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1章 願為晨風鳥,雙飛翔北林

漫漫長夜,風雨交加,大片烏雲籠罩在死亡谷上。

轟隆的雷聲從天外傳來,充滿敵意,像是要瓦解這個世界。樹禁不起風吹雨打,任憑擺布,有好幾株已經搖搖欲墜。

宋恆沒頭蒼蠅一般,不多時就獨自離群。和尋找蘇慕的別人不同,他們成群結隊,而他無人問津,說不出是多寂寞。

心急如焚,卻是一樣的。頭暈目眩,從狂吼到囈語都是慕的名字,卻不知往何處去尋救她,腳一打滑,摔入陷阱,回過神來,為時已晚。

還下著雨,那陷阱里滿是淤泥,生生將他往里面拽。

「唉……」他想不到他英雄一世,竟會是這般下場,出師未捷身先死,只覺死得太窩囊,太不值,因此臨死前長吁短嘆淚滿襟。

可是,一想起林阡的冷漠態度,和李貴、曹玄或有或無的責備,他忽然覺得他也算不得什麼英雄,這幾日的郁郁寡歡、醉生夢死,到底還是以意志消沉、自盡贖罪告終了。臨死之前他別無所求,只盼望蘇慕平安沒事,莫再給他的罪過添上一筆。

才想片刻,已經淹了半身,頭頂上泥沙俱下,繼續向他脖頸吞沒,那一瞬他好像听到天在跟他說,今夜你必死無疑,他唯有冷笑,老子我本就不想活!

卻在這疲乏不振之際,忽有一人,不管不顧沖前,拼盡力氣將他往外拖……但那人力氣太小、想救他著實困難,好幾次差點也隨他陷進泥潭。污水四濺,忽漲忽降,置身這泥濘包圍,兩人都全身濕透。

突然一個閃電打在四野之中,明亮地逼進宋恆的眼里和記憶,剎那地動山搖,彷如有千軍萬馬奔馳︰「娘……娘親!是你嗎!」

人之將死,才想活著,他陡然有了力氣,不再自怨自艾,而是泣不成聲,抓緊那人的手訴苦︰「……娘!我腳不能動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哭爹喊媽,脆弱不堪,父親,母親,只有他們,才會對自己疼愛多于期待……

「有我在。別怕。」隨著那個隱約而重要的聲音響起,那人用盡氣力和方法將他拖了上去,繼而麻利地給他裹起腳上的傷口。

他躺倒在那人的懷里,覺得舒服、暖和又安全,頃刻卻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夤夜,陳采奕在營帳口守候良久,派出去尋找宋恆的手下一直沒回音,提心吊膽,來回踱步,生怕他自暴自棄就這麼撒手而去。謝天謝地,祖宗保佑,遠遠看,雨幕中,好像有人把宋恆救了回來……

上前相迎,不免詫異,支撐著宋恆一路拖泥帶水過來的,竟是那個瘦瘦小小的賀蘭山?居然能爆發出那麼大的力氣嗎?!陳采奕將半昏半醒的宋恆接過,難掩驚疑。蘭山解釋說,宋恆陷入的泥沼原本並不難月兌身,只是可能他剛好身心俱疲,陷進去之後就自我放棄,好在,最後一刻他終于有了求生意志,克服了腳傷使勁地配合她突破困境。

「蘭山大夫,我有干淨的衣衫,你將就著先換上?」陳采奕听她的話立即給宋恆煎藥,看她滿身髒透濕透,豈能由她站著,趕緊讓手下帶她去梳洗。

不多時,宋恆在藥香中悠悠醒轉,一模身上干干淨淨,好像剛剛的一切只是場夢。夢,最近做的夢可真多啊。

「夢里都不得安生,一直在叫慕,時不時還叫娘親……」陳采奕苦笑搖頭,手里端著一盆衣物,似是等他醒了才放心出去洗,他一愣,看到自己換下的衣衫布滿淤泥,原來,剛剛不完全是夢?

