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8章 惡陣彈指散,九州風雲亂

世間豈有那般強力,進不去,便直接從外打破?

有,還真就有那樣的力。

就在這電閃之間,忽現一久違高人,浮光掠影,稍縱即逝,

只和這陣法一擦肩,竟徒手杠上了它,硬生生將其一拆而斷!

「那個可怕的淵聲,他握起刀,他就是刀王,拿起劍,便是劍聖。」

又要添一句了,他看到陣,他就是破陣圖。

饒是如此,也不比他當初在平涼破六合陣輕易,掀天匿地陣六十四件神兵,使他手上一剎便鮮血淋灕。瘋魔如他也被震醒,一瞬之間瞪大眼楮、怒喝一聲︰「什麼爐,這麼燙!」

「淵聲?!」眾人難以預料,這惡魔怎又重現?不是早被囚禁了起來?

莫不是他的徒子徒孫們心有不甘、千方百計帶他從浣塵居士手里逃出?那浣塵他……是否已經遭遇不測?

一想到世間唯一能制伏淵聲的琴音可能不再,眾人心就一沉,

當是時,淵聲一邊高興地笑一邊嗷嗷叫痛轉著圈蹦,換別人可能還會覺得可愛,可那副表情那種動作掛他臉上擱他身上還是令人……魂悸魄動。

才知道,神情,語句,動作,都得看人。

他卻顯然不是為救他們而救,之所以空手毀陣,不過是為了一頭撞到人群中,找尋他心心念念的薛晏,求戰——

??

金宋兩國涉及生死、榮辱的這場對陣,由于位處第一陣眼的林陌輸給林阡,故而以金方慘敗而告終。

然而,雖然金方陣法被宋傾覆、全體涉陣者被宋鎮壓,奈何宋方群雄自身亦不能動。危難關頭,幸有淵聲出現將宋陣終止。

金陣坍塌已不能逆轉,宋陣膨脹卻能亡羊補牢。當淵聲制止了宋陣的沸騰過速,既解救了宋方眾人的性命,亦杜絕了對金方高手的趕盡殺絕。原已高懸于宋軍頭頂的兵刃,原已割掃到金將脖頸的強光,全都被他于轉眼之間駁回。

雙方適才完全失衡的形勢,盡由他以一己之力,逆轉到靠近平衡之處,難免令眾人慨嘆,留他活命,倒也正確?

只是,金方敗局已定、覆水難收,涉陣者亦都精疲力盡,就算是營救死傷、邊防搶險都做不了,唯能被迫委頓在地、充當這後續激斗的看客——

沒錯,後續還有激斗,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淵聲打破陣法力挽狂瀾又怎樣?以惡制惡必然生出更大的惡。還好淵聲干淨利落,眼珠子還沒轉就當先翻臉,不必逼他們恩將仇報。

光芒褪盡,淵聲毫不猶豫一躍而前,不遺余力橫沖直闖。

前一刻救世之光,後一刻滅世之災。

??

地崩山摧,大宇中傾,天昏地暗,終究支起一木,頂天立地。

林阡雖身心俱疲、早到極限,打陳倉千軍萬馬,打金陣全部能量,打林陌以及夢魘……現在打淵聲,他依舊擋在陣地最前,當仁不讓。

淵聲眼前一亮,腳步停止,殺機轉移——薛晏之外的又一執念,他的兵器,飲恨刀。

要對付這個虛月兌的林阡,還不是探囊取物般簡單?

一招而已,將他斃命,同時奪刃,就這麼快!

