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丈夫何事足縈懷

第1113章何事足縈懷

四周群山跌宕起伏、東倒西歪橫亙眼前,調軍嶺,便矗立在這泰安之東直指蒼天。怪石嶙峋,絕壁如削,欲上山去,只一條小道可登攀,敵人若想攻打就只能魚貫而行,縱是身經百戰也十分艱難。高屋建瓴之勢,難怪國安用設據點于此。

待得山頂,可見山石壘成的女牆圍裹著岩頭,巍峨壯觀,令人望而生畏;寨門處把守森嚴,一夫當關,千軍難上。楊妙真一路跟著林阡,看到這地勢、寨牆,忽然就想起了扇子崖時期的那些少年……那些人,做夢都想要有這般好的條件。妙真鼻子一酸︰所以梁宿星能殺死姜薊,卻對安用叔叔無可奈何吧……

入軍營內,更見弓弩、箭矢、盾甲、抓鉤充足,兵營內還設有酒、鹽都院,帥旗飄展威風八面,又不免令妙真想起馮張莊時的種種窘境,直到听林阡對楊鞍說「戰爭真能磨礪一個人」的時候,才恍然,也許安用叔叔在「血洗調軍嶺」之前也是不善防守的,但因為遭遇了梁宿星才變得如今天這般強大?山東之戰,不止完顏永璉在練兵。

這時楊鞍點頭說是,「安用先前攻擊力強,防守卻不足,今日刮目相看。」妙真領悟,心想,先前凌大杰在馮張莊磨練了師母、令我們找到了箭桿峪那麼好的條件;現在被梁宿星這一打擊,師母必當更加強大面對岳離,也不會有事,一定會因禍得福……妙真轉頭看林阡,心中妥帖︰何況,師母一直有師父撐腰呢。

卻是有些擔心哥哥……妙真再看楊鞍,她听出他此時語帶悲愁。

自然悲愁,眾在林阡與他一同來見國安用之前,已對他闡述了國安用等人的態度。眾人是眼看他對國安用那般親信、那般憧憬,而不得不給他心理打一劑預防針。只是,這難免給楊鞍澆了一盆冷水,雖然眾人措辭都比較委婉,楊鞍卻熟知國安用的性子,國安用和他一樣把看得極重,認定了血洗調軍嶺那麼多死是他楊鞍的那就一生一世都是他的。

自然悲愁,怎是安用最不信任他?雖然他料定了前路會有反對的聲音、要他伏罪的言論,也沒想過是安用

最悲愁的是,他此刻終于體會到了林阡當初的心情,雖然這還是個鋪墊而已,還沒有真的當面對質……但鼓足勇氣沒有退卻、他狠下心來到調軍嶺與國安用當面對質的原因,是不想這矛盾再反反復復演變下去了,再牽累更多的人,再引更多的不信任……

「鞍哥,我。一定可以。」當到了國安用帳外,他顫抖的右臂被林阡攥緊。

「總該面對的。」他心里隱隱有了決定,一方面,他勝南已經幫他彌合了大半裂痕、他和國安用的矛盾沒有先前他和林阡的大,他也國安用,不會比他更冥頑不靈……一方面,他卻也想過,畢竟他犯的、引起的禍害比林阡大得多,如果真的沒辦法諒解,那也只能……

「終于肯了……」思路被打斷,原是簾帳掀開又落下,國安用見是他來,冷笑相對,明明和劉二祖一樣的話,卻截然相反的口氣,「盟王,帶這種人,不怕更多的走嗎?」不跳字。

驟然換了光線,楊鞍卻覺得周圍更亮了,誰在說了他都沒听,就看著對面那個他少時一直要好的,國安用,戰場合作比劉二祖少得多,卻在蹴鞠場上、演武場上流逝過彼此的青春年少……被膨脹的記憶掩住耳膜,他他是一時失聰。

當今泰安五大戰場,北戰場靠吳越,南戰場靠鳳簫吟,西戰場是劉二祖,東戰場是國安用,除林阡外,獨擋一面就這四個。足可知楊鞍說「安用武功智謀不輸我」所言非虛,這虎賁之士,力能扛鼎,武功絕對是楊鞍左右,謀略方面,曾以游擊戰給岳離都出過難題,更有甚者他們今天也見到了——

這國安用能夠與時俱進查漏補缺,梁宿星給他吃過苦頭,他就針對梁宿星制盾備甲,更向海飄天文學網以及袁家軍學習川軍的神臂弓、抓鉤、床弩。當初袁若那麼好的老師在場,祝孟嘗和吟兒也就看了驚奇沒學好,這國安用卻比他們厲害得多,間接學習也能像模像樣。