不過,不可能是娘親救我,可能,是旁人吧。宋恆鼻子一酸。想到慕,更增煩惱。

「采奕,我從未有過這般心驚膽戰,如果慕出什麼事,我也不想活的感覺……」宋恆糾結地回憶著慕失蹤前的音容笑貌,「我真後悔,那天就應該追出去,而不是……」

「好了!」陳采奕不客氣地打斷,「時光不能倒流。」

她正要出帳,因此站在簾旁,看見蘭山已經到了,她雖沒經歷過情愛,卻也知道她必須打斷宋恆繼續回憶慕。

宋恆一愣,陳采奕讓位後他才看見蘭山,咋舌︰「你……你怎麼來了?」粗一打量,陳采奕比較寬敞的衣服在蘭山的身體上顯得格外不搭。

暌違多日重逢蘭山,他明明眼前一亮,卻沒有半點高興。怎麼說?他其實不想看到她,恨不得她立刻走。或許在他潛意識里,蘭山和功名是捆綁在一起的,而現在,兩個都失敗了……

加上她先前一直不來找他,加上這些日子他的痛苦折磨,加上慕被他辜負後生死未卜……百味雜陳,一時不知要如何面對她。

「我來,是想問宋將軍一些話,一些那天就該坦誠的話。」蘭山微笑,主動上前,問。

「嗯。」他低下頭,清清楚楚,她說的是他偷吻慕的那天。

「當初,宋將軍是不是因為宋賢和玉澤的關系,才向我提出在一起的決定?」蘭山問著華子榆和楊若熙听到和推測的話。

「是。」宋恆沒有猶豫,老實地說出居心。

「所以,從前對蘭山的愛,是裝出來的嗎?」她眼中難免閃過一絲傷感。

「一開始,是因為寂寞吧,後來……」如何回答?不完全是裝出來,在看到她的時候,有那麼幾個瞬間會想起宋賢和玉澤,真真實實很得意,發自肺腑認為自己是人生贏家。

「後來,宋將軍眼中便有了慕。」蘭山輕聲代他說,「或許,宋將軍早就喜歡慕而不自知,正巧因為旁人的一兩句話而偏移。」可嘆蘭山,永遠是別人故事里的那個人。

宋恆沒吭聲,蘭山苦笑一聲,當他默認,又問︰「那麼,那天,宋將軍想和我解釋、卻被寒將軍攔著的話,又是什麼?」

他本來就消沉,對她有些許怨氣,些許抱歉,些許排斥……這些日子的冷淡疏遠,令他真的對她好像沒有了半點感覺,于是,說了一句並非那天想說的話︰「蘭山,那天我便想告訴你,我們從頭就是錯誤,我想得到你的諒解——對不起,騙了你這麼久……」

場面尷尬、冷凍、靜默了整整一刻,他才出口就後悔自己為什麼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卻不知道要怎麼收回或者怎麼安慰她可能的掉淚……沒想到的是,她忽然噗嗤一笑,踮起腳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原諒你了。」

「啊……」宋恆一呆,萬萬沒想到。

「我原諒你,因為我喜歡你。」蘭山一笑,如昨樂觀,表白得干脆,臉不紅心不跳,「不管發生什麼,還請讓蘭山陪著宋將軍,直到救出慕為止,如果到那個時候,一切恢復正常了,你還堅定今天所說的話,我必定退出祝福你們,言出必行。」

他沒想到擲下重話都趕不走她,然而這一刻,卻是打心底里並不想她走,好像她這一笑,天都晴了……正蹊蹺她怎麼這麼有魔力而他為何內心矛盾至此,忽听不遠處一聲嬌喝,隨之刀兵聲起,極為刺耳。