「放開。」是幻听麼?明明沒人開口,突然斜路生風,淵聲一愣,殺機略斂。

林阡雖有決心、膽魄,奈何不是鐵打,幾乎才沖上前便氣息不暢、刀法難以施展,眼看一刀敗退只能保命,好在此時此地,左右還有幾位高手,能夠暫時幫他分擔。

「幫主公爭取時間恢復。」胡弄玉向來睿智不下于金陵,甫一看出林阡需要調勻內息,便立即召集眾人來為他頂上。雖然環慶戰區的他們,此刻的戰力比金人或陣眼都高不了多少,然而作為勝者和非陣眼,到底還有些殘留。

胡弄玉一聲令下,浪蕩子、祝孟嘗、百里飄雲、青城派大弟子,一並隨她沖殺上前,眾木成林,聚石為路。

卻看淵聲袖袍一拂,卷起千堆血光,橫掃千軍之勢。在眾人還未意識到的一剎,自己才握起的兵器已盡數為他所搶。他不知何故殺機忽然變淡,不曾操縱兵器反殺,反倒是揮動手臂玩轉,所有兵刃都在他周身紛紛揚揚,浩浩淼淼,兜兜轉轉,上天入地。

眾人如遭定格,驚呆望著他戲耍式的打法,他明明沒在打他們,力道方向也不在他們,可他們想移半步,卻比登天還難!

必須承認,淵聲之撫模,于眾人是覆沒。

他頑皮得累了,無趣地停下來,笑而睥睨︰「全都不是我對手。」

「大話說太早了。」側路又傳一聲輕笑,似乎就是剛才說「放開」的語氣,錯不了,淵聲眼神如電般掃射過去,

不遠處,有一青衫男子扶劍而起,原是背對著他運氣恢復的,此時轉過身來與他照面,眉宇間全然是桀驁不馴。

「獨孤哥哥!」胡弄玉一喜,眼神里都是期待和信服。

全都不是我對手,這話,獨孤清絕只能做說的那個,不能做被說的對象。

「獨孤,適才你是陣眼……」浪蕩子不像胡弄玉那樣盲目崇拜,急忙制止獨孤,心知他不會還剩多少氣力。

「讓我打,我下天山就是要打他!打贏他,我便是天下第一!」獨孤清絕狂氣大發,不顧浪蕩子的阻攔身體一直前傾。

林阡深知淵聲不在正常狀態,至少需要六合陣中的所有高手才能持衡,而獨孤適才又是陣眼、消耗極大,此舉顯然送死,林阡雖在運功卻必須開口︰「孟嘗,飄雲,攔住他。」

「林阡,攔什麼。」獨孤臉上盡然渴戰的高興和高傲,「你也懂,有什麼事,會比挑戰看似不可能的更快意!」

來不及多說,淵聲好奇不過半刻,就決定不再打量,而是靠打來掂量。

旋即煞氣撲面而來,那架勢,好比癲龍起風,強行拽起煉獄,拖上半空再用力甩下。

獨孤霎時被迫與眾人隔絕,身陷那迅猛卷集的黑色漩渦,被無數刀槍劍戟圍在中央。

他此刻既不在戰力最高,也不在神傷之時,心中無法只存殘念,故未能頃刻發揮完美,而只能抱殘守缺並以天山劍法穿針引線。

別具一格、殘缺不堪、藕斷絲連的殘情天山雙體系劍法,方才在陣中對抗完顏永璉之時,分明毫不遜色,然而在這個瘋魔的淵聲手下,竟僅僅能招架兩回合……

「是不是大話?是不是!」那瘋子是穿透霧霾的唯一可見,此時其面容于煞氣彼端反復震蕩。

獨孤無力回答,難以為繼,連打連退,苦撐三招,淵聲冷笑一聲,充滿挑釁︰「向我認敗,饒你不死。」

這恥辱,在天山的時候,獨孤嘗過一次,那個名叫肖逝的老者,「何須十劍?三劍如何!」

但那時點到為止,不似今日命不受控!

獨孤只覺掀天匿地陣里所有的風、雷、水、火……哪里是被中斷,根本是被淵聲嵌進了每招每式!