所以,也無怪乎國安用是山東大局逆轉的最後希望。

楊鞍的思路重新接回——若冰釋實在艱難……只要紅襖寨能夠翻身,即便要我楊鞍死……

听覺恢f ,其實也不過片刻,沖進耳里的第一句話,是國安用面對林阡的毫不妥協盟王,若執意收回楊鞍而不懲處,則國安用走,否則,國安用不能向死去的們交代」

「了安用,不該把調軍嶺血洗全然歸咎到他的身上,那是金軍刻意的殺戮,是梁宿星的罪,並非鞍哥的過失,他若是能夠預知,絕不會放任金人,如今也後悔莫及安用,記得與他的情義,你鞍哥是怎樣的人。」林阡據理力爭。

「他曾經是我,他害的卻也是我;他不是直接的凶手,他卻是禍根,危h i比梁宿星更大,居心亦比黃摑更險惡」國安用狠狠地對著楊鞍。

歷史重演,語氣神態都一樣。置身局外,楊鞍才知曾經的那個完全想岔。

「安用,鞍哥沒有變質、沒有降金,先前我讓飄天文學網對你敘說,你竟一概不予取信?」林阡亦難免震驚。國安用的敵意比他所想更強烈——不僅怪責楊鞍,更還覺得他是奸惡,與金軍一樣是他的仇敵

「盟王,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擔憂你忽略了一些細節,你因為過往的情誼而過分他。」國安用說,「臘月廿八,楊鞍的叛變,盟王說他不是為了爭權奪利,只是因為誤解盟王。這句話本身就說不通——有誤解可以對我們說,憑何直接去找金人?」

林阡看了一眼楊鞍,那時候楊鞍不肯抹黑了他,寧可不說,卻偏偏找了個最不該找的敵人,也許該怪那敵人時時刻刻都環繞在楊鞍身旁,比當時的國安用劉二祖等人更近。誰教那時候楊鞍正在馮張莊里養傷……種種巧合,使得楊鞍在莫名其妙叛變之後,被人形容成是「不得志」「爭權奪利」。

「那是因為鞍哥不肯將我詆毀,才未向你們公開說。」林阡解釋。

「是嗎,我听到了後來他對你的所有詆毀?」國安用冷笑看著楊鞍,「他甚至鼓動義斌、石珪、史潑立等人全數在營帳內將你擒拿?若非義斌石珪忠心,只怕你已身死名裂。」

「那已是後來的事。」妙真急道,她知事件不巧。林阡點頭,正待說那是楊鞍受帥帳相殺的影響,國安用又開口我來告s 你們他叛變的初衷,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迂回,他就是為了爭權奪利,他本來就是想投降並依附金人的,他想倒戈相向剿匪立功,只不過,金人看不上他,用了他一次就將他扔了而已。他沒想到會這樣,兩面都不討好,被金軍甩開了當然不會再,所以才想方設法、裝成好人、裝成無辜要……

「他抓住盟王說過的‘會給叛將改過自新的機會’,他鑽了這個漏洞,只要對盟王表xi n出懺悔,盟王就可以給他機會,那他就可以前事不咎、都沒生過似的,過程中欲擒故縱半推半就,更可令盟王對他讓步、責罰都不給……他想得真美,可是他真的懺悔了嗎?

「盟王或許要對我說,他真的懺悔了,是啊,他對天驕真是不,天驕在金方一次沒醒,在他這邊卻好轉了。可是天驕真的能作證人?楊鞍為了日後說服盟王,會否刻意在當時昏迷沒法判斷的天驕耳邊,說出事先就編造好的各種言論、希冀天驕清醒後幫他說好話?不,楊鞍原來一心想回歸,可是楊鞍是真回歸、還是假回歸?」

「夠了安用叔叔,莫再詆毀哥哥,否則別怪我無情」楊妙真眼中敵意頓現,林阡察覺,即刻按住她梨花槍。妙真無力反駁,比現實殘酷的誤解原來是這麼難反駁

「是假回歸啊。這樣一個反復無常的小人,盟王縱容他已是一,居然還寬容到責罰都沒有……安用實在難以接受……安用曾親眼看著無數個倒在眼前,不止調軍嶺血洗,臘月廿八之後就有……安用怕沒臉見他們,也怕盟王因此失了公道。」國安用真情流露,臉上淚痕道道。

「安用……」楊鞍終于開口,上前一步,「听我說……」

國安用眼神一厲刀已出鞘,直往他胸口刺,楊鞍躲都沒躲似乎心甘情願,林阡剛把楊妙真堵便覺眼前刀光一閃,倉猝來攔只能赤手空拳,握住刀鋒時刀尖已然刺進了楊鞍心口楊鞍,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是紅還是黑」

楊妙真大怒,梨花槍瞬即也直抵他喉間,林阡右手持短刀將她打開,左手亦直接把刀拔出來,營帳中鮮血四濺,當此時帳內外軍兵齊來,見出了這等情況不知護誰,緩得一緩國安用大喝將楊鞍殺了」林阡反手將他推倒在案前座上,同時點了妙真穴擱在身側,力道凌厲,瞬間之事。

「都先退下。」林阡扶楊鞍坐下給他裹傷,並對兵士們下令。適才听國安用要殺楊鞍眾將士都驚詫之至,又不敢忤逆了當家的意思,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林阡這話,都才有了定心。這插曲生得突然,只見帳中幾人除了林阡之外沒有一個不是激動的、憤怒的、頹廢的,獨獨林阡是正常的,他們當然听他。

