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0章 血濺婚宴

大喜之日,賓來客往,歡聲笑語,喜氣滿溢。

花轎已停落在這臨時華府外,英姿勃發的華登峰正踢著轎門。

華登峰可算江湖中人的另類,小小年紀就妻妾成群,而與普通百姓不一樣在于,他絲毫不拘泥于禮法,每個妻妾都是鳳冠霞帔娶進家。

宋恆難免羨慕地望著這個艷福不淺的後輩小子,心想自己連蘇慕和賀蘭山都沒法同時駕馭,何況像他華登峰這般算上這位劉小姐都已經八個……而關于慕和蘭山自己到底愛誰、或者說更愛誰、回去以後要怎麼向兩個少女交代,老實說宋恆想到就頭大,索性不想了。

華一方與劉大人站在一處,笑容滿面看著新人入場,這場雙方合辦的婚禮堪稱盛大,單看陣勢也吸引了半個興州府。

高朋滿座,非達官貴族即草莽英雄,宴席豐盛,盡金樽清酒配玉盤珍羞,府內敲鑼打鼓,院外人頭涌動。華登峰把新婦從花轎里一路抱來,夾道此起彼伏的笑聲掌聲起哄聲。

原還熱鬧著歡樂著正常地發生著,未想忽然之間,起哄聲急轉直下變作一片噓聲……

華一方不禁一愣,心一緊循聲望去,人群散開一條道來,出現個他並不想在這里看見的人。

這樣的人,本不應該伴隨著噓聲出場……不明所以者,只要一看到那俊朗眉目,那長身玉立,那白衣翩然,都覺得可用「公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形容,身高、形象、氣質,便連宋恆都自慚形穢,新郎華登峰亦黯然無光。

所以原本跟風的噓聲,漸漸轉成竊竊私語之聲,只有帶引節奏的那些宵小,還在暗地里冷嘲熱諷。

「落井下石很有趣?何不現身直面我?」林陌,縱然聲音都清淺如水,即使語氣和眉眼都冷酷如斯。

「川宇!」華一方當即沖上前去,感覺心里像在打鼓,「紫煙早就已經走了,她不在這里!」

不明真相的群眾都情不自禁被其儀容吸引,一邊打探起他是何方神聖、一邊都默認他不是壞人……尤其女子,早就好奇著交頭接耳說,這就是傳說中那個令半個興州府女子都神魂顛倒的秦大人——秦川宇……

「我來不是為她。」他現在出現在這里,只怕另外半個興州府也要淪陷。

有時候皮相真是個神奇的東西,能教人在征服人心的過程里少走不少彎路,林陌這一點和他哥哥一模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往那里一站,冰冰涼涼一兩句話,便能令人心向往之……

豈能容許這種荒誕發生?吳曦一個眼色示下,親信景望立刻叫嚷︰「哪里來的奸細小人!這里不歡迎你!」

「奸細小人?」眾賓嘩然,難免混亂,柳五津和他們同樣吃驚,當此時華一方正忙著救場無暇解釋,柳五津趕緊問了宋恆,才知玉紫煙昨晚來過,以及秦向朝事件的只言片語,感覺就好像晴天霹靂打在身上。

「秦向朝只是在接受調查,至于秦川宇,就更沒關系了……」華一方到處滅火,既不想兒子婚禮搞砸,也不願林陌事件鬧大。

「沒關系?他父子感情一向好,秦向朝的通敵證據,怕就有經過這秦川宇之手的!」吳曦的另一親信姚淮源道。

是的,林陌自己也正在接受調查,只是嫌疑不像秦向朝那麼明顯,「人證物證俱在」罷了。

然而父親一生忠君愛國、對母親關愛備至、對自己視如己出,唯一的缺點不過庸碌些些,人品如何,立場怎樣,與他相處了快三十年的林陌豈會不知!吳曦所謂人證物證,不過是栽贓構陷。作為韓侂冑在北伐西線的關鍵,吳曦是寧可賠上整體官軍也要整垮林阡,與此同時,借機鏟除異己,以備獨霸坤維之需。