胸口堵塞,頭暈眼花,劍招竟第一次感到缺乏。

他初衷不像林阡那般是為了保護盟軍才迎戰淵聲,但現在心中卻平添了一絲保護欲、知道他若不敵則此地全軍覆沒,所以,輕易不能退。

責任感,他有,近三十年,卻向來是堅定地只為家族復仇雪恥而活。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倒也,和這個抗金的聯盟,藕斷絲連了……

藕斷絲連……他一笑,倏然又有了靈感,

終在這戰力不高、心神不傷之際,喚得那暌違殘念又來,

支離破碎、魂不附體的劍招,總算不再局限于殘情弄玉,而是舉一反三,沿著殘情舊夢、殘情長虹、殘山剩水,而一步步推衍到了西風殘照,

京口天山世道寒,江湖沙場行路難,

他與抗金聯盟,這些年來看似格格不入,為了追逐巔峰他更是拋棄了功名,不止一次

但,游離于外,卻從未離散,皆因手心的紋章相同,

西風殘照,漢家陵闕,誰言蒼涼就不大氣,殘損就不豪情,

武林,沙場,兩條看似平行的線,便在這一刻、這一劍,恢弘逍遙,徹底融匯,

謹以此招抒壯懷!

重壓之下,偏是這不信命的脾氣,迫使獨孤遇強則強,

「你強是真強,不過,認敗?呵,我若也瘋了,會比你更強!」

回陽心法登頂,殘情劍境通明,從來就不是他必須轉折的巔峰,而只是他武學的又一起點,

與淵聲僵持又三回合,獨孤雖然劣勢明顯,卻是此局唯一亮色,殘情劍術行雲流水,教觀者無不心驚膽戰又心潮澎湃。

??

當然心驚膽戰,眼看獨孤每次攻防都像歷劫,

當然心潮澎湃,目睹獨孤每次破立都出奇跡,

心里眼里,都只有獨孤,因他是南宋第一人不假,更因淵聲那一通亂舞已把他自己打成了不似人樣,眾人看不見他……

簡而言之,戰局里就好像不存在淵聲這個人的形體了,他早已變化扭曲到好像依附在每一把劍的側面、每一把刀的刃邊,連影子都斷斷續續,

誰都不想用「縹緲」「空靈」「玄妙」來形容所見!

對付如此妖魔,劍招再厲害也不夠,而且獨孤氣力很快就會耗竭,胡弄玉發現端倪,卻苦于她攝魂斬時靈時不靈,其余人等,包括林阡在內,此時雖然多少有了體力,卻根本無法找到間隙插手。

危急關頭林阡當機立斷,決定隔空傳功、像南石窟寺中獨孤支援他那樣,從獨孤背後給他氣力加持,是以獨孤原本已到絕路、突然又柳暗花明,此情此景,林阡為獨孤之力,獨孤為林阡之手,說不清誰在借誰,卻真是契合之至。

如魚得水,相輔相成,可惜差距仍然懸殊,長此以往,險象環生,九死一生。

十招末,獨孤林阡都到極限,淵聲熱情燃到恰好,一掌朝著獨孤狠灌,滅頂之災,卻在這千鈞一發之時,驀地有「嗡」一聲一大群毒物從天而下,及時鋪陳于淵聲和獨孤之間,林阡原道是胡弄玉爆發,未想循聲看去,卻是何慧如駕到。

「慧如……」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林阡忽然意識到,他們已不在陣中——

既然陣法已破,原本守候陣外的兵馬,當然不只是助威,不只是擺設,他們,全都可以入局,以解燃眉之急!

尤其何慧如,這樣超強的戰斗力,不參戰實在太可惜。

林阡笑嘆,陣力太強,竟害自己思維局限,以為只剩陣中人能合作、對抗淵聲難免捉襟見肘。

好在,陣外的人不似他這般糊涂,陣外盟軍,有另一人能代他調兵遣將,發號施令——

慧如給獨孤和淵聲的戰局擋了這一忽,那人抓緊戰機、手持惜音出鞘,只听一聲尖銳嘯響生生與耳相擦,眾人全都下意識捂住雙耳,淵聲也不例外,竟在與獨孤續起劍斗的中途分心,那人憑空而降之際,正巧補在獨孤側位,不曾耽誤兩萬式迭起,劍勢奪魄,血雨腥風。

「吟兒。」此刻由她與獨孤合作,林阡心下安妥不少。

在她之後,千軍萬馬,旌旗蔽空,鼓聲雷動,風起雲涌。

提醒著他,此陣從來就不是只有六十四個人。

絕處誰與共,烽煙山河盟!

