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3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與蘇氏兵馬不一樣的是,祁連山雖完全歸順盟軍,卻並未改口稱林阡主公;對此,盟軍倒也都能表示理解,同樣身為舊主,蘇慕梓可比得過洪瀚抒堂堂正正?

一如既往奉林阡為盟王。若是極快改了口,才會教盟軍詫異。

經歷過洪瀚抒戰死和黃鶴去生亂兩場劫難,祁連山在辜听弦等人的幫助下浴火重生,非但沒有一蹶不振,反而比以前更加一往無前,這當然和祁連山的本質有關。很早以前林阡就說過,祁連山是一支特別的軍隊,不僅擁有著抗擊侵略者的堅毅,更加具備能使侵略者反被碾軋的囂張,所以他們不僅能在磨難中挺住,更能在磨難後反彈。只要恢f 了狀態、軍心統一、重新崛起,勢必教他們的仇敵金軍更加頭痛。

祁連山的這種「堅硬狠辣」比盟軍還要更勝一籌,而其「純粹」則與盟軍的「絕對互信」原則互通,原本就是同氣連枝。這些年來,祁連山在隴右擴張雖也有過龍蛇混雜,更發生過洪瀚抒入魔發狂的鬧劇,即便如此,都多凝聚,而少內亂。要整合和帶領這樣的一支軍隊走回正道,是林阡虧欠洪瀚抒的,但林阡相信,一點都不難。

戰事結束、部隊規整之後,祁連山要做的最重要事,便是將洪瀚抒埋葬。

「瀚抒他,骨子里是個注重家庭的人。」林阡記得,遙遠的雲霧山上,瀚抒他也曾笑得無邪。

「盟王,他是戰士,是軍人,戰場和軍營,便是他的家庭。」藍揚說。祁連九客商議之後。一致決定將他葬在隴右,這片他曾叱 風雲最終回歸熱愛的大地。

「不錯,這里,是屬于他洪瀚抒的最前線。」林阡點頭,原本祁連山也不是瀚抒的根,征人早已四海為家。瀚抒應當更願意陪伴著他的兄弟,他的戰友,他視為家人的這些人,所有人,繼續這段絢爛的永不終結的征途。

時值臘月下旬,盟軍在定西、榆中、會寧等地均是勢如破竹、連戰連捷,臨洮路失地盡數收復,然而畢竟金軍頑強,盟軍各大戰場雖然勝利。自身損失也頗嚴zh ng,急需調整、鞏固與防守,另作與越野山寨會師繼續進攻三秦的戰備。是以今次吊唁瀚抒,盟軍主將或在當日派遣副手,或選擇在日後分批馳赴,並未一同到場。

但與瀚抒交誼最深厚的,當然也是祁連山最期盼的,林阡、鳳簫吟。皆于當天親身前往。寒澤葉、海逐浪、郭子建三大戰將隨行。

自瀚抒犧牲之後,眾人不及為勝利欣慰。心頭總被籠著一層陰暗,其中以鳳簫吟尤甚,起先那段日子她沒什麼情x 流露,只不過是沒力氣哭而已,一旦身體恢f ,想到瀚抒素日種種便以淚洗面。這日在來的路上更是哭了一路,才剛下馬車便走不動、伏地痛哭久久不起。

便在那時,一雙熟悉而溫柔的手輕輕將她扶起,若干年前,同樣是瀚抒死去的噩耗。曾激得她二人奮不顧身朝向黃鶴去復仇,那年冬天紛飛刺骨的大雪,落滿了她們的琵琶和劍。不想,六年之後,這幕傷感重新來襲,竟教誰都無法釋懷。

「文白,他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一聲不吭,就走了……」吟兒抓住文白痛哭,失態至極。她和寄嘯一樣,雖也為了瀚抒悲慟、遺憾,可更多的是怨他,才回來就又走得更遠,風一樣怎麼抓都抓不住。

文白听到這句,似也想起了那年冬日的建康城,呆了片刻,微微一笑,搖頭,制止了眼眶中的淚︰「盟主,可這一次,大哥是高興的。大哥他,總是以他最希望的方式,重返了戰場,回歸了榮耀。」扶穩了吟兒,「其實,他從政變結束後,就一直沒有真正的高興過,因為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這一戰,才是他最喜歡的。」