林陌機警,早先覺察到吳曦盯緊秦府,已派崇力向隴陝求救——之所以不就近向天驕求助,是因為天驕知情或許也不會干涉、而只會將他林陌「犧牲」,十年前天驕就已經這樣選擇過一次。林陌看得再清楚不過,「可能牽涉到林阡」,是吳曦針對他的終極原因,是天驕得知也只會撇清關系的根本,更是他林陌的原罪。

此刻姚淮源分明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林陌沒有辯駁也懶得理會,冷漠的神色里夾雜著一絲恍惚惆悵——如果不是因為他留戀他熱愛的南宋江湖,如果不是因為他不想對他有養育之恩的秦向朝無辜受罪,如果不是因為他不想被念昔誤解背叛,如果不是因為他真的已經求救無門走投無路,他不可能去懇請那個早已不相往來的林阡幫助。解鈴還須系鈴人,林阡是此局唯一解。

「他理屈詞窮了!」「秦家一家子賊啊!」「就說姓秦的沒好人!」「據說三十年前就安插進了宋廷!」「呸,還盟王林阡的弟弟?」吳曦的人當即造勢,最後一句,尤其刺耳。

「抗金的領袖,居然有個通敵賣國的親弟弟?!」「親兄弟,怎地區別如此之大!?」群眾隨即被鼓動,言論卻還停留在天壤之別,而不曾轉移到兄弟連坐。

史潑立也在人群,被煽風怒不可遏︰「咱們愛國志士聚會,怎麼容許一個奸細進來?!」柳五津連踹他數腳方才叫他閉嘴,這家伙從前在紅襖寨就是這麼對勝南的吧!

「白瞎了這麼好的模樣!原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慕容茯苓也是一如既往心直口快最容易被點火。

雲之外亦難免老眼昏花︰「不知殘害了多少忠良?!」

群雄怒起,紛紛指責︰「無恥小人!」「把他趕出去!趕出去!」全要動手,柳五津慌忙沖前相攔,只是在听到的同時難免渾噩︰這些詞句,這種態度,似曾相識,痛心疾首,林阡林陌,他們的地位為何開始相互對立?無恥小人?奸細後人?交替耳邊,不知今夕何夕……

「愛國志士聚會?今天這里不是華府迎娶新婦?何時竟成了你們的聚會?」林陌笑諷,竟是那般泰然自若,根本看不出他內心波瀾。

吳曦不禁一驚,林陌和林阡長相有差異,可是笑容一樣地俘獲……一時咋舌。見主帥呆住,蝦兵蟹將們登時不知下一步作何動作,場面靜了足足半晌,無一人能開口反駁。

「喧賓奪主又如何?愛國志士們本意是來祝賀華大俠,總比無恥小人一心來搗亂好得多!」找了半天,終于有個口才好的,幫著吳曦的親信們發聲。吳曦略帶感激地看過去,他不認得那人,林陌卻與之有過一面之緣。

那人原是朱熹的弟子朱子墨,以三腳貓功夫游走于江湖邊緣,十年前慶元黨禁他立志殺韓侂冑為朱熹報仇,不想這幾年韓侂冑既暫緩黨禁、又號召北伐,早已對其改觀。自從年號改為開禧,朱子墨一直為了北伐之事奔走于前線後方,可謂熱血青年恨不能手撕金兵,這幾日剛好有空便到興州府湊熱鬧來了。韓侂冑號召開邊贏得的天下士心,他朱子墨便是其中再典型不過的縮影,如他這般,千千萬萬。

卻听得一個女子笑而反駁︰「愛國志士,不應都在戰場嗎?不在金宋邊境,也該在雅州邊境。這里喧賓奪主的,不是愛國志士,應該都是愛國閑人吧。」

眾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齊齊看向林陌身後的嬌俏女子,適才他們的焦點都在林陌,竟把跟他一同來的女子忽視,盡管那女子眉清目秀、清新可人。然而不知是因為林陌太高大,還是氣質太吸引,竟把這麼個大美女都略了過去……