「采奕?」他難得清醒,立即意識到陳采奕遇襲,循聲而去,玉龍出鞘,徑取陳采奕對面的兩個黑衣人之一,劍浪迭起,鋒芒畢露,大有「飛香走紅滿天春,花龍盤盤上紫雲」之觀感,劍之瑰麗華艷,當世獨樹一幟。

「堡主,是他們!」陳采奕手臂似是受了點傷,縱然如此也面不改色,極力與宋恆雙劍合璧,宋恆一驚,也發現對面是那兩個金國細作,一驚之下,明白慕行蹤有望,又喜又怒,加緊攻勢要將他倆拿下︰「說,慕在哪里?!」

「堡主別激動!」陳采奕阻攔不及,宋恆劍勢空前凶狠,兩個窮寇走投無路,緩得一緩,男細作一把推開主使四︰「大哥快走!」話畢拋棄武器伸展開整個身軀,義無反顧沖撞向宋恆毫無保留的這一劍。

撞得粉身碎骨,漫天血氣血霧,這自盡卻換得主使四在宋恆手下稍縱即逝、安全逃月兌。

宋恆如夢初醒,手已控不住劍,一直在發抖——他沒想到自己一時激動,忘記窮寇勿迫的道理,竟放過這樣一個天賜的、留下細作活口並找到慕的好機會……

如果,換任何一個別的人,寒澤葉或曹玄,都會克制住心頭的急切,假意在對陳采奕伸出援手時失手,繼而暗中跟蹤,萬無一失圍剿!

「速速告知主母,果然兩個細作在這里……雖然現在只剩一個。」陳采奕代為發號施令,都顧不得給自己裹傷,一轉頭,看出了宋恆在自責,她趕緊自我歸咎︰「也怪我,開始就不該喊出聲……」

可是他懂,為什麼陳采奕要喊出聲,換別處她都可以裝糊涂,可這里他宋恆沒防備;而敵人,為什麼又要選這里突破,一樣是因為他宋恆最薄弱……笑︰「采奕,我永遠是敵人避實擊虛的那個‘虛’。」陳采奕一愣,不知該如何勸。

事發後,鳳簫吟、寒澤葉、曹玄、華一方等人都連夜趕到,鳳簫吟說︰「既然確定細作在此,那便教他插翅難逃。」

「他們冒死回走,可能是因為死亡之谷寸步難行。」寒澤葉說。

「然而,慕她?」曹玄听說慕沒有出現,更增擔心,愁眉緊鎖。

「一種可能是小姐她已經被他們扔棄,還有一種,是小姐她逃月兌了他們。」荀為努力措辭不去觸踫曹玄,可是用盡心力也無法令他展眉。

扔棄?那便是死了;逃月兌,憑蘇慕嗎,即便僥幸逃開,也必喪生陷阱。

「曹大人,吉人自有天相。」鳳簫吟安慰曹玄,曹玄眼圈通紅。

同樣身為父親的華一方,恨不能將那暴死的細作凌遲,此刻,卻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主母,接下來需要我們怎麼做?」

敵人只剩一個,卻據天塹絕險,手中還可能有人質。無論如何,這一仗都不比攻城拔寨輕易。

與他們的如火如荼相反,宋恆這邊繼續潦倒淪落。

顛倒晝夜,不知睡了幾覺,其實無論醒睡他都一樣渾渾噩噩。

昏沉中,一只冰涼的手小心貼在他額上,才令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渾身都在發熱。

他這不爭氣的身體,好像病倒了?病倒也好,就不會去前線幫倒忙……

「把他這些酒壇子,全都給我砸了!」陳采奕一如既往的代理家主作風,很顯然他這場急病的誘因是酗酒。

可那冰冰涼涼、柔若無骨的手,終究是那個把他拖出泥潭的人的,那個人,不是母親,原來,是蘭山嗎。

恍惚之間,覺得好像心念一動,只是沒什麼力氣開口,連她名字都喚不出……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頭疼終于緩和了些,睡的時候總算不知自己在睡,那才是真正的好覺。