「宇文姑娘說得對,這一生,他總算是做到了,沒有遺憾,他是英雄。」林阡在吟兒和文白的身邊,目中微紅地為瀚抒感慨,祁連山與盟軍眾將聞言都點頭,都肯定。吟兒記得,昔年瀚抒纏著她要背《蒹葭》的時候,就說過,他從小就想做英雄……如今泉下有知,應當也很開心吧。

「嗯……他可是一個人打敗了南北前十的主公,這功績誰人能敵……咱們不該流淚,應該為他高興。」吟兒強笑,抹干眼淚,卻看文白眼中清澈,明顯情傷不能自醫,吟兒心中一抖,不想再軟弱去勾起別人心傷,于是哪怕聲音變了變得很奇怪也強忍著,努力把眼淚收了回去︰「文白啊……我想听听,你給瀚抒彈的那首《廣陵散》……和這曲子,送他一程。」

據說那是古曲中唯一一首,能展現殺伐戰斗氣氛的音樂,個中狂放、快意、憤怒躁急、凌人之氣,自然最配得上瀚抒,而由文白彈奏,亦是最貼切瀚抒心意的。

宇文白點頭應允,將眾人帶到瀚抒棺前,即刻安坐,潛心琵琶,轉軸撥弦,曲調初成。

起先那音樂頗為平淡,非但沒有感覺高亢,反倒傳出幾分淡雅之意,怎是那傳說激昂的廣陵散?

林阡卻是听得懂,這幽寂,這隱忍,這恬淡的歲月,世人可能都以為瀚抒沒有,實則,他有,且比旁人多。正是在祁連山政變發生前後,政變成功了,軍隊掌權了,他卻背上殺害愛人的罪,盡管美名還是比罪名多,可是那不忿,那殘恨,那剛毅,卻隨著這曲子一同流淌到林阡心底,讓他更了解,與瀚抒認識之前的瀚抒,會是怎樣的人生閱歷……

終于那曲調有所升高,也顯得稍稍流暢、明快,竟還帶著些微小的靈動,或許,那就是在灕江上遇到吟兒之後吧,灰暗的人生重新亮起,為了她開始奮發向上,盟主之位也從夢想變成追求……可惜愉悅無憂的日子不過少許。節奏竟又回歸到先前的沉澱中去。

吟兒心中不無惆悵,這一段,令她回憶起很多平時回憶不到的有關瀚抒的畫面,想他在雲霧山的豪情干雲,想他在建康的愛恨交織,想他在夔州的孤獨身影。想他在貴陽的不可一世……瀚抒是個至情至性的人,然而有個詞叫「情天恨海」,重情之人往往就會疑心很重,會懷疑自己愛的人會不會背叛自己,所以,情天者必然恨海……

可惜少年氣性的不止瀚抒一個,年少時又有誰會收回自己曾經氣急敗壞的句子。

作為彈奏者的文白,顯然也正沉浸在那些曾經里,這一路她都陪伴在瀚抒的左右。看著他經歷情傷無從治愈,看著他淪陷身世無處救贖,看著他遠離聯盟無法發泄,看著他唯能一次次地傷害自己最喜歡的人、疏離自己最想親近的功業……

平淡中略有起伏,錯落中稍帶糾結。被酒麻醉,被鎖麻痹,矛盾,凌亂。攻擊性,充斥著瀚抒後來的生活。

繼續想。想他在川東的無法無天,想他在隴右的殺伐馳騁,想他在西夏的呼風喚雨,想他在林阡面前難得純淨的眼神……陰陽鎖的清醒太短暫,然而拼湊起來的片段也很多,謝謝老天。讓吟兒還是抓緊了時機遇到了很多個不為人知的真實的瀚抒。即使曾邪肆得好像背叛了全世界,然而他終于還是留著本心的,他只是不會表達罷了,他一直存著著回歸的念頭。

曲調緩緩而下,竟似曲終意散。眾人沉浸其間,于此處了結倒也不算突兀,卻在陡然之間,不經意間,積壓已久的所有情x 完全爆發,那怫郁慷慨竟全然突如其來,想象不到。美貌柔弱的白衣女子,琵琶中呈現出的盡皆雷霆交擊,風雨大作——不錯,還有下文的,怎能就這樣平淡了結,哪怕只是一個瞬間,也要爆發出炫目刺眼!

