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章 板蕩狼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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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時辰以前,紇石烈桓端聯合僕散留家大軍壓境,林阡與吳越率紅襖寨將士同去應戰,到此刻臨近傍晚、始有偃旗息鼓。然而,是中止而非終止。

吟兒帶著繁復的心情走出營外,看了一眼天際的邊緣、斷裂的色層。遠方的風景,還是像被水墨浸過的,既透明,又微黑。登高遠眺,金宋雙方駐扎的軍隊隔得很近很近。

在入夜的這一瞬,沂蒙戰地氣氛變得緊張而詭異。

「希望海將軍和邪後逢凶化吉,希望勝南和吳當家凱旋而歸。」理所當然地,她盼他們所有人都安然無恙。

只是這一次祈禱不同往常,不同往常那樣希望阡太快凱旋他平安就好,沒必要那麼快就回來,因為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對她進行審查林阡他如斯狠心,寧可把小牛犢除掉。

幾乎在得知陰陽鎖的第一時間,他就不由分說,立即命樊井給她抓(墮)胎的藥,趁著孩子還小。她極力抗爭,無濟于事。林阡說,非除不可,克制陰陽鎖的藥物,對孩子沒有好處,那孩子就算長大,也一定畸形,缺胳膊斷腿

然而其實她想過的,她可以為了這個孩子,不去喝藥,一口都不踫……但林阡怎可能答應?她知道林阡不會答應,所以這句話不能當著他的面說。只能乖乖點頭,背地陽奉陰違。正一籌莫展著怎麼違,金人打來了。

她甚至有些感謝紇石烈和僕散留家的挑釁,是他們,把這個獨斷專行、令行禁止的林阡,及時從她身邊調開了,使他不得不離開她、不能夠親自監視她……

此刻,吟兒卻還不能掉以輕心,須知她身邊從侍衛到大夫,全部都是林阡的人!除了闌珊。醫者仁心,一點都沒錯,說起來小牛犢最該感激她,若不是她的一句話,吟兒可能始終都蒙在鼓里。

然而,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闌珊的說話權敵不過樊井……吟兒琢磨著,最能保護小牛犢的人還是邪後,所以最希望她和海將軍逢凶化吉看看,盼他們安然無恙還是帶著私心的。

她是那樣的渴望這個孩子,從彈箏峽前色誘林阡開始,從聚魂關下差點丟了性命開始,從天闕峰上失去小猴子開始,從仙歌節後听到天哥和陵兒有後開始,甚至,從黔西的森林里看見陸怡的孩子捧抱住勝南大手開始……

不可以失去這個孩子,這是她對林阡經年累月的攻克和籌謀,這是她在這個明察秋毫到令人發指程d 的林阡面前、無數次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好不容易才計算成功的一次,不可以半途而廢,不可以功虧一簣。即便陰陽鎖真有可能會危及她的性命,卻正是因為陰陽鎖,才反而更加堅定了她生這個孩子的決心她原以為她快好了、只是怕林阡有心魔而已,卻沒想到所謂的恢f 只是假象,噩夢會重新找上門來……世事是這樣無常。

世事無常,她不是不可能無法陪他走到征途的末尾,縱然他林阡也一樣是把命系在鋒刃端的人,那麼,不管將來誰先百年,也該留給對方一個寄托,一個希望。

當然,她也不是下定決心赴死的,沒有人比她更怕離開林阡身邊。她只是、寧可做最壞的打算也要迎接這個小牛犢罷了。可惜得很,林阡不會理解她,也斷然不可能從理解她的角度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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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憐見,終于有件事情順著她。暌違了好幾個月的海將軍和邪後,終于繼向清風、楊致誠之後,平安無事地抵達沂蒙戰地。除了來的時候姿態有些別扭外,其它的都還一如既往。大伙兒先前听祝孟嘗提起過海逐浪把林美材銬著走江湖還不信,眼見為實,大嘆海將軍厲害,「竟想到了獻身給邪後。」從泰安趕赴此地的向清風,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麼有深度。

「獻身……」吟兒竊笑,本以為邪後不會把這玩笑當回事,孰料邪後也會狗急跳牆惱羞成怒的︰「鑰匙呢?!」

「啊,鑰匙,鑰匙我不是落在了定西的御風營嗎?」海逐浪說時,往副將連連眨眼示意。

「是真是假?我以為你隨口一說,一定會派手下帶到山東來。」林美材詫異轉過頭來看海逐浪邪後啊,你應該直接看那個副將的。

這個空隙,副將早會了海逐浪的意,把鑰匙收起來了。吟兒一怔,海逐浪不肯解開鑰匙作甚?靈光一線,愣是看出了個中微妙。

一貫喜歡牽線搭橋的她,這回卻鐵了心不當總不至于她找林美材聊小牛犢事情的時候,海逐浪、這個「林阡的人」也在場吧。「別鬧了,把鑰匙給邪後。」吟兒肅然說。

「唉!?」海逐浪萬料不到吟兒會出賣他,愕然。

「海逐浪!?你接招吧!!」林美材發威,暴風兼驟雨……

終于,支開所有人後,吟兒將小牛犢的事告s 了林美材,邪後果然好義氣,一听就說,吟兒我幫定你了。好,有這句話,吟兒心就妥帖了九成。剩下的一成,葉闌珊早幫她完成。

若是這一戰能拖住阡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的後腿,更好。吟兒的心,前所未有的狠。