與此同時,柏輕舟不顧危險到他身邊,與他說起此夜環慶軍情︰完顏君隱與金宋雙方留守統帥都約法三章,絕不趁人之危入侵任意一國,皆因他不想重蹈鐵堂峽之覆轍,意圖操縱平衡卻反而破壞平衡。

「小王爺既按兵不動,對陣便不會有什麼禍端。」戰場上,林阡對完顏君隱的在意程度僅次于完顏永璉和楚風流。

「主公竟不問,吳曦有無激進?」柏輕舟問。

「有曹玄勸阻,他激進不了。」只要小王爺不動,西線必然穩定,對陣並未引起損傷,林阡終于放下心來。當時的林阡,沒有想到南宋在東線戰場已不宣而戰。

??

不知何時起,天色已大亮。

當獨孤吟兒掎角之勢共打淵聲,而諸將效仿林阡適才所為,為他倆掠陣、以內力相濟,所有氣流交匯于殘情劍、惜音劍上,因此為林阡掙得了這段與柏輕舟對話的時間。

才說幾句,林阡便看得出來,高手里除了吟兒之外,大半強弩之末,所以眾人齊心協力,也並不能制衡淵聲多久。

盟軍其余兵馬,能夠圍成盾牆阻擋淵聲去路,卻不能作為槍矛挺進淵聲所在,林阡不舍得、也不願他們冒險,他們,只要在就好,只要一如既往是他堅實的後盾。

等閑之輩不送死,金方高手用不得,宋方高手卻不夠——環慶戰區,此刻對戰淵聲陷入困局。

「主公,只有一個辦法。」柏輕舟雖非陣中人,卻和他想到了一起去。

為今之計,只有像當初在魔門他用破銅爛鐵召喚魔門六梟那樣,在對陣已經結束的此刻,以心念匯聚起可能已經離開陣位的全部六十四高手,在或不在環慶戰區的全部六十四兵器。

天南海北,宋陣全體人馬加和,本來就是比淵聲高的,不然也不會在淵聲剛出現的那一刻,將他燙得鮮血淋灕嗷嗷叫痛。

難只難在,陣法已斷,如何遠程操縱,再次為他所用。

迎難而上,歸氣凝息——沒錯,獨孤,有什麼事,會比挑戰看似不可能的更快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陽為清,上升為天,陰為濁,下降為地……」

摒棄一切雜念,精神皆隨刀去,形骸完全相離,以此無形之象,支配萬千有形。

偏要以蜉蝣之力,歷盡那萬古意境!

臨風一刀,刀起陣起,刀熱陣熱,山河突暗,乾坤驟返。

柏輕舟努力支撐著幾乎站不住的林阡,她知道動用這樣的心念絕對極為傷身,所以一動都不敢動地給他依靠著,好在,主公這樣的付出總算有回報——

六十四神兵,原已離陣,全被喚起,一把不差地匯聚到飲恨刀與殘情劍的周邊,繼而給以獨孤清絕和鳳簫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

包括淵聲奪去的那些,也都不再听淵聲使喚……

恍惚間,漫天兵械,旋轉不休,動蕩不歇,巨大威壓,莊嚴肅穆,全朝淵聲推擠,

囂張跋扈慣了的淵聲,陡然手忙腳亂、左右受敵、大勢已去、四面楚歌。

他這輩子,類似的情形只出現過兩次,在泰安完顏永璉率眾圍剿,在黑山浣塵居士對他彈琴,現在,竟拜此相隔十萬八千里的盟軍諸將所賜!