那女子正是林陌的侍女扶風,一心護主,說話因此沒留情。

「哼,無恥小人,少來顧左右而言他,你以為愛國就全部都要上陣麼?武功低微者照舊可以在後面吶喊助威。」朱子墨陡然變成了那些宵小的擋箭牌,他們緊跟著朱子墨連連點頭吶喊助威。

「一口一個無恥小人。看你樣子也是讀書人,就憑幾句以訛傳訛,便來眾口鑠金是嗎?」扶風一如既往口齒伶俐。

「以訛傳訛?當事人就在這里,吳都統您親自來說!」朱子墨理直氣壯轉身看吳曦。

吳曦適才雖然因為錯覺看見林阡而走神過片刻,緩過神來時終究比麾下們大氣得多,鎮靜解釋︰「前不久轟動蜀川的邊境奸細,被我按圖索驥尋獲上線,其招不住酷刑,說出與他聯絡的人是秦向朝,廿六晚上戌時他與秦向朝在城北會面交換了情報。」

「好一個人證啊,這麼軟的骨頭很容易被人買通,完全可以與人串謀冤枉老爺!」扶風直接對準破綻。

「若有冤屈,何以不冤我,不冤張大人李大人,獨獨冤他秦大人一人?」吳曦笑著和麾下們交流。

「你知原因,何必我說。」林陌臉上滿是隱忍。

「物證又是什麼?」華一方的聲音,肅然于景望背後響起,嚇得這小人差點跳起。

「廿七夜里,秦向朝與其上線接頭之時,我們行動有所失誤,被對方逃月兌,只有秦向朝一個落網,當時當地,他手里只有這張畫得模糊的紙,目前還不清楚是什麼意思。」吳曦答。

「不清楚什麼意思?也能牽強附會那是物證?」林陌冷厲問。

「夜深人靜,和一個見人就跑的黑衣人會面,交接一張寫滿奇形怪狀符號的紙,難道不可疑?」吳曦反問,臉上疤痕尤其可怖。

「正是因為都統大人小心求證,所以秦向朝才沒有立刻定罪,只是嚴刑拷問罷了。與其交從過密者,一概關押、審問,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手段!」景望趕緊補充。

「是啊,若非你與你母親是盟王的親人,誰也不可能讓你們這般自由。如此還不知足,還想怎樣?!」姚淮源立即唱和。

「自由,那可否撤去那環伺的監視和暗殺?」林陌說的也是實情,這兩天他想出門收集證據都無數追殺,哪里自由?可嘆這些雜碎,既想從林陌身上下手,又顧忌林阡千里之外的威壓。

「我只認監視,不認暗殺。」吳曦冷靜回應,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你們听到了,秦向朝是奸細小人絕非以訛傳訛。這件事的處理方式,吳都統也沒任何錯!」朱子墨開口支持吳曦。他這樣的人,自然是無比支持吳曦勞動成果的。吳曦為了川蜀安定、撥亂反正、激濁揚清,響應北伐,就該歌頌,反而當年在冷逸仙追殺下包庇吟兒救了朱子墨的林陌,如今成了朱子墨唾罵的對象。

「確實啊,吳都統沒做錯!」「而且,這林陌與金國有來往的話,會否連盟王林阡都和金人有私通款曲的可能呢?」群眾們終于被成功帶上了主旋律,很快就混進去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是啊,隴陝之戰,三年都止步不前,難道沒有貓膩?據說他和金國某個王妃還牽扯不清……」

「三年止步不前,你去試試看啊?!」宋恆大怒,沒想到還有這種言論,讓人頓時氣炸了。

「怎麼?我不能打仗,還不能評判了?確實太慢了啊!」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又混在人群里。

「該不會是真的!」「他們林家是想自立?!」「胡說八道!」「盟王豈是那樣的人!」「你們忘了當年盟王是怎樣保護我們!」群情憤慨,忽而割裂——官軍義軍和百姓里都不乏林阡擁躉,相互之間鬧了起來,節外生枝勢不可控,那最先詆毀林阡的趕緊閉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跳梁小丑一個,吳曦很沒面子,卻不敢再越一步,使了個眼色,讓繼續說的都閉嘴。