陳采奕風風火火整頓半日,再度回到帳內,發現宋恆在蘭山的輕拍下睡著,當是時,蘭山另一只手正將宋恆的手托起來放在臉頰旁,整個空間無比安寧、靜謐、美好,陳采奕一時不願打擾,想要慢慢退出去。

「陳姑娘?」蘭山將陳采奕喚住。

「怎麼?」陳采奕一驚。

「你的傷勢,可還好嗎?」蘭山起身,給她換藥。

「蘭山大夫。」陳采奕感她體貼入微,不解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嗯?」蘭山認真地給她涂抹,這些年來陳采奕風里來雨里去,真沒這麼細致過,傷口都處理得囫圇。

「為什麼,堡主他,爹不疼,娘不愛,主公不喜歡,委實不算良配,還那麼絕情、脆弱、優柔……為什麼蘭山大夫不放棄他?」陳采奕問出這不解,青梅竹馬長大,她和宋恆就像哥們一樣,太了解宋恆的缺點。

「嗯……我想想。」蘭山笑起來,給她包扎好了,說,「他不嚴肅,很單純,很幽默,能讓人相處時很輕松……再往細說,也說不清這有什麼好的,但是,這是別人沒有的、無可取代的……」

陳采奕一怔,似懂非懂︰可能老天爺塑造了一個你,就會讓契合之人能夠發現你身上的一切優點,接納你的一切缺點,然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替宋恆慶幸,有這樣一個契合之人的存在。

半里之外是戰場。

那個目睹了戰友接二連三送命的主使四,本身是個性格極為穩重、行事無比周全之人,當晚他突破宋恆不成、勢必了解到死亡谷周邊盟軍環伺,那是斷然不會再主動向北了,哪怕餓死困死,也絕不走回頭路。

既然敵人不動,那便盟軍出擊——鳳簫吟听從荀為計策,以李貴、寒澤葉、華一方、曹玄、陳采奕五人,各率精兵數百,自谷口向南推進、清掃,她本人則坐鎮本營,謹防敵人殺回馬槍。

主使四不愧身經百戰,即便盟軍這般陣仗、三次險些逮住了他,竟還都被他逃月兌,蹤影愈發渺茫,卻也並非毫無收獲,至少曹玄求仁得仁,在他負責的那片區域意外找到慕的一只耳環。

撲朔迷離,竟似故意擾心。慕死活,成為空前謎團。

第三日,李貴不慎被陷阱傷及,鮮血淋灕被拖出毒障,副將擔心不已,急喚軍醫來救,他自己倒是覺得小題大做,一邊繼續看地圖,一邊不耐煩地說︰「還沒好麼?」

「李將軍,急不得,否則適得其反。」那人抬起頭來,口吻嚴肅專業。李貴不經意看了一眼,好像記得這是和曹玄對著干的賀蘭山,笑道︰「小姑娘,了不起,敢跟我老大對著干。」

「李將軍,有句話,蘭山不知當不當講。」蘭山一邊處理一邊說。

「什麼?」李貴一愣。

「李將軍當真不珍惜和宋將軍的情誼了?」蘭山問,「我听他有幾覺夢囈凌亂,多半是對您的看重和介懷。」

「我……」李貴也想到了那天自己對宋恆的不冷不熱,嘆了口氣,「那天,我只是听到了他連累主公的傳聞,有些生氣,不過,睡一覺也忘了,怎麼,宋兄弟多想了嗎?該不會以為我和他決裂?誒,沒有那麼嚴重!」