好在他天生好戰,遭此一敗,非但不氣餒,反而快意得很,一邊與手中刀劍繼續糾纏,一邊沖著獨孤清絕豪放大笑︰「好,好!肖逝,果然與我旗鼓相當!不打了,不打了!」瘋魔態的他頭腦簡單,不可能看得出獨孤的氣力來源于他背後相托的所有戰友。

戰斗漸漸偃旗息鼓,那時獨孤說不出話,是因為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疼得沒氣說。

「哼,誰要與你這邪魔旗鼓相當。」楊妙真心疼地望著林阡,冷笑怒斥了這樣一句。

誰料淵聲猛然變色,厲聲喝︰「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完顏永璉,你要借他人之手才能贏我,有何臉面要你手下人誣陷我為邪魔!」

楊妙真萬料不到她的不滿會突然激起淵聲又一次戰意,而這戰意滔天即刻沖著鳳簫吟所在之地急掃︰「今日便送你去見鬼,我即為正,我即為道!」

吟兒更加對這化干戈為玉帛之後的殺機始料不及,一時之間別說無人能伸出援手,就算她自己,惜音再快也快不過淵聲……

眼看稀里糊涂就粉身碎骨,一瞬她忽然明白她可能是在代父受過?淵聲此人,巴不得別人打敗他,但最忌諱的是給他亂扣帽子、對他的親人趕盡殺絕,而這一切,都是父親以多欺少之後犯下的罪。

再多的她已經來不及想,只道是自己命該如此,想要防御力所不及,平素能救她的林阡,此刻也神游天外一時回不來。他大概想不到,明明已經止戰,為何她卻受害。一聲巨響,毀天滅地,滾滾黃沙,全埋向她,呼吸一窒,唯有赴死,人之一世,當真無奈……

??

只是那劇痛才剛襲至頭頂,卻忽而像被什麼一拉,全然收束了回去。

片刻之間,一種「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的舒適感流遍她全身,她乍驚乍喜,繃緊到極限略一放松,後背衣衫全濕。

忘記探索來者是誰,因為不相信還有誰能制得住淵聲。片刻之後才醒悟過來,循聲望向那逆光中走出的鶴發童顏,仙風道骨。

「正之一字,從一從止,止于一者;道之為物,體現動濁,根在清靜。這兩樣,你可有?」那人開口,淵聲語塞,吟兒也瞠目結舌,任憑他一步步向這里飄近。

盯著那渾身上下散發著超然氣的仙翁,吟兒完全愕然,一則剛撿條命,二則……她不相信剛剛隔空出手救了她的,是這位手無寸鐵的浣塵居士!哦,應該是憑《淨心咒》吧……

吟兒雖然才到場不久,但看到淵聲的第一刻就理清了頭緒,淵聲很可能是被徒弟們趁其不備救了出來,因為有股戰念一直在淵聲的心中扎根。

這世間,只有浣塵的淨心咒能夠為淵聲去孽,只是吟兒適才沉浸于激斗、完全忽略了浣塵的琴聲……

好,那就好,浣塵沒有死,琴聲依然在!盟軍眾人全都喜不自禁。

淵聲也呆了片刻,只因覺得他眼熟,猛然清醒,想到這就是那個給他帶來無限苦痛的人之一,一掌劈去,毫不留情︰「臭老道,你沒琴了,我不懼你!」

吟兒瞬然色變,淵聲言語中分明透露,他已經摔了浣塵的琴,那發生在越獄的同時,他必須摧毀束縛他的一切。

而世間能彈淨心咒的,很可能就那一把琴。

壞了……吟兒暗叫不好,浣塵沒琴如何能扛得住淵聲?!

黑色颶風,充斥乾坤,一片混沌,視野污濁。

淵聲這一掌瘋了一樣狂打過去,眾人全都力竭,竟誰都無法將浣塵保護,眼睜睜看他給吟兒擋了這場災劫。

轟然一聲震徹人間,卻忽看見光輝萬丈,強行撐開那煙塵彌漫。

寰宇澄清,天地通透,空明之景,恍如異世。

沒見招式,見只見淵聲力氣全擊在空處,而同時臉上平添一道掌印。

淵聲沒想到會有那麼輕易的戰敗,震驚原地,木雕石刻。

淵聲震驚,眾人如何不驚恐?