壓抑了太久的人生一觸即發,紛披燦爛,戈矛縱橫,廣陵散,便如火從鉤一樣,渾然噴發出無窮的憤慨不屈、浩然決然,是怒火,是烈火,是熱火,不竭地、混亂地、堅定地焚燒向四面八方,一邊宣告,一邊道別,如此繁雜,如此簡單,驚心動魄,淋灕盡致。

一曲終結,魂骨不朽,余音不絕,意猶未盡!

??

「事實上,瀚抒對我們的盟約,從未遠離過片刻……」文白懷抱琵琶站起,林阡在吟兒耳邊如是堅定。

「是啊,從未遠離過,他一直都在……卻教祁連山如何習慣,徹底沒有了他的日子?」吟兒點頭接受,雖然告誡自己不再流淚,然而始終不能釋懷,呆呆望著那棺材,傷感至極。從少年痴狂驕傲不羈,到痛苦過後雲淡風輕,終究瀚抒還是度過去了,可惜卻沒能跨過來,「其實,不止祁連山,我們……也舍不得……」實現了心願瀚抒確實不遺憾,然而與林阡的北伐卻作古,從此抗金的路上少了這片火紅的身影,盟軍少了一個威猛無匹的大將,吟兒也少了個可以人前對自己很凶、背地里卻對自己很好很好的人……

而西夏,也少了那個在沙漠里孤獨得只能入魔的紅衣男人,高貴,為人尊敬,卻一無所有。

不,不對,他明明不孤獨!吟兒忽然身體一顫,他明明在最後的日子里有一個新的女子照顧!

那個女子,去了哪里!

吟兒大驚,驀地回看宇文白︰「對了,紅櫻呢!?」

「主母她,不肯相信這棺中之人是主公,她帶著主公的鉤、披風和坐騎,說要順著那天火勢燃燒的方向尋他的蹤跡,天涯海角地也要找到他。數日前已經走了。」宇文白身後的副將回答。

原來紅櫻覺得瀚抒沒有死,只是那日的火龍掛和血龍掛對撞之後,他就如同當年的程凌霄一樣,被龍掛卷去了別處,可能重傷,可能失憶,可能太遠了,一時半刻還回不來,那麼她就帶著這些真正屬于他的東西,去尋找他可能存z i的地方。

她相信,一日一日,終有一日,她能找到他。

為什麼不可能,那殘骸,本也只是疑似洪瀚抒。能證實的那些,屬于薛無情的更多。

「紅櫻,感情上,瀚抒是個可憐人,何其有幸,得你這般紅顏知己。」吟兒忽然有些釋懷。不再覺得只有悲痛。

瀚抒,你總為我擔心,擔心我和勝南一起過得不夠好,你可知道,我也曾為紅櫻擔心,擔心她在你的世界成為第二個文白,畢竟,大魔頭總是吸引傻丫頭的,在感情里無限付出和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都是成雙成對出現的。

可現在吟兒很開心。很釋然,原先怕瀚抒臨死都沒來得及承認紅櫻,可瀚抒其實在短暫清醒的那些時刻給了紅櫻名分,已經告s 她她是他對的人——那晚他到盟軍掀起殺戮、把吟兒擒走、害林阡遭遇淵聲,除此,不是什麼都沒做的,就在他離開祁連山駐地的前不久,清醒了倏忽的他給了紅櫻一件定情信物。那就是祁連山的第一寶,祁連山山主的印章。

所以。便連這段感情都是沒有遺憾的。

「勝南,你說的不錯,瀚抒他,確實是去了天涯海角,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去的。他和紅櫻,一起去了天涯海角。」吟兒噙淚而笑。

??