「川宇,不知你這次前來,是為了什麼?」柳五津趕緊圓場。

「我只是來找個人證,證明三天之前的晚上,我父親並未到過城北,而是在城東獨自閑逛。」林陌此語一出,四座皆驚,吳曦面色一變︰「胡說,你父親從未提起。」

「他已年邁之人,加上棍棒相加,如何清晰記得行蹤。我也是反復回憶,才想起父親那晚回來後提過,他在城東閑逛時與人相撞,那人勢必記得他的長相。」林陌道。

吳曦一張臭臉別提多難看,是啊,只需簡簡單單一個不在場證據拋出,他先前那些義正言辭、豪情壯志、蕩氣回腸,就全都化為泡影。

「張懷遠大人,是哪一位?據說今天也被宴請列席。」林陌再不管吳曦,向人群詢問。那人應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論職位興州府一抓有一大把,原還唯唯諾諾躲在末位,听到喚他名字才顫顫巍巍上前來︰「是……是我。可我……可我,不記得……三天前……」

吳曦臉上晴轉陰後又陰轉晴。

「張大人貴人多忘,您三日之前的戌時,從城東的醉仙樓喝花酒出來,是也不是?那晚醉仙樓新來了一個姑娘,您一定印象深刻。」扶風問,顯然他們是有備而來,柳五津略帶贊許看著林陌,果然也是先勝而後求戰之人。

「是……可是那天喝得爛醉,確實路上好像和誰撞過,卻記不得他長什麼模樣。」那老頭一看就是還膽小怕事的。

「無妨。那晚您醉酒,路上正是與家父相撞,您對他破口大罵,還報了自己的官職姓名。」林陌說時,那老頭難掩尷尬,論職位顯然他比秦向朝低了十萬八千里。

「那又如何?他醉酒,如何清晰記得一個陌生人的長相。」吳曦得意地笑,他確定這張懷遠和秦向朝不認識,否則早被他抓來協助調查了。

「張大人揚長而去,卻不知自己落了件東西在家父身上,家父事務繁忙,故回府便丟給了僕人,令他調查清楚以後送還,想不到第二日便出了那麼大的事,是以才耽擱了。」林陌說時,吳曦笑容僵在臉上。

老頭上得前來,端詳半天,辨認許久,喜不自禁︰「對,對,這東西,確實是我的,家傳之寶,夫人還有個配上一對的!那天酒醒發現不見,原是撞到他身上去了嗎。」

「適才吳都統說,張大人和家父是不認得的、陌生人,是以沒有作偽證可能。張大人那天戌時出現在城東,玉佩掉進了家父身上,那說明家父當時就在城東。而據說,那個招供家父的細作說的也是戌時。」林陌直接引述吳曦半刻前自己的話,吳曦臉上火辣辣的疼。

「都統三思。」劉大人作為主角上前來幫忙說話,好歹女兒女婿的婚宴要進行下去,「人不可能有分身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所以……」

「表面不認得而已,同在興州府為官,我又如何確定,他和秦向朝不是私下認識、作假保人?」吳曦陰沉地不肯讓步。

「那我又如何確定,都統和控弦莊落網的細作不是串通?我不知你是何種動機構陷家父?但為何廿七才抓到奸細落網,廿三就已經密探秦府?先前沒有任何證據指向家父,我相信都統日理萬機還有別的奸細要對付。」林陌忽然拋出這麼一句,和他同樣耍起無賴來。

「你……」吳曦氣得說不出話,他廿三就派去秦府密探的廢物,進去以後就沒回來,原來是被林陌抓住了還藏起來?這麼說,林陌很可能早就嗅出了危險。

好一個林陌啊,表面看是一起耍無賴,實際卻讓吳曦的言辭被束縛,他現在想要指林陌不講理信口開河,林陌沒證據證明他構陷,那林陌可以以相同邏輯說他嘴硬不承認失誤,他沒證據證明秦向朝和張懷遠認識,甚至林陌比他還多出個密探為籌碼……構陷和作偽證,到時候一起放在台面上,竟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在場證據已有,人證便破除;物證本就只是可疑。所以,還請吳大人暫且將我家老爺釋放,並同時解除對秦府的監視。」扶風當即笑而見禮,逼得吳曦氣急、甩袖轉身。

