。」林阡一臉厭惡。

「主公,不想知道來龍去脈?」陳旭說,妙真這些天一直跟在林阡身邊鏖戰,動點腦子想想,她也不可能參與叛變,適才林阡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她推進楊鞍陣營,她那麼聰穎,顯然很快就調查到了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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