「當真是這樣的?」蘭山一喜。

「是啊。」李貴說。

「那麼,李將軍可否向宋將軍闡明,以免他成日傷心醉酒?」

「那可不成。」李貴模模後腦勺,「小姑娘,我是個粗人,上陣打仗我會,說話,越說越錯。」

「不用說話,你只需跟在我身後,我來幫你說。」蘭山笑起來。

「嗯,小姑娘,等這一仗打完吧,我也得看我老大臉色啊……」李貴道出為難。

「哦……」蘭山恍然大悟,「那好吧。不過……」狡黠一笑,「為免李將軍反悔,您得留下字據。」

白紙黑字,跟簽軍令狀一樣正經,李貴繃帶才包一半,胳膊擰不過大腿,乖乖就範。

賀蘭山幫李貴、寒澤葉等人診治之後,立即向鳳簫吟逐一匯報,較重的幾個傷員暫時都不能再上。

「主帥們都還好,除了寒將軍,他不是受傷,而是體內毒素,不知怎地復發了,實在也是對自己的身體不上心。」蘭山說,「建議盟主不要讓他沖鋒。」

「嗯……」吟兒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心想還不是你害的。

「另外,宋將軍腳上的傷遲遲不好,應該是先前在陳倉和薛煥交手留下。」

「薛煥的楚狂刀,如烈酒般,後勁很強。」吟兒點頭。

「所以,宋將軍身心俱損……盟主,我雖代他和李貴將軍言和,然而李貴將軍畢竟受曹玄大人之限。我想,也許只要盟王的一句話,立即就能救得了宋將軍。」蘭山認真地問,眸子里寫滿了期待,「盟主,听聞盟王那日吼出一句‘閉嘴’,對宋將軍是否真的失望?」

「他……」吟兒想到那時的林阡,不免覺得心疼,可是轉念一想,這樣的心疼,可不就是蘭山對宋恆的感覺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不管林阡怎麼想宋恆,她都必須這麼告訴蘭山︰「他那日走火入魔,很多話,出口就後悔了。」

她需坐鎮谷口,不能擅離職守,于是不假思索、解下林阡的玉玦︰「你給宋恆將軍捎上,說這是主公的心意。」

蘭山喜出望外︰「多謝盟主!有這東西,李將軍都不用看了!」

「過河拆橋至此……」吟兒連連搖頭苦笑,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她,不忘趁火打劫吃豆腐,「對了,可別忘了,你現在可不能叫我盟主了,要叫義母!」

「好 ,義母!」想不到蘭山嘴這麼甜。

目送蘭山一溜煙地跑遠,那種不辭辛勞、甘之如飴的樣子,其實吟兒明白得很,相比昔日和楊宋賢那段兄妹之情,宋恆才是蘭山的情竇初開,令蘭山愛他愛得至深。

然而,愛得深注定也傷得深。

吟兒也希望宋恆終有一天能長大、正視他自己的內心,如此,才能對得起蘭山的這份愛。

至于寒澤葉,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主母。」那時顧小玭從鋸浪頂差人來稟,原來,暫住在彼處的崇力,日夜詢問何時才能去萬尺牢,探望被吳曦押送而至的秦向朝。

「讓小玭再照顧他幾日,待我這一戰結束,必帶他前去,一同審問,還他清白。」吟兒回答,諸事煩擾,她也不能將崇力忘了。

身邊有個軍醫衣不解帶照顧,宋恆這場病來得急去得也快——三天,早大好了。

一驚而醒,一躍而起,唯余覺時之枕席,失夢境之神女,然而,煙霞里那模糊的人,確定不是慕,卻不知是玉澤,還是蘭山,她們,竟然在重疊……

徹底神清,卻不氣爽,推開帳簾與外界溝通,他不知這是第幾天的傍晚。

蘭山似又被別人請去看傷了,他站在帳外看黃昏,回味著他昏沉時緊緊攥著他的那雙手,還有營帳里溫馨、平和的氣氛,當時當地,竟寧可漫長、永恆、單調乏味地那麼听著等著帳外雨聲點滴到天明……呆呆佇立,恍惚、失神。