三日後,程凌霄、陳旭、辜听弦、孫思雨前來拜祭瀚抒,同時,也想借著這難得聚集的機會、在瀚抒的靈前解開幾個陳舊的心結。

這些天來。黃鶴去利用祁連山尚未穩d ng的因素頻繁激起禍端,先前藍揚處理不及時引起的叛軍事件,好在有辜听弦鼎力相助終于維穩。然而除卻這一事件,孫寄嘯與盟軍經年未決的恩怨也被舊賬重翻。

「孫寄嘯曾因郭昶之死質疑林阡授意莫非見死不救,也曾咬定二十年前其父母之死是宋方刻意出賣。」黃鶴去不愧離間分化的老手,上回金軍由他扳回一城,往後似還想從孫寄嘯身上尋獲漏洞——孫寄嘯對盟軍曾經有過的敵意,在洪瀚抒和林阡戰至白熱的日日夜夜,對于參戰三方都不是秘密。

這也是金方大多數人對孫寄嘯的印象還留在急躁甚至不識好歹的根因,此番黃鶴去吸取了軒轅九燁的教訓知道孫寄嘯不會那麼好糊弄,但謠言向來是能騙幾分是幾分、能損幾人是幾人,自然能夠散播;況且金軍此情此境,需要散播謠言、臨時制造不安,若然能有幸造出長久不安,更是日後金軍之福。

然而,關于孫長林甄敘夫婦之死,孫思雨早就對孫寄嘯澄清過。饒鳳關之戰程宇釜死于北斗七星之手,臨終之際向林阡托付青雲純陽劍,心心念念的只是「請盟王將這把劍交給在下的師兄……程凌霄,請他……原諒……」

那程宇釜,就是當年策應孫長林甄敘夫婦的細作下線,也正是孫寄嘯一直耿耿于懷的那個對父母刻意出賣的、最近一處據點的青城派高手,他,代表著二十年前的抗金聯盟。

會是什麼原因,使程宇釜在間諜活動失敗之後不再回青城山,而是選擇歸隱在短刀谷做一個中立勢力?若是真的刻意出賣,為何臨死還念念不忘著要向程凌霄述說這份愧疚、遺憾……

「那是宇釜師弟對他自己的懲戒,當年他沒有做好策應你父親的任務,救援不力……那次事件之後,他性格大變,甚至他覺得自己,連抗金都沒資格了,義軍他也不能再參與……」孫寄嘯原先不肯接受孫思雨的轉達,直到榆中之戰和辜听弦交心,才終于願意傾听,傾听程凌霄講述,程宇釜請他原諒的到底是什麼。

其實和孫思雨之前猜測的也八九不離十了,真相就是這樣的。

「宇釜當年完全不是刻意出賣,而只是救援不力。他聞訊策應,被金方圍堵在半途,其實那種層次的高手,素日他一定可以及時、全數誅滅,不料就是那夜,他的劍法無故失手,關鍵時刻竟被刺傷、延誤,趕到時孫府已被血洗,他恨只恨自己、不能一同戰死……」程凌霄回憶之時,不無嘆惋,孫寄嘯眼角濕潤,一直沉默。

「寄嘯,那幫金人唯恐天下不亂。先前田若凝田將軍戰死,師父他也是意料之外、救援不力,卻被黃鶴去誣陷成刻意犧牲……可是,田將軍若還活著,金軍敗得更快,盟軍何必多此一舉得不償失!師父才沒那麼卑鄙。也沒那麼笨啊!」辜听弦思及舊事,更覺出當初的自己有意無意的指責對林阡是怎樣的傷害,「同樣的,若是犧牲了寄嘯的父母,抗金聯盟在金國的細作集團全部崩潰,有百害而無一利。完全沒有刻意出賣的動機!」

孫寄嘯原與程凌霄有師生之誼,又听听弦從動機著手說服極強,自然取信了大半。當初他對程凌霄從程宇釜這里來的敵意多半是生搬硬套,而說「當年盟軍刻意出賣、現今盟軍一丘之貉」則完全是牽強附會。當初孫寄嘯之所以一口咬定並借此仇視盟軍,為的只不過是堅定自己和洪瀚抒一起反林阡的信念。如今情境早已不同,孫寄嘯不想再恨程凌霄,也沒與盟軍敵視的道理,這種生搬硬套牽強附會的東西還信來何用?