「奇怪了。」後幾天,邪後跟她一起吃飯時忽然面露空虛之色,停杯投箸看了看四周。

「怎麼?」吟兒奇問。

「沒,沒什麼,就是覺得,少了點什麼。」林美材說時還東張西望。

吟兒心一顫,啊,差點忘了。

海將軍已經去前線跟阡一起了,但先期找到過吟兒,說起那天不肯給鑰匙的事,不給鑰匙,是想把林美材一直綁在身邊。海將軍向來豁達,說什麼就是什麼。吟兒卻還是有點意料之外,問海逐浪,海將軍真的確定嗎,確定是喜歡上邪後了嗎?海逐浪說,同行這麼久,相處時很融洽,一分開,真有點不習慣。

不習慣。眼下這邪後、這位林姑娘,不也是因為不習慣嗎。

「邪後,想不想听海將軍的事跡?」吟兒明白,該從海將軍的海盜年華開始講起。

「那家伙,以前是干那行的?離奇古怪的事情還真多啊。」林美材皺眉,卻帶一絲她自己可能都沒發現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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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首輪,林阡即以飲恨刀連挫紇石烈麾下九員猛將,翌日,吳越之覆骨金針也大破金軍布陣,六月初三夜,祝孟嘗與束乾坤挑燈夜戰,連斗了千余回合才休。六月初五,海逐浪擊退僕散留家之兵,初來乍到便大發威嚴。沂蒙戰地吹角連營,已頗具兩國戰爭的規模與風格,紇石烈桓端雖在側遠觀,亦不免懾于林阡用兵,況且,這還不是宋軍的最高戰力。

是日,海逐浪和梁晉仇人相見,直打到大汗淋灕,終將他從馬上斥落了下去,紇石烈派三位副將齊齊出列,才使梁晉未曾被俘,見紇石烈又出三將以多欺少,祝孟嘗當然是拖著大刀往上沖,祝、海二人居中開打,猶如順水御風之舟,傷人都傷得不露痕跡,不多時,紇石烈已然看出情勢不利,擊鼓鳴金,收兵回營。雙方對峙一夜。

林阡、吳越行軍打仗向來諸多警戒,故而那夜紇石烈精心策動的偷襲也未能得逞,紇石烈情知要輸、嘆了口氣,眺望著宋營直到天明,再從天明看到傍晚,始終不敢出戰︰「難道這山東之戰,將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以我們的慘敗收尾?」原想鎮壓匪軍,豈料抱頭鼠竄!

「將軍,完顏大人的援軍,大概要明晨才到。」副將來報,但副將的語氣卻是一點勁都提不起來。完顏大人,是說安化軍里的完顏訛論,他的援軍能有何用,人多勢眾的結果還不是人仰馬翻?除了完顏訛論以外,別家的援軍戰力就更低了,因為紇石烈桓端自認為最強啊……

紇石烈不怪這副將低落,因為連他自己,也一樣毫無興致。沉默半日,又覺時不我與,連拍欄桿數下,嘆︰「林阡此人、此軍,世間應唯有王爺能懾。」

轉身下走,忽然喃喃自語︰「王爺……」紇石烈桓端眼前一亮︰「傳令下去,王爺親率援軍,今晚即將開赴。」

副將一怔︰「王爺?今晚?」

??

傍晚,金軍重振旗鼓,陳力就列,戰場上,所有兵將都嚴陣以待,那才是真正的對手,紇石烈軍隊一改白晝被海逐浪祝孟嘗震懾的惶恐,士氣大振。「蕩亂寇、定山東」之聲不絕于耳。

「這場戰役將決定沂蒙乃至整個山東今後局勢。只能贏,不能輸。」吳越是除了目前還被包圍在泰安的楊鞍之外、紅襖寨當家中最高地位,他的話對山東義軍一言九鼎。

這場戰役,對紇石烈桓端、僕散留家等人也是一樣。故而,不過片刻就吶喊迭起、高c澎湃。宋軍之中,吳越錢爽剛剛策馬回營,紅襖寨當家裴淵彭義斌就已率了另一路軍出戰而去。紇石烈桓端親自壓陣,他馬上行刀功夫了得,果然直追僕散安貞。