雨小了下去,天空出現一抹光亮,卻是夕陽,夕陽後,藏著無盡黑夜。

「唉!偏是這些浮雲,能夠遮擋星輝。」他看到烏雲遮空,知道明天又不是好天氣,顧影自憐,黯然神傷,不知不覺自語了一句。

「可是浮雲終散,星輝永世長存。」細碎輕盈的步子,出現在他身後。

他一愕,轉身︰「蘭山……」

看到她時,他忽然不想再糾結于那些千頭萬緒。

「吶,看看,這是什麼?」蘭山笑盈盈地,將手上的字據遞過來。

「……這……李將軍也太……」宋恆一目十行,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變成此刻的又驚又喜,雖然還帶著些許責怪語氣,「莽夫,欺人太甚!。」

「再看看這是什麼?」蘭山嫣然一笑,從另一只手遞來一樣東西。

宋恆大驚,臉色變得煞白︰「主公給主母的……」

「盟主說,盟王還欠你一句抱歉。」蘭山排解道,「宋將軍不必想得那麼消極,其實想想盟王的為人,也知道那句話不是他的本心。」

「可是,酒後吐真言……」他懊惱,悔不當初。

「凡事要往好處想,沒錯酒後吐真言,但他喝了毒酒,吐的可是血。」蘭山不惜把林阡都出賣了。

「哈哈,主公那日,真是吐血了……」他憶起當日的林阡,又想哭又想笑,又覺苦又覺快意。

惡劣天氣里,因為有樂觀的蘭山精神,他終于振作了許多,臉很快變得紅潤,仿佛吃了一帖良藥。

蘭山精神,想當初,他追求她,不就是喜歡她的樂觀開朗嗎?怎麼忘記了?還偏偏被那些功名啊楊宋賢之類的取代……他明明是喜歡她這個人的啊……

宋恆只暗笑自己可笑,才提分手,又想追求?搖頭,連連嘆氣,宋恆宋恆,你多大了!

「宋將軍,給你講個故事吧。」蘭山陪他走了段路。

「啊?」他趕緊回神,當然不然透露他的幼稚,「好,好啊。」

「一個人覺得好熱,他就以為太陽追著他烤。」蘭山說。

「……」他還在听,卻發現這故事,下面沒有了,「沒了?」

「結束了啊。」蘭山笑道。

「這算什麼故事!」忽然他有些領悟,這看似嘲笑他的故事,其實是在開解他,「其實,太陽真沒空追著他一個人害,旁人也不是都圍著他一個人轉。」

很多道理,只要願听,醍醐灌頂。

手心一熱,他想要趕緊渡過這個自以為是、冥頑不靈、自暴自棄的低潮。

他不是沒這個能力克服——那晚在沼澤,如果不是自己有求生斗志,蘭山沒法把他救出來。

所以,此刻蘭山做了她該做的,接下來都得靠他宋恆自己……

「蘭山……」宋恆鼓足勇氣,想要牽回蘭山的手,告訴她他想為了她重新奮斗,這次是認真考慮過、絕對不胡來的……卻忽然覺得身邊氣氛詭異,轉過頭來,大吃一驚,急忙將蘭山護在身後——迎面,曹玄的副將大步走來,風塵僕僕。

「曹大人派你來?」他不卑不亢,不再是先前那個任人欺負的慫包。

「小姐她,還活著!」當然曹玄也不是派人來打他,而是來告知和提醒。

他只覺否極泰來,好事接二連三,激動、高興得連聲音都變了︰「當真?她在哪?!」

「已經鎖定了方位,但是,那奸細與她寸步不離。」曹玄副將語氣沉重,他們將那里重重包圍,敵人發現時已經無法轉移,眼看其孤掌難鳴走投無路,他們卻注定因為慕而投鼠忌器。

在曹玄眼中,宋恆對慕有責任,所以必須對此知情,但宋恆又是個容易闖禍的主,曹玄的意思,他知情就好,無需參與營救。

「何時救她,怎麼去救,我……听憑差遣!」宋恆現在的表現,卻是鮮有的意氣風發,讓看見的人都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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