「好,謠言里的那些。我絕對不信。當年的盟軍沒有刻意出賣我父母的可能;二十年前的舊事,也斷然不會影響我和現今盟軍的關系。」關于父母之死,其實這里大部分人要他不仇盟軍太容易,唯獨程凌霄,是代程宇釜個人要他諒解的,比較難。

見程凌霄翹首以待,孫寄嘯終于松口,面色也見緩和︰「我也相信程掌門不打誑語。當初程宇釜就是救援不力。後來他也為此愧疚一生,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他在臨終前重新站在了抗金前線。總算對得起我父母的犧牲。所以,程宇釜業已不再是我的心結,父母之仇,只在程沐空與王淮,皆已服罪或被我手刃,是以孫寄嘯徹底放下。」

看孫寄嘯總算對父母之死完全釋懷。眾人皆是輕松得多,陳旭上前,即刻勸第二場和︰「三當家,還有個人,也將與盟王和盟主一同前來。他們。隨刻就到。」

「是誰?」孫寄嘯臉色忽然一變,其實都要靠陳旭出馬了,他已經大抵猜到是誰。

如果說孫寄嘯對盟軍從程宇釜這里來的敵意多半是生搬硬套,孫寄嘯對盟軍從郭昶那里來的敵意卻是有理有據,雖然時過境遷了他不可能再恨盟軍、而是理智地把怒火壓制在了罪魁禍首一個人身上……畢竟這敵意卻根深蒂固。

這個名叫莫非的罪魁禍首,林阡在安葬洪瀚抒的第三日去而復返,顯然是下定了決心要來與孫寄嘯解決矛盾。

事實上,這些年來若非戰爭耽誤,林阡早就給他們摒除了前嫌,不會教怨恨越積越深,不過對此林阡雖然不緊不慢,卻也是行動頗早,今年夏季便請程凌霄出山,請程凌霄,除了對敵薛無情之外,儼然是希望他做一個和孫寄嘯通融的橋梁——什麼橋梁?救援不力的橋梁。

程宇釜和莫非的錯誤,本質上還是等同的,偏巧在孫寄嘯那里,誤解也是差不多的。程宇釜當然可以作為莫非的緩沖和過渡。

「三當家,我知你還對二當家的死有心理陰影。趁著今日莫將軍向盟王復命,盟王馬不停蹄就把他帶了過來……」陳旭還想說。

「你明知道,我不願見他!」孫寄嘯無禮打斷,噙滿淚水,「陳旭,你難道忘了,二哥他當年死得是怎樣不明不白!」

「三當家,為何就是不能接受,那是意外,和二十年前一樣,是意外。」陳旭嘆息,其實他也是花了好久才走出陰影。

「孫三當家。」那時簾帳掀開,莫非果然到了,站定,見面便述罪責,語氣不卑不亢,「我知道要三當家釋懷很難,但必須向你述說,當日因為私事煩擾,是我莫非醉酒失職、疏忽了郭二當家的冒死報信,一qi 都是我的罪過,而與主公沒有關系。」

黃鶴去的謠言中,說郭昶之死是「林阡授意莫非見死不救」,事實上,盟軍在這件事上見死不救是有動機的說得通的,但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孫寄嘯當然不會像當初一樣,口口聲聲說林阡授意要侵吞黑道會,因為林阡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孫寄嘯將謠言折了一半,他本人也一直堅信,郭昶之死是「莫非見死不救」。

要說自己是何時對林阡改觀的?應當是潛移默化的影響吧。具體記不清了,是洪瀚抒失蹤後林阡對祁連山的長期襄助,還是榆中之戰終于有了和他近距離的接觸交流,或是從某次對敵中發現瀚抒對林阡的敵意根本是假的站不住腳的……不管怎樣,無需莫非解釋林阡,孫寄嘯相信林阡。

不相信的只是莫非。

既已歸順林阡。孫寄嘯也知道避不開和莫非共事的結局,本想強壓著這團怒火以後再說,大不了見到莫非繞道走,沒想到林阡竟然這麼早就迎著謠言把禍首帶來了。

「本就和盟王沒有關系!孫寄嘯知道,郭昶絕不是盟王所害,然而。莫非不是程宇釜那樣的救援不力,他是失職根本沒有救援,與見死不救有什麼兩樣!不是刻意,也犯下了!他比程宇釜還應該愧疚,應該受到懲罰,盟王居然沒有因此殺了莫非,實在不夠解恨!」孫寄嘯怒罵。

不再是懷疑人格,但必須不信任能力。

到如今誰還會歹毒地猜測盟軍對黑道會的心意啊,然而這口氣久久不能消除。是因為莫非在這件事上確實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還因為孫寄嘯在這件事上有著切身體會孫寄嘯耳聞目睹斷定沒有誤會!