「哈哈,沒事了沒事了,婚禮繼續,眾位……」劉大人一顆心放了下來。

「慢著!」看劉大人身後的張懷遠背過身去,朱子墨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大喝一聲。

張懷遠雙肩微顫,身子似轉非轉,朱子墨奮力上前,要搶他手里玉佩︰「給我!」張懷遠躲避不及,那玉佩叮當一聲摔落在地,被狠狠撞成兩半,不知怎的竟還有個暗格,從中跌出個泥丸大小的東西,怎逃得過這一幫武林高手的眼︰「那是什麼?!」

「別過來!」景望驟然出刀阻止林陌、張懷遠、華一方等任何人接近,護著姚淮源把泥丸拾起、打開。

林陌始料未及,驚異地望著這泥丸,何以這玉佩中會有暗格?這玉佩,自己謹慎起見明明已經反復察看過,並沒有任何機關!

「好啊,好得很。」吳曦本已功敗垂成,不想死灰復燃,笑看麾下將泥丸中的紙張展開,再命人取出秦向朝被捕時畫滿奇形怪狀的薄紙驗看,兩張拼在一起不成便疊在一起。果不其然,疊在一起正是一張正常紙的厚度,分開之後難以看懂的兩張,合在一起之後,紙上事物便清清楚楚,回歸最原始,「這不是……」吳曦臉微微變色,強忍欣喜看向不遠處還呆立的宋恆,「這是短刀谷嗎,好像是……宋將軍你的地方?」

宋恆一驚,趕緊近前,紙里江山,全然自己駐地明細,霎時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如此。你們確實私下認識,而且同為控弦莊奸細!情報如此緊迫,怕是想要對短刀谷進行一場急掃,而你林陌,賊父落網,上線需要,你便代父傳遞情報來了,真是厲害得緊,趁著我們視線全在秦向朝的忠奸,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差點就蒙混過關!」吳曦轉臉看向同樣茫然的林陌,疾言厲色。

而林陌,眾目睽睽,百口莫辯。一時之間,連他這麼聰明的人也想不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父親當晚一回府就笑著把玉佩丟給了僕人,說你們幫我調查了還給他,父親後來沒再提過這細節,可能早已忘卻,而幾天來經過林陌反復回憶,想到這可能是洗月兌父親罪名的最強證據,由于吳曦的人在四面八方監視、恨不得把情報塞在他林陌身上,所以他對近身的一切事物都仔細察看過——

他是在確認沒有任何問題的情況下,才將這玉佩帶在了身邊的,他也確信吳曦的人沒有機會動手腳,玉佩明明沒有暗格的可能性,怎麼會……可適才確確實實是張懷遠手里摔出來的,難道是剛剛一瞬之間掉包,張懷遠真的有問題嗎?他,難道是在吳曦的唆使下與之串謀嗎?!但林陌怎能只靠猜測這麼判定?

圖窮匕見,張懷遠陡然變臉,不像適才那般垂垂老矣、佝僂著身體,眼神精亮的他挺直腰桿,手中不知何時多出把尖刀,一把拖過離他最近的新郎父親,窮凶極惡︰「哪個過來!」

劇變之下,新娘掀開喜帕,面色蒼白尖聲叫︰「爹!」華登峰怒喝︰「放了我岳父!」

華一方氣急敗壞︰「放了無辜,我跟他換!」

「啊……」劉大人何時見過這種場面,嚇得魂不附體,驚得氣喘吁吁。

柳五津做了個慢慢來的手勢,想悄然從後面繞過去解救,吳曦卻一個不管人質的眼神,直接命親信郭澄沖上,只听一聲巨響,倒下兩個身影,張懷遠被一劍穿心,臨死不忘高喊︰「我大金必統一天下!」話畢當場身亡。而劉大人脖子亦被抹了個大口子,正恐怖地往外噴血,緩得一緩,一句遺言也沒留下就跟著去了。

「爹!」「劉大人!」「岳父!」新娘何嘗想到父親會在自己婚禮上送命?當場就昏厥過去。而熟知劉大人的,全都被激怒而眼圈通紅,包括華一方在內,華一方怎能料到,昨天還在憧憬看見各位英雄人物的親家,竟會慘死在他們的面前,一時震驚,手都在顫。

驚天變故,眾人義憤填膺,直接把矛頭對準了還怔在原地的林陌︰「還有個同黨!」

而林陌那時候哪里來得及說得出張懷遠可能是吳曦的人?情境完全不對!群眾目睹劉大人慘死,都不自覺地把賬算到了他林陌頭上!