「安用……我,我願以死謝罪」楊鞍淚已縱橫,妙真急道哥哥,別被一兩個人的歪心思就左右了國安用他會這麼說,他才不是好人」

只是這話說得楊鞍更加羞赧,痛徹肺腑腰已彎曲在座上我……我對不起紅襖寨,死罪難免……」他對不起紅襖寨,他最愛的人和事,他偏偏傷了它們。先前對林阡,他還一次次不怠以最惡劣的心思忖度……

「哼,你不會死的,他護著你,不會讓你死」國安用淚也在流,實則這些話堵在心里不吐不快,可是說完了卻空空蕩蕩,好像也想起了前塵舊事,也許也後悔對他言辭過重,然而,不肯松口,因為楊鞍奸險的可能性太重,楊鞍的不能為他的現在洗白,只有他死才能證明他的清白。

「我……不會教勝南他為難。」楊鞍說罷,似已握刀,林阡,強行奪過,扔開老遠,笑而稍帶慍怒鞍哥,看來還是沒有我。」

「勝南……我……」楊鞍半昏半醒,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仍是一貫的氣定神閑安用,鞍哥既願意以戴罪之身、面對日後種種可能的指責和罪名了,可見就已經根本不在乎權位。爭權奪利之說,還成立嗎?」不跳字。楊妙真一怔,是啊,沒想到從這句話反駁。

「你說鞍哥是為了爭權奪利投降金人、只不過不幸被金人拋棄。那就奇了,金人一貫奢望能對紅襖寨招安,好不容易把最難拉攏的楊二當家拉了,卻中途甩開他,不是很說不通麼?軒轅九燁那種機謀至深,會這樣做?」林阡問時,國安用若有所思。

「即便軒轅九燁犯渾了,黃摑、岳離、完顏永璉?他們會允許如此?且不說完顏永璉一定會善待鞍哥、加官進祿吸引更多人招安,即便他們想甩開他,完全可以等到將我消滅後再甩開他,不必臘月廿八拉,臘月廿九就翻臉。」林阡道,「只有一個原因,鞍哥不是存心要和他們合作,鞍哥根本沒有降金的意願。留著鞍哥後患無窮,所以金人沒辦法,只能甩開他。」

听听,這個人,為他時,哪里口拙。這個人,總在听完敵人所有的論點之後才辯論,為何當初會覺得,他是理屈詞窮無話可說?楊鞍無聲無息間,悔之一字已侵入骨髓,痛楚難當。

「安用,你我都,鞍哥是金軍這麼多年最難拔除的眼中刺,所以他在風口浪尖受到金人的打擊和誘降也相應最多,設身處地,千鈞懸于而不移,你與我都未必能做到。」林阡道,「十多年前,山東統帥還不是黃摑的那時候,金軍屢屢欺壓我們這些北民,村子里多少人受折磨甚至罹難,寨子里也多少橫死,那時的鞍哥,有過為了爭權奪利而投降金軍、反剿匪立功的經歷嗎?沒有,現在當然也不可能有,將來又怎會有。」

國安用一直啞口,沒有語言能反駁,楊鞍艱難地抬頭看著他側臉,勝南,已經忘了幾天之前鞍哥還惡言相向嗎,是啊,這些比起山東之戰來有好縈懷,鞍哥心滿意足,死已不足懼,因為,「前事不咎」這四字,勝南答應了我,而且也做到了。別人做不到,又有關系……

見國安用有所轉圜,林阡又道,「鞍哥真是因為誤解我,才一時糊涂走路,如此,前因不像你說的那麼惡劣,他沒有分毫變質,他願彌補後果,自然要給予他機會。」

「前因如此,再說過程。這幾個月世事紛紜,但鞍哥要真是險惡、虛偽,林阡此刻恐怕已無命在了。」林阡一笑,壓低聲音,「這麼多年的戰友了,彼此破綻都,鞍哥真要害我,把我跟蘑菇的事捅出去,金軍就全都了。」這句出來,只有他笑了,大家卻都沒笑。

「你就要斬釘截鐵地說,楊鞍僅是因為誤會你才叛了……」國安用噙淚看著林阡,語氣比適才軟化了不少。

「他確實是因為誤會,誤會我對紅襖寨和對越野山寨……」林阡嘆了口氣,這掠奪者惡名早已遍布金宋,「若非鞍哥寧可犧牲的聲名也要回護我的聲名,不至于有安用你對他如此種種的不信任。」

「楊鞍,就算他說得都不,你只是因為誤解,那你也該死啊……你身邊這個人,他幫你趕跑了敵人,你卻開始懷疑他……甚至和敵人一起聯手對付他,哪怕只是區區一夜,卻還是合作了」國安用怒淚化為悲淚,「他還是你我都看著長大的,他一次次地給你出生入死,時候都不例外站在你那邊,現在你卻有了這樣的經歷,你教誰還願意你說的,情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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