「二哥與莫將軍報信之時,儼然奄奄一息,即使莫將軍未曾醉酒,二哥也已回天乏術。」陳旭雖出謀劃策一流,口才卻完全比不過孫寄嘯。

「那又如何?莫非因此沒有及時對受困的我軍伸出援手,豈非實情?不管二哥的死是不是他所害,當年黑道會死傷慘重。一qi 根源都是莫非失職。這件事,除非盟王處決莫非。否則我不會善罷甘休!」虎目噙淚看向林阡,此刻孫寄嘯和莫非一樣都是林阡的麾下,林阡不能包庇更不能偏私。

一方醉酒瀆職、未作救援,一方性命攸關、水深火熱,莫非的罪行比程宇釜重、懲罰卻比其輕,孫寄嘯當然能寬恕程宇釜卻不能釋懷莫非!

「主公。當初寬恕莫非,是因川東需要戰將,如今川東穩d ng,莫非願意領罪,以絕後患!」莫非為了盟軍安定。當即開口願意順應孫寄嘯之意領罰,林阡沒有回答,是默認嗎,默認也好,一場風波眼看就要平息。

??

如果把這一qi 和林阡剝離、只歸咎于莫非失職,那麼孫寄嘯當然可以原諒盟軍、可以絕無芥蒂地效忠林阡,但是林阡必須順從他的意思,對此番戰勝的莫非以舊罪剝奪功勞,嚴zh ng一點,甚至要取其性命以泄孫寄嘯心頭之憤。

但是,吟兒又怎能讓林阡不能兩全其美?心結不解,總是不能和衷共濟,或還埋下禍根。孫寄嘯非但不能真正解氣,莫非還會深受委屈,對其麾下則更不公平。

「然而,莫非手里有一個最興盛的黑道會。」一直沒有開口的吟兒忽然說,孫寄嘯一怔,看向她。

吟兒雖然說得輕,卻哪字哪句不對了︰「且不談當年莫非曾經當場就受到刀創的懲罰,其實後來莫非在廣安奮發治理、奔波勞碌,不也是懲罰的一種?只不過,和程宇釜前輩的自暴自棄不一樣。」

「莫非這些年的努力,對得起郭昶的犧牲,彌補得了黑道會當初的損失,將功折罪,也當得起郭昶交托的繁弱劍。」吟兒走到孫寄嘯身邊,步步是贏,哪字哪句,不敲打在孫寄嘯的心上。

孫寄嘯,你要莫非的性命也好,還是要林阡將他降級也罷,真是解了自己的恨呢,還是遂了郭昶的意?怕只不過是心心念念的一份執著,而忘j ,現在的自己,已經和當年的自己,心境、氣度完全不一樣了。

是的,當年閬水之戰的你孫寄嘯,還曾跟大哥一起痛罵過盟王小人,而今,而今為何還要把當年的心緒帶著,存心為難盟王呢,為什麼不能換個角度想——其實,大哥說盟王是他最重要的人,莫非何嘗不是郭昶最重要的那一個?鳳簫吟的這句繁弱劍提醒了你,否則,為何二哥的遺物沒有留給黑道會任何一個人,說明郭昶也希望黑道會能在莫非帶領下蒸蒸日上吧。

因為,無論祁連山也好,黑道會也罷,初心全都是抗金,大義私仇,必須取舍,為何不像听弦那樣,做出自己最理智的選擇?

忽然發現舊仇不過一場虛空……當鳳簫吟說。莫非的罪過確實重,懲罰看似輕,但是他將功補過了。孫寄嘯,為何你還是遲遲不肯低頭,雙肩顫抖著沒回應鳳簫吟也沒去饒恕莫非。是因為不想把對林阡的態度轉嫁給他的麾下嗎,是因為不能像相信林阡那樣地相信所有人嗎?或是因為。對未來的同僚們,沒有那麼大的歸屬感?是怕林阡也有看錯人看走眼的時候,怕林阡終究還是對某些人懲治過寬、縱容太過了?