「殺了他,償命!」新娘醒轉,面白如紙,在華登峰懷里狠狠擠出幾個字。「好!我幫你報仇!!」華登峰亦如受了傷的野獸,直接撲了上去,縱連華一方也拉不住,而華一方,無力去拉,一時之間,心念繁復。

華登峰當先一拳猛擊,林陌本能避讓、不曾出手,然而與此同時郭澄持劍沖殺,尚在滴血的兵刃直接取他脖頸,來勢洶洶,林陌無法不出刀抵抗,才剛擊退此人,姚淮源便攜刀頂上,同時背後一刀偷襲,刀主正是景望,林陌眼看寡不敵眾,左手突然抽出一刀,同樣也是爐火純青。雙刀左右並用,雙管齊下,攻防兼備,令人嘆為觀止。

不愧飲恨刀曾經的主人,以一敵四游刃有余,然而懷璧其罪,他武功如此非凡,平時又難得展露,無知者更加確信他是奸細︰「又是個拒捕的!」「殺了他!殺了他!奸細!千刀萬剮!」

史潑立永遠出餿主意︰「攻敵必救啊!」當即向林陌幾步外的扶風砍去,扶風毫無武功,眼看喪命刀下,林陌豈能不救,撇開景望便來拉住扶風,這一刀威力無窮,蕩滌四面,無論是先鋒史潑立、還是正要參戰的慕容茯苓,都多少都有些受傷。

然而不容喘息,郭澄、姚淮源、景望又再追及,雲之外業已提槍加入混戰,這位曾經叱 兩淮戰場的槍中魔鬼,令林陌被圍攻時難免吃緊,注意力七成以上都留給了他,十回合後,為格擋雲之外那致命一槍,林陌顧不上後背虛空,已然閉眼赴死,卻听一聲悶哼,分明一個柔軟的身體擋在自己背後,只一回顧,血流如注。

「扶風。」他心念一動,如何想到她會舍命來給自己攔住景望這一刀,「少爺走吧。」她面色慘白,氣若游絲,原是催促他此地不宜久留。

是的不宜久留,此刻這里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他若不趁現在還沒有更高強的武者來圍攻他、趕緊離開,只怕今天就要冤死于此。可是扶風你不懂,我若真的走了,罪名便更加落實。走,又走到哪里去?于是只低低地回應了一句「不走。」攬住她的同時極力逼退景望和雲之外。

「吳都統,各位,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華一方的聲音那樣小,不錯,除了寥寥幾個義軍領袖之外,還有誰熟知林陌、能站在林陌的立場上想問題?都只看到眾目睽睽下他傳遞過情報給一個已經坐實是奸細、還拒捕殺人臨死高喊大金萬歲的凶徒……林陌是人贓並獲,比秦向朝人證物證俱在還要真切,甚至也反證了秦向朝。而血案發生,宴席主角之一慘死,誰都不冷靜,誰都被激怒,林陌要作何解釋?反指吳曦都會被人看成是惡人反咬一口。

「我不認得他,當中有陰謀。」林陌卻如何能不開口?他知道華一方想救他,心還是暖的。而華一方,要權衡輕重,不能有親疏之分,發話保人已經盡力。

「什麼陰謀?誰要害你?有證據嗎?」吳曦恨不得將林陌就地正法了直接抹黑林阡,卻也給了華一方三分薄面,沒停止圍攻,卻也減弱了攻勢。

張懷遠的尸體尚有溫度,可惜已經死無對證。

圍攻中,他沉默,背對他的力量自己卻先倒下,但他不殺那個人,扶風便會身首異處。

「華大俠你看,我給他機會解釋了,他不領情……還殺人!」吳曦氣急看向華一方。

血雨腥風,刀槍劍戟,林陌根本無暇去擔心扶風的傷勢,只恐懼下一刻他自己也死去。死,他是怕死的,怕他的理想抱負就這麼荒誕地廢棄,怕他和飲恨刀還有念昔背道而馳至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時昏沉,打得興起,官軍略有遲疑,朱子墨立即上前出拳鼓勵︰「不用怕他!困獸之斗而已!」