吟兒終究是忘了,浣塵沒琴何以能從淵聲手下救吟兒的命!

「走吧。」浣塵轉身,負手踱步,卻是萬分自信淵聲會隨他走。南石窟寺戰後,他也曾這樣抱琴對淵聲說,淵聲當時表現得服帖,卻答應得勉強。

這次,淵聲卻情不自禁追隨上去,帶著朝聖的表情︰「薛晏?你早該告訴我,你便是薛晏!」天真無邪,盟軍但凡有意識的,全都因此呆若木雞。

「不。你才是薛晏。」浣塵說罷,淵聲蹙眉呆立,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勝如何,敗如何?薛晏從來在你心中,幾十年來深入魂骨,你希望薛晏敗,薛晏便一定敗,你能想到他怎樣戰勝你,薛晏便會怎樣戰勝你。你即是他,他即是你,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相生相滅不可離分。」

淵聲撓腮想了半天,表情忽而變得痛苦︰「我……他即是我?你好像對我說過,同樣的這一番話?可是,我記不清楚了……」

「我還對你說過,無爭方是大爭,不勝乃為大勝,以不爭而達到無所不爭,以無為而達到無所不為。這些,你可記起來了?」浣塵問時,氣度雍容,和光同塵。黑山之戰以前,浣塵通過淨心咒對淵聲每日一訓,雖然淵聲瘋魔後很快又忘,卻總會有些印象落在心底。

「他,也許真的可能就是我,我自己……可我還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忘了是什麼,卻是一定要爭、一定要做的。」淵聲喃喃念著,求助的眼神望著他,停在原地。

「與我回去,想通了告訴我,再做也不遲。」浣塵止步,微笑,挽住他衣袖,沒有用力。

「也,也好……」淵聲未曾抗拒,服服帖帖。

臨行前,浣塵忽然轉過身來,眼神掠過吟兒,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後會有期。」

諸將全都和吟兒一樣震懾當場,眾所周知,浣塵只是個善于布陣、淨化人心的隱士而已,《淨心咒》向來只是憑旋律困住淵聲、並不靠攝魂斬和戰八方那樣的內力、聲波……

不,不是那樣的,「單憑旋律困不住淵聲,實際困住淵聲的還是內力……只有淵聲能感受得到那蘊含在內的力,是因為浣塵居士的內力,已經高到極致,大象無形,我們沒有誰听得到……」飄雲推測的時候,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只存在這一種合理解釋!

「‘只有浣塵能制伏得了淵聲’……原來,是這個意思嗎。」祝孟嘗模模後腦勺,前半句世人皆傳,原來竟另藏玄機?

「難怪只有浣塵一人能彈,世人還道是琴特別……只因從未見他流露武功。」吟兒恍然。薛無情、完顏永璉也都琴,所以她早該想到浣塵是個世外高人,沒想到,皆因南石窟寺淵聲發狂之時,趕到彼處的浣塵甘心受到他們的重重保護……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不流露武功,只是因為還沒到必要的時候。又或者說,他其實通過琴聲為載體,流露過,只是他們都察覺不了。直到淵聲損毀了他的琴。

浣塵淵聲漸行漸遠,

事事爭勝者,必有人挫之。

唯有心如清風、不染縴塵、遨游于天,方能淡看浮雲舒卷。

眾人難免悵然,天下第一?不過虛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唯有獨孤,依然快意︰「很好,我又多了一個目標……」他也好戰,願問勝敗,只是沒到淵聲那般病態,他听到浣塵對淵聲的那一番開解,似懂非懂,心想也只有到了一定歲數的人,才有閱歷說出勝如何敗如何,誰教自己一直是個少年心氣?