罪過那麼重真可以說原諒就原諒的?懲罰?莫非當場那一刀是他自己插的,輕重自知,算什麼刀創懲罰,有程宇釜一生的心理懲罰大?將功折罪?是啊成績做得確實好,可是,誰能證明他莫非是抱著救贖的態度去建功立業的?!

如是,心念雜亂。

??

卻在那時。無助的肩膀被人按住,他一驚,恍惚中只覺大哥就站在自己的輪椅後。

林阡何嘗不知他會如此境地,然而迎難而上、大刀闊斧要斬亂麻,絕對不是揠苗助長,而是為了一次解決,釜底抽薪,大亂大治。

「我听了黃鶴去的那些謠言。其實心知寄嘯對我有著‘光明磊落’的信任,卻非要帶莫非一起來釋懷。不是心急要你一定點頭連帶他一起原諒,而只是想懇請寄嘯,再多給我一個‘賞罰分明’的信任。」林阡說,語雖輕,力卻重,前一份信任。畢竟是林阡先有言行,寄嘯後有評判,然而這一份信任,卻是要寄嘯先信,所以是個懇求。

「盟王……」他抬起頭來。只覺林阡看穿了他所有的怕,以及他為什麼做不到當場就寬恕。

「那麼深的不滿、不忿,豈是說解開就解開……因此,便先多給林阡一份信任,信任‘林阡對莫非的信任’。這段時間,趁著戰事不那麼緊張,我會讓你去西吉一帶協助莫非的人馬一同追殲楚風流。你就在莫非的身邊,好好地監督他,若是在這一戰還能列出他的罪狀,那便連同舊日的罪一同懲罰。」林阡說時,孫寄嘯靜靜聆听,為這魄力懾服,為這自信動容。

「末將遵命!勢必給孫將軍看見一個,與印象里完全不同的莫非!」莫非即刻回應,鐵骨錚錚。就如當年在調軍嶺伏罪的楊鞍,心甘情願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給國安用。

??

說是要孫寄嘯來監督莫非,自然不是故意把兩個不和的人放一起、去影響盟軍和楚風流的殘軍敗將打的下一仗,而是趁著戰事不那麼緊張,讓孫寄嘯近距離去了解莫非,了解現在的莫非到底還是不是廣安的那個,來解除孫寄嘯所有的怕,才真正地絕了後患。

今日孫寄嘯雖不曾完全原諒莫非,卻也不曾再排斥他,加上他徹底釋懷了程宇釜,教返程中的吟兒覺得,凡事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真好,孫寄嘯,願意嘗試去理解莫非了,他二人一定可以共事的。」戰爭後的很多事情比戰爭本身更要緊,因為那意味著相互促成理解,所以也許有時候戰爭還是有必要的吧。

「吟兒,我對莫非有信心,畢竟,咱們隴右這場決戰的勝利,也是從他以少勝多黃鶴去開始的。」林阡道,「當時他與我軍大部分主力被分隔在金軍兩側,一度失去聯絡,我曾也擔心他遇上黃鶴去會產生心魔,孤軍奮戰難免不敵……孰料他回復一句‘末將戰馬,尚存十六’,我忽然不再擔心他,事實上,黃鶴去是他的心魔,他不也正是黃鶴去的心魔麼。」

臘月中旬莫非才和林阡主力重新取得聯絡,近日則一直負責在西吉以北封鎖、打擊、追殲楚風流。先前他一個人在外圍打了那麼久的仗還能滿載而歸,加上多事之秋還以眼神術破獲了一起金國細作事件,頗得程凌霄欣賞,吟兒見自己崇拜的程凌霄贊許莫非大有前途,甭提多酸了,當時還強調,「師父,你關門弟子可是我啊!」想到那里,林阡不禁啼笑皆非。

「就當莫非和黃鶴去互為心魔相互抵消吧,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黃鶴去和完顏璘會敗給莫非,拖了齊良臣的後腿呢?」吟兒不知他笑什麼,狐疑地問。「難道只是簡單的眼神術、借助地勢、哀兵必勝?不會這麼輕y 吧。」

「哈哈,吟兒就是聰明,自然不是。」林阡微笑,「莫非對我說,戰前不久,他流落當地的同時。在當地強盜的手上救了一群難民,原以為不是什麼大事,沒想到完顏璘、黃鶴去的兵馬,因此就對莫非投鼠忌器了。」