「我曾是這江湖領袖,加入過短刀谷義軍,更在抗金前線潛伏,試問有何可能降金?」他不知他的手臂是何時被什麼兵器割傷,總之發話時白衣已血跡斑斑,有一絲隱約疼痛。

「你曾是、加入過罷了。林陌,你認得這孩童嗎,你的車夫,你秦家的僕人,你知道他適才對我招認了什麼?」吳曦的又一親信忽然從角落里拎過來林陌的車夫,那孩子年歲和陌初見崇力時差不多。

林陌一時錯愕,不知這孩童會說什麼,緩得一緩,右肩被雲之外一槍打中,鮮血淋灕,痛徹心扉。

「前幾日,有人硬要上少爺的車,然後與他說了幾句話,雖然隔著簾子,我卻听到了……」那孩童說,「那人口口聲聲說他們天驕大人還缺一刀,不是林阡,只能是他,還說,林阡奪走你的飲恨刀,他日必當奉還……」

這一句,他沒辦法說吳曦構陷,因為那孩童說的話是真的,前幾日,真有人強行要上他的車,而且確實是軒轅九燁的下屬,當年在建康他見過,軒轅九燁說︰「令我等了十年不肯將就的他,他佔了你的位置便只能是你。」

「當真,金人來招降你?」華一方著緊問。林陌沒有否認,卻淡淡說︰「我不會去。」

那孩童高聲道︰「不,少爺明明答應了!少爺在那人離開之後自言自語,說,林阡虧欠我的,又豈止飲恨刀呢。」

「不止一個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沒答應,十年後,也斷然不。這一生,絕不。」林陌雖然忙于與雲之外打斗,卻也察覺到華一方在這句話之後微妙的感情變化。

「那句話,你有沒有說過?」華一方就知道,林陌是在乎的,林阡虧欠他什麼,除了飲恨刀,還有這萬里河山、萬人擁戴。

林陌沒有開口,曾幾何時,他知道他便連抱怨都不能有,然而哪里會想過這種自言自語都能公布于眾……

可是,柳五津清清楚楚,只要林陌對林阡有不滿,埋在蜀川就一直是個不定時爆炸的火藥。

「親生弟弟降金,盟王作何解釋?」吳曦冷笑問,這下不僅證據確鑿,便連動機都解釋得順風順水。

「不必解釋。林陌降金是因不服主公,主公也與他早無瓜葛。」華一方克制住內心的陣陣驚雷,淡淡地好像漫不經心地回應。他曾想救林陌,但建立在秦向朝沒有問題、林陌不是禍根的基礎上,但現在林陌人贓並獲行為已經全部成立,吳曦又動輒把話題引向林阡身上。雖然有可能張懷遠和吳曦串謀,甚至有更大的內情,但給半個興州府的人看到的現實就是這樣,林陌自己也越描越黑,眼見為實華一方不能代林阡冒這個險,今後更不能讓林阡有後患。

「我沒降金!」林陌想不到華一方這麼輕易就放棄自己,十年來的隱忍在這一刻完全沖出,然而就連這樣淒厲的高喊都是虛弱無力。

只能把失望、絕望、氣憤、悲慟完全爆發在刀法里,官軍幾個雜碎本就不濟,年過花甲的雲之外手忙腳亂,招式一快就上氣不接下氣。

「可能只是巧合,暫時關押再說……讓我來與他細……」柳五津知道華一方考慮的不止奸細問題,還有更長遠的後患……然而,不一定要借機讓林陌死和他斷絕關系,如果與他細談讓他徹底歸隱豈非更好。識人很準的兩大首領,其實打心里都覺得林陌是被人陷害。