林阡觀戰久矣,敵軍原本就比己方多出一倍,不知為何士氣瞬時暴漲,如此一來,勝負難料︰「治軍有方,這紇石烈桓端,實是個難得的將才。」

範遇上得高處,走到林阡身邊︰「是啊,將軍,此番山東之戰,除那徒禪勇之外,金將個個都有其才。」

林阡點頭,這些人,都是完顏永璉親自拔擢,徒禪勇與紇石烈、梁晉他們一樣,全都在山東當地任過職、或打過仗。

眼下,沖鋒陷陣階段儼然過去,金宋雙方犬牙交錯,不外乎一場硬戰。看吳越不敵紇石烈桓端,林阡即刻披甲攜刀,親兵們已將紫龍駒牽來。

不過片刻,沙場血流成河,範遇雖也經歷過隴陝與濰州等地戰火,卻也沒覺得像今時今日沂蒙這般凶險,野蠻殘暴多了,熱血沸騰隱了,教人難免吃驚、一時不敢再看。從傍晚直到深夜,沒見有止歇趨勢,軍與馬全都還在糾纏,箭矢上染了油火。戰火紛飛,夜如晝。

這樣的對決,每個人都必須出生入死,範遇靜下心來再憶,其實盟軍戰史上的任何一場,都和這一戰同樣平凡,同樣觸目驚心,摻雜著仇恨和榮譽,只留下鮮血與硝煙,日後回憶,卻是最淡的一筆。

又一日清晨,山頭出現了一絲、兩絲烽煙。

激戰仍舊在繼續著,金兵開始有軍隊陸續而至,正是方才山頭煙起的方向,他們的到來,將宋軍從上風拽下。煙火中,每個將軍或戰士都似被黑雲籠罩著,無法看清楚。

戰事如鎖,棋局膠著。

奮戰半日,諸將正欲回營休整,不容喘息,便有探子來報,「主公,東北方又起一處狼煙。」

「金兵,委實不少。」林阡蹙眉,看遠處金兵超乎想象不計其數,顯然已不止沂蒙當地官軍。

實則完顏永璉對山東各地軍隊皆言,何處林阡何處去。故除卻僕散留家所領、紇石烈坐鎮的沂州兵馬外,近處還有不少官軍皆被調遣,甚至能趕在完顏訛論之前相援。往遠說去,西至兗州,東至膠州,北至登州,南至邳州,但凡能征善戰之軍隊,全都已經枕戈待發。而這些地方的其余匪軍,全然被視為細枝末節。

「將軍,要不,暫且退避?」範遇提y 。當此時,金軍已經是己方數目的五倍,紅襖寨義軍戰斗力不比短刀谷,是以吃力、吃虧。目前只能勉強持平,再來一群,豈不……

「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又一探子回報,「數目近萬,先鋒離我們只有十里不到。」

「僅余十里。」林阡仍淡定斟酌,「可查清楚了主將是誰?」

「細作說,是王爺親率。」

「完顏永璉?」林阡這才懂了,金軍何故突然間士氣高漲,原是拜他所賜。而一旦听聞這個名字,吳越、海逐浪、祝孟嘗等人,全都色變。

「要不?撤退?」裴淵的語聲略帶顫抖,彭義斌亦望著吳越驚慌失措。

見敵軍陣式在變,林阡心念一動︰「逐浪,你和裴淵、義斌一起,隨時候命、率眾撤離。我和新嶼會為你們殿後。」

在「率眾撤離」之前,有一個「隨時候命」,所以現在還並沒有需要撤退。正因為這句話、這個語氣,才教大難臨頭的時候,海逐浪祝孟嘗等人,永不會像裴淵彭義斌這樣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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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王爺雖遲了一晚,好歹已在不遠。我看林阡吳越此戰必敗了。他們一敗,天驕徐轅、楊宋賢首當其沖。」紇石烈桓端听得親信副將說完顏訛論的主力已到,知道險情已過,長舒了一口氣,笑容滿面,「趁著王爺到來,一鼓作氣,消滅這群宋匪!」

所幸,紇石烈知道什麼叫望梅止渴,才不至于被匪軍在沂蒙打一場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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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戰勢前所未有緊迫,敵軍以我十倍之多三路夾攻。」戰報火速傳到後方。

「金軍好快的調遣。」徐轅贊。

宋賢亦道︰「擺明是放棄了外圍直插沂蒙。」

據細作稱,其後還有更多兵馬,山東全境的所有官軍都有動靜。

調動了山東大半義軍來剿沂蒙,手段如此凶悍、迅激、凌厲,即便宋軍能夠有反應的時間,也只有坐著挨打的份。除非接受招安、棄械投降。那麼,這樣的大局該是誰人書寫?那個人,不可能一直坐在河北中都的王爺府。種種跡象都表明,那個人就在不遠了。

「據說金軍的增援將領,是那位名叫完顏永璉的王爺。」他們的營帳外,聞因對邪後述說。

父親嗎,父親終于要和林阡正面交鋒了?吟兒听見,心卻不為之所動,她,父親口中的小牛犢,終要給林阡去醞釀一個新的、屬于林阡的小牛犢。她不能參加金宋間的爭端了,好歹,也該有些生存的意義吧。

誰的江山,馬蹄聲狂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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