「莫大將軍就是厲害,自己落難,還救了人。」吟兒笑,「所以好心有好報啊!不僅當地強盜歸順,而且還有了意外之喜!」

「嗯,原來這群難民里有兩個少女。是什麼王爺的千金,因為離家出走不慎落入了賊窩……」

「……少女,公主,桃花啊!莫如姐姐可沒吃醋吧!」以下省略一萬字……

林阡看著吟兒嬉笑的側顏,很欣慰吟兒的心情終于大好,只是,這件事情要是像吟兒想得那麼簡單就好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沒有什麼金國王爺的王府在隴陝。

那兩個公主。再如何任性,怎可能離家到這麼遠的隴陝來?即使真有興致。王府高手們能不在當地就追到、攔住?反而放縱他們到林匪泛濫的隴陝,甚至已經到了最前線?

難道是完顏永璉的哪個政敵,借助女兒的出走,想到隴右轉一圈?一不留神,沒控zh 住,才落入了強盜之手?

但問題就出在這里。試問何必要用自己女兒冒這個險?隨便派遣些探子很難?至于要讓完顏永璉有所洞察?這麼大事情一出,完全打草驚蛇。

于是乎又有第三個政敵的存z i?故意穿針引線?

不過這些事情,雖不簡單,也不是林阡想得通、和需要想的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將楚風流勢力徹底打出隴右、並和身處鳳翔路的越風穆子滕大軍會合。

回到他們所在的會寧駐地。一下車林阡即刻轉身來接吟兒,奈何傷勢初愈加上這丫頭重了不少,抱她下來險險把自己腰給閃了,那丫頭身體大好了連帶著嘴也損了不少,陰笑連連說「林老主公,老態龍鐘」,從不肯給他在麾下面前留威嚴。

林阡看不慣她恃寵生嬌,嘆了口氣故意提高聲音︰「唉,怎麼辦才好啊,世上唯一能抱動你的男人,也失敗了。」

「那……都快生了,那顯然是要這麼胖的嘛!」吟兒大怒,追著他打,臉色紅潤得很,小虎妞快到出生的時候,她比生小牛犢那會兒健康得多,也胖得多。雖然因為火毒的關系樊井把脈總是不能太清楚,但也告知林阡現在她的身體「非常好」「不必擔心」。

「吟兒。」林阡停下,正色看她,她一愣,撲在他懷里,「什麼?」

「要謝謝瀚抒,記得他,將來小虎妞長大了,要和它好好講述他。」林阡低聲說。

「嗯。」吟兒眼圈微紅,深呼吸一笑,「或許那時,瀚抒都回來了呢。」

「說得對。」正相擁對視,那邊郭子建興沖沖地奔過來,看滿臉紅光就知道有好消息。

「曹玄可真是個將才啊主公!」郭子建笑把捷報帶來,「金軍在靜寧留守的精銳,我原以為是塊難啃的硬骨頭,孰料曹玄要膽子有膽子,要腦筋有腦筋,那幫蘇軍也真是厚積薄發得很,這不,才三天不到,全部俘虜了!」

「離穆子滕的手下在靜寧的據點也不遠了吧。」林阡問,郭子建點頭︰「已然會師!」

「當真!」吟兒眼前一亮,她知道這捷報意味著林阡隴右盡在掌握,一旦攻克靜寧,臨洮路據點已經徹底和鳳翔路連成一片,接下來,林阡顯然會把戰之界繼續朝東朝北劃分,和擁有著鳳翔大半的越風穆子滕一起,與金軍逐鹿三秦再續輝煌,「不知穆子滕那個手下是?慕二還是小師兄?」

「吟兒迫不及待了,咱倆的帥帳,要往靜寧安札了。」林阡笑。

「我也迫不及待了!想和曹玄切磋武功,看看他的真實水準。」郭子建的傷勢也已好了不少。這些天來盟軍主力都在休整和恢f ,大仗全是海逐浪、莫非、曹玄這三支精力保存得最多的人給打的,其中海逐浪收復西部,莫非封鎖東北,曹玄專攻東南。

「曹玄的真實水準……」其實不止郭子建,林阡、蘇慕梓也都想知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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