柳五津親自出面,威信不及華一方,卻因與林阡更近而難以拒絕,吳曦正想方設法和柳五津周轉、以及對華一方反駁,不想此刻在林陌對面被他連環數刀逼得連連後退的雲之外,陡然雙眼一瞪,身影一晃,吐出一大口血來。

「師父!」「雲老前輩!」雲之外的徒弟、小秦淮的會眾冒死沖前,不料雲之外倒地後呼吸全無,德高望重的抗金老領袖,竟無謂犧牲在這里,實在是給這局面火上澆油,柳五津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咽了回去,當即去給雲之外傳功搶救,而林陌眼神里的紅色,正一點點地淡下去……

片刻之後,柳五津終究放棄,雲老舊病復發無藥可救,小秦淮一干人等盡數痛哭︰「老堂主!」「柳前輩,您可得給我們一個交代!」柳五津神色凝重只覺胸口堵得慌,雲之外死得太巧,林陌這罪名瞬然又添一筆,他真的害死了李君前麾下的抗金領袖……

「華大俠,口口聲聲說盟王與他早無瓜葛,那為何柳前輩事已至此還說情?而你,親家都被他的同黨殺了,戰友也被他自己殺了,也不敢上前教訓?還有你,宋將軍……」吳曦轉過頭來,看向宋恆︰「你竟無動于衷嗎,他傳遞的,可是你宋恆駐地地圖!千萬人的性命!」

宋恆原還呆若木雞,卻驟然想起昨晚華一方的話,林陌這件事,真的不能波及主公……既然事件已經發生,唯一的斷絕方法,是代主公大義滅親︰「主公若在這里,也不會包庇他,他是奸細,就要接受處罰!」林陌聞言,神情一黯,打斗過程中姚淮源等人的後援正絡繹不絕。

「說是說得好,做得到嗎。短刀谷的英雄好漢,這林陌你們自己看著辦。」朱子墨在雲之外的尸體旁嘲諷,意思是說,正是你們不動手,才連累了其它人。

「什麼英雄好漢,連她一個小丫頭都不肯放過嗎。」陌抱著失血過多奄奄一息的扶風,她本來沒有傷到要害,完全可以救,可是這不是平日里,不是來找證人,而是決一死戰……

扶風半昏半醒︰「少爺,別管我,你先走!」話音未落,斜路出來又是明晃晃的一刀。

水泄不通,已走不掉,越想留下澄清,越是留下送死,酣戰多時,他身上也大小十幾處傷,卻燒得火熱,斗志激越。戰意被燃,赫然沖灌,也罷,那人是川蜀官兵,本就無甚交集的,真要殺、他也無所謂……但下一步,一把拉開那人而正面來刺自己的劍,劍主卻是宋恆,宋恆是誰,交集多少,為何光線如此刺眼……

那年春天,天驕帶著宋恆來與自己引見,那少年,帶著一絲高傲卻友善地笑稱自己是主公。

那年夏天,父親與華一方喝酒,戲言華一方你輸了就教我阡兒一套拳法。

主公?阡兒?

他們,全都已經是林阡的現在,和自己……那已成鏡中的人生啊。

玉龍劍與雙刀交戈,如良辰美景光速跌落萬丈深淵。一劍又一劍,一刀又一刀,都剜在林陌心髒,永世不忘。

九分天下里卓絕的江西一劍封天下,一旦他出手林陌豈有招架的可能,再加上氣血紊亂、懷中還護著個扶風,只能是節節敗退、凌亂不堪,不到十回合,便就大勢已去。未料恰在此時,暗地還有人伸出一腳來絆,他重心失衡,險些倒在地上,而寒光炫目,玉龍劍近在咫尺。

幽暗昏惑,無物以相,不過如此!

電光火石間,圍牆那邊翻上個黑衣女子,一支袖箭打偏了宋恆玉龍劍,同時將林陌主僕二人救了上去,臨去只留下一片煙霧和一句冷笑︰「好一群宋人,只知以多欺少!」

那時林陌已昏昏沉沉,只懂機械性地隨著她走,身後,卻傳來無窮無盡的指責和唾罵︰「控弦莊奸細!」「當真是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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