浣塵與淵聲一前一後、一白一黑、一道一魔的身影,逐漸從面到點,消失于無涯山水,萬古長空,從來澄澈。

群雄都呆呆望著,忘記感謝。

忽然浪蕩子像想起什麼,難得肅然,高喊一聲︰

「前輩,我等深感前輩之道義,代天下蒼生謝過前輩!」

群雄驚醒,誰說不是?幾十年來,浣塵從定西之鬧市,避居到一個偏遠無人的黑山死地,

甘心以一己之身,與淵聲畫地為牢、相依為命,為的不正是守護那些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

彼此牽制——說是囚禁了淵聲幾十年,其實他自己也一樣被困。

偶爾分神去給淵聲尋個藥,都能讓淵聲越獄月兌逃,所以他漸漸逼著自己變本加厲、寸步不離……

??

「浣塵能夠約束淵聲,不全然憑借內力,我听主公說起,那琴律本身也有一些古怪。」這時,柏輕舟將林阡送回吟兒身邊,如是說。

「古怪?有嗎?」獨孤一愣。

「應當是兩者同時作用。」吟兒點頭接過林阡,琴律和內力相加,正如淒風嶺與黑山天陣。

仔細想來,浣塵雖也以武鎮壓,但更期待以曲淨化。

否則,他本人就可拋棄琴直接與淵聲刀戰,填充淵聲對于高于自己之人的想象空白。

可這樣一來又能如何,只能暫時除去有關薛晏的魔障,淵聲仍然瘋瘋癲癲、無法徹悟,時效一過,又把浣塵對他的開導忘記,只記得若干年前發生的事。

所以,除了求對手、求武斗之外,淵聲勢必還有藏匿更深的心魔,那建立在他不肯忘記的前塵舊事之上。浣塵顯然在接手之初就了解這一點,所以彈琴、論道,從淨化他的心魂入手。

「可惜,浣塵輾轉再三,一直無法將淵聲根治;今次還是迫不得已、只能暫且以武臣服,想來也不是浣塵居士的本意。」吟兒語帶遺憾,只覺淵聲永無徹悟之時,不過是短時間內服帖于浣塵的無上內力、不知淵聲會不會一覺睡醒又忘了浣塵的事。

「浣塵輾轉再三也根治不了,說明《淨心咒》終究不是最好的音律。」柏輕舟推測。

吟兒點頭,蹊蹺︰「到底會是怎樣的心魔?是怎樣的前塵舊事,淵聲他忘記了、卻記得必須要做?」

是父親對他的誣陷嗎,還是……她想的同時,眼光觸及到林阡的飲恨刀,還是,和飲恨刀有關?

當初林阡血洗陳倉,她就覺得林阡入魔像極了淵聲——為什麼不會想起同樣走火入魔過的洪瀚抒?因為瀚抒是慣常火爆的脾氣做事不問後果,可林阡和淵聲一樣都是以善心入惡。

會否淵聲想要做的,本來是一件從一從止、根在清靜的事……

就因為淵聲也握過飲恨刀、是由于飲恨刀才誤入邪道到了今天這地步,她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尚未想透,懷抱一沉,當即回神,驚慌失色︰「勝南?!」

從始至終都不知浣塵到場、半句話都沒說一直半昏半醒的林阡,在這一刻突然完全失去神智倒了下去,可算嚇得吟兒不輕,眾人急忙將他扶起,並召葉闌珊、樊井來看,听說他只是月兌力而已,方才放下心來。

吟兒腦中一片空白,就一直這麼原地抱著林阡等他蘇醒,生怕明明所有人都說林阡沒事可他偏偏不睜開眼,于是給他過氣、擦拭他臉上的血痕、整理他凌亂的鬢發,手忙腳亂著恍如過了幾個世紀,陣法內外的善後全都交給了大家去做……

謝天謝地,他終于還是清醒了回來,雖然第一刻還神游天外,看了半晌吟兒都沒認出來︰「你是……」這句「你是」可真把吟兒說懵,好在他第二刻意識到她是誰︰「吟兒……」吟兒霎時淚流滿面,他釋然露出一絲微笑︰「吟兒,我回來了。」

吟兒因為他安然無恙而忽略一切、喜極而泣︰

「好,真好,回來就好!勝南,各位,這場對陣,我們贏了!」

他們贏了,一